那大义凛然的模样,那言之凿凿的理直气壮把祁罡给气笑了。当即问道,“那朕来问你。前番泾河泛滥时,朕筹募兵士安抚难民,尔待何在?朕派巡抚募捐银子用于修建堤坝,尔等捐了多少?洪水退后,疫情难抑,百姓流离,京营将士们在收拢涌入京都城的难民百姓帮助他们时,尔等又在何处?”
    “朕前日下诏,京都城生死之难当团结共守,军民一体,朕也绝不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今日尔等却来劝朕弃城而逃!是将朕之言语视作无物,皇威仅当虚设!”
    越说火气越大的祁罡大手一挥,脑子都闷痛起来,却依旧怒喝道,“汝等欲试朕之年迈能提刀否?”
    那李姓仕子却是个胆子大的,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那泾河泛滥,陛下招募乃是兵士,而我早已养望已成‘仕’。仕在祁国不得特招不入伍是规矩。巡抚奉旨修建堤坝虽乃利民之策,仕子家中虽颇有余财,却也是家中长辈辛劳所得,又凭什么无私捐给朝廷?至于疫情一事,学生并非不想相帮,而是自顾不暇难顾他人。至于陛下前日所下之诏,学生当然不能违令,但这前提是,陛下要以大局为重,以士大夫意见为主,不能独断专权。”
    听着这带头的仕子如此说法,祁罡怒极反笑,面色很不好,心口泛起刺痛,浑身极力克制颤抖的说道,“朕叁番五次下旨,严禁私通宫闱,仕子与朝臣结交。想不到还是有人如此大胆。尔等御史,仕子,今日哭宫,明日是不是便该逼宫了?!”
    此时,被祁罡一道旨意调动过来的黑甲禁卫已经将东华门处围了起来,无数京营武者影影绰绰的队列也显现出来。
    李九功暗中带回来的武圣早已等候在暗处,而他已经和他的小徒弟前后脚同时回到祁罡身边,李九功看着盛怒之下的祁罡,有些瞠目结舌,从祁罡登基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勃然色变的祁罡了,即便是前日朝堂,祁罡也不过是怫然不悦而已。
    李九功小声向身边一直跟着祁罡的禁军大将了解来龙去脉后,不由得对那位李仕子刮目相看,异常有胆。
    见陛下面色有异,李九功担忧的疾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祁罡微微发颤却又极力掩饰的身体,眼神带上忧色。
    “陛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众多唯唯诺诺之人,不如一名诤谏之士可贵。)何需如此动怒。”
    就在祁罡准备说话间,一道苍老却浑厚有力的声音从无数武者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让开身影,只见一位头戴纶巾,手执书卷的百岁老人,面无须发,眼神温和有力,卓尔不群的站在一群黑甲武者之中,从容不迫的从他们之中走出。
    一袭水墨色的宽衣长袍,腰间还挎着叁尺青峰剑。
    武者闻其声,心警惕,回首间已经戒备的刀头剑首兵戈声齐出,冷锋直指老者,老者面不改色从擐甲挥戈的武者间穿过,一路寂静无声,枕戈待旦。
    直到最后要靠近祁罡时,老者解下腰间叁尺青峰剑,递给一旁的禁卫统领汪岩,局势才有所缓解。
    李九功此时搀扶着祁罡,看着来人,有些诧异,熟人却也是不熟的人。
    不过他的眼神更多的却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那位之前一直和祁罡据理力争的仕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何时见过。
    其他众仕子之前见禁军和武者的到来,气势皆是一变,背靠背挤成一团,警惕的看着这群武者,蓄势待发。可看见老者的到来又变成了另一番情势,变得沉静。
    老者的到来,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惊龙鼓已响。
    只是没料到,来的会是理公梁家一脉老祖宗梁公辰阳。
    “学生见过梁圣理公。”众位仕子见老者,紧绷神情忽然一松,站直身体,齐齐一礼。
    “梁圣理公,有礼。”众位御史大夫见老者,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还跪着,但依旧齐齐给老者也拜了一礼。
    老人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被禁卫如众星拱月般站在最中间的黑衣锦绣龙袍的老者。
    老人如此震慑人心的出场着实让祁罡意想不到,见来人,眼神一暗,深吸口气,忽视身体各处的疼痛,镇定问道,“为何只有理公一人?”
    “老朽梁辰阳见过陛下,陛下康健。”梁辰阳走进祁罡,站在一群仕子、御史大夫之前双手拱礼,一个标准的书生见面礼仪,宽袍大袖抖擞的很是精神满满,根本不像是个百岁老者,大气回道,“他们避嫌。”
    祁罡有些诧异梁辰阳给出的理由,“朕以为,能接任每一代文、亚、理尊号的儒门圣者,皆都已无私心。”
    梁辰阳笑的开怀,手中书卷不停的敲着掌心,“人欲不灭,私心焉能覆。圣者亦为人。不过,我梁家老祖宗曾说‘存天理,灭人欲’,世间万物要先遵从仁义礼智孝的客观事物,从内心认定事物的真善美,正邪恶才能控制人性的私欲,我等也一直努力在一路践行。不过后辈不才成效甚微罢了。”
    祁罡这才认真打量儒门里名声最小,沉默寡言的梁家人,他的话,让他出乎意料,却意外符合帝王御下之术。
    梁辰阳见祁罡沉思打量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环顾四周,看着身后已经被禁卫和武者团团围住,准备捋袖子和禁卫武者干架的仕子们。
    书生意气重,敢把青锋战昆仑。
    “陛下,可是要惩处这些仕子和御史大夫们?”梁辰阳直言不讳。
    “梁公觉得朕不该严惩这些肆意滋事,罔顾国体,构陷首辅之人。”祁罡心底刚刚对梁家升起的一星半点好感荡然无存。
    “陛下不必那话试探老朽,老朽只是个爱读书的人,朝堂上的风风雨雨,老朽是不管的。若不是今日这惊龙鼓响,那两位又因为后代子孙的涉及不愿前来,我又何必走这一趟,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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