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只得叹气劝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管了,要是实在闲不住,给我缝两条亵裤吧。”自己身上多了个不大好的毛病,说来又实在难以启齿,只能多穿两层亵裤,免得在儿孙面前失了体面。
    老太太更担心了。
    “是路上受了寒?”
    “约摸是。”
    “叫大儿请大夫来诊诊吧。”
    “再说吧,许是几日就好了。”
    过几日还没好,老太爷执意不请大夫,老太太只能尽量多给他缝几条亵裤,好在大夏天的,换的勤些也没人说什么。
    中院的凤仙花开了,四娘子五娘子找玲珑,要染指甲,去她屋里找她,人没在,想着定是在中院,姐妹们结伴来中院了。
    玲珑果然在中院,老太太缝亵裤能瞒住这一家子人,却瞒不住玲珑,再看看墙角晾的裤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这事,她还要装做不知道,心知老太爷不请大夫定是怕伤了自尊,尤其是这么不好说出口的病症,惯来将体面看的比天大的老太爷,决计是不会把病症告诉儿孙的。
    大概是路上落下的病根儿。
    她也没有好办法,就只能叮嘱老太太,晚上一定要用热水给老爷子烫烫脚,水宽裕些,能泡到小腿处更好。以前听说车前子茎煮水饮,能治这样的病,但实际上得法不得法,她也不知道,还是该让大夫来诊过再开对症的药来。
    但老爷子倔,让他主动开口请医问药那是不可能的,这事还得落在顾大伯身上。
    四娘子五娘子来了之后,三娘子也追着过来了,听说要染指甲,让自己的丫头紫缎把小臼取来,四娘子的丫头蓝绸去后院的厨房取了一小包木炭一块明矾,一小瓶米醋。东西一取来,就按着比分量分开,并着五娘子掐回来的凤仙花一同放入小臼,笑嘻嘻的轮番捣着玩儿。
    捣出的花泥,黑中带紫,颜色不怎么好看,几人犹豫的看着玲珑,这颜色可不像是正经的指甲泥能有的颜色。
    玲珑不慌不忙往里滴了几滴米醋,又捣了几下,这才把花泥取出来,果然已变成嫣红色了。
    这确是奇怪,一众小娘子围起来看变了色了花泥,各自伸出指甲,让自己的丫环用树叶裹上花泥,给自己的指甲包起来,用细绳儿缠住。
    打发走了几个小娘子,玲珑又坐着陪老太太说了一会儿,也捧着包裹的奇奇怪怪的手回去。
    下午的饭是分开吃的,男人们在前院儿,女人们在后院儿,后院儿又分了几拔,几个小娘子跟着她们的亲娘在一块儿吃,四娘子不算小,也是跟她亲娘一起吃的,邹氏一个人在屋里吃,玲珑和二娘子三娘子去中院和老太太一块儿吃。
    今天包了指甲的几个人手上都不利索,筷子使的笨拙,吃着不甚方便,索性扔了筷子用勺子臽着吃。今儿吃的还是烩汤饼,汤里烩了豆腐,韭菜,葵菜芽,还打了蛋花,再加上宽面片,白白绿绿又糊糊沌沌的,另外多一盘硬面馍,三四样时令小菜佐餐,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好饭食了。
    老太太心里存了事,吃了半碗汤饼就再不吃了,硬面馍好吃,但老太太牙口不好了,上午还会用汤泡着吃,下午是绝对不吃的,吃多了夜里睡不好。
    这阵子本来也没睡好,老太爷一晚上要起几次夜,油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两人相伴了一辈子,一个人睡不好,两个人就都睡不好。
    玲珑上午说搬过来同老太太一起住,老太太一口就拒了,不为别的,还是为着老太爷那里不方便。提尿壶,换亵裤,这都是极私密的事,老爷子连丫头都不爱用,就只肯让老太太帮忙,这么大的孙女要是住过来,老爷子还不知道怎么不自在呢,怕是会硬憋一夜。
    玲珑于是将话题拉在老太爷身子不舒服但又不想让儿孙知道上,三娘子的确是个神助攻,没说几句,就急忙忙的去找邹氏了。二娘子到底稳妥些,问了玲珑几句,知道老太爷对自己的病症比较忌讳让人知道后,也匆匆去了上屋。
    这大夫,邹氏是不能请的,必得顾大伯请来,老爷子才肯看病。
    两个小娘子都走了,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怕儿媳妇真把大夫请来,再惊动了一大家子,如果真这样,老太爷不被羞死才怪。
    不由的用指头狠狠戳了玲珑一下,这遭心孩子,惯会冷不丁给人来一下。
    干脆打发玲珑出来,顺便叮嘱,这阵子,别领着姐妹们一劲儿的往中院来,好歹避过这几天,让老太爷顺顺当当的看了诊吃了药再来,省的老太爷心里不自在。
    玲珑压下嘴里的“矫情”没说出口,这时代的文人讲究就是多,尤其讲究讳疾忌医,只要得了个说不大出口的病症,那定是宁死不愿请医的。读了孔孟之道的圣贤书,偏偏得了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病,心里必然想着定是自己辱没了圣贤,要不,怎么能得这样的病呢?让人知道,索性连脸面都要丢了,还不如就此瞒下来体面些。
    就这思维观……难怪古人都不怎么长寿,的确是体面大过性命。
    性命可轻抛,尊严不能有瑕。
    第二日下午,顾大伯果然带回来一个大夫,玲珑和二娘子两人拘了一院子的姐妹不叫她们去中院打扰两个老人。
    小娘子们也闹着要染指甲,但凤仙花就在中院,这两日必是不能去的。听说后院墙角那里,也长了十几株凤仙花,没奈何众人闹的利害,二娘子只能叫红绫去摘一些回来,暂时哄住几个上下闹腾的妹妹们。
    三娘子和四娘子教她们捣花泥,最后学玲珑给妹妹们表演变颜色,见三个小妹妹惊讶的样子,三娘子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四娘子却是瞄上了玲珑的头花儿,听说这头花是玲珑姐妹三个自己做的,就想让玲珑也教她做这种头花。
    横竖是将她们拘住,怎么拘都行,做头花也好,这里七八个小姑娘,就算一人只做一支,按她们的速度,估计也得大半天,花样给的再多些,那么花费的时间更长,等她们全做过一遍,中院的事也就过去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也就五娘子的手稍巧些,其余的女孩子……唉,还不如茹婉呢,难怪老太太睡不安稳了,她要是有这么一群孙女,她也着急。
    邹氏自己的针线活儿不怎么样,自小的教养上,家里就没让她在针线上花心思,出嫁到顾家,生了女儿后,也没让她们在针线上花心思。生大娘子二娘子时,尚有精力细心教养,生三娘子后,家里孩子像结西瓜似的,嘀哩嘟噜结了一大串,每个都看顾一二,结果就疏了三娘子的教养,然后就养成了三娘子眼高手低的毛病。
    这么说呢,是因为三娘子觉的玲珑教给她们的五瓣梅花的头花,太简单,而且大家人手一支,就显不出她自己的与众不同。三娘子看中了牡丹花钗,想做牡丹花钗,开口让玲珑教她这个,且理直气壮。
    梅花发簪才教了一半,大家都在笨拙且认真的捏着花瓣,二娘子见此,硬压下了三娘子的念头,哄着她和大家一起做梅花簪。
    五娘子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花瓣掐歪,她是个略带强迫症的女孩子,惯常不言不语,但做事极其认真仔细,但凡有了小瑕疵,她宁愿弃了重做。第一次捏花瓣,别人的花瓣都歪歪扭扭,就她一人的完全复制了玲珑的花样子,丢弃的花瓣,够做好几支梅花簪了。六娘子实在做不来这种细致活儿,她和七娘子虽是双胎,但论相处,她更喜欢和五娘子在一块儿,因此,她专管剪绡,然后捡了五娘子弃之不用的花瓣,双手很快的沾出了几支不算太好看的梅花,然后把花支拢在一起,缠出一支很壮观的捧花式的发簪。
    大家看着这支壮硕丰常的花簪哈哈大笑。
    四娘子指着五娘子正做的花簪给六娘子看:“梅花,该是疏落有致的,你这个,不能叫梅花簪。”
    六娘子很不服气:“谁说梅花就不能开的紧簇簇的?我的梅花就要这么开。”
    二娘子说:“梅花被称为四君子之首,便是因着它能凌寒而开,且花枝嶙峋,花瓣疏朗美观而得名,梅有风骨,花瓣不会开的紧簇簇抱团团的。”
    反正就是说她这个花簪做的不好呗,六娘子心知大家嫌弃她的花簪,但她就是觉得花要开的紧簇簇才好看,一枝上面东一朵西一朵的,未免太孤伶伶了。
    瞄了一眼三娘子正做的一枝,顿时笑了:“三姐,你是要给花过家家么?分的这么匀称。”
    可不是,东一朵西一朵,东一朵西一朵,沾的可匀称了,看起来完全不像梅花。
    三娘子将手里东西一扔:“我就说我做不好这个,小小一枝分的远远近近歪歪扭扭有什么意思。”
    二娘子把她的花簪给三娘子,又拾起三娘子扔了的花簪,拆了几支,重新沾合,再将细铜丝扭了几扭,这样子倒也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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