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她不搭话头就心知,邹氏不愿定例,她只会凭着嫁娶的家世来决定聘礼或嫁妆的多寡。
    邹氏当家,老太太也不便多说,只是更可怜几个孙子孙女。
    晚上又跟老太爷说,老太爷抚着胡须半晌不说话,睡时含糊的说了几个字——
    “乱家之源”
    不患寡而患不均,国事如此,家事也如此。
    9.  医书   一罐秋梨膏惹出的事
    二娘子的嫁妆事件,被三娘子闹了一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邹氏仍然没有定下嫁娶成例,季氏的谋算落空。
    不止落了空,听说邹氏特意将庶子们叫齐,通通训了一顿,过后,季氏跑去上房伏低做小,伺候了好几天邹氏,回来后就闭门不出。
    季氏的儿子是她的底气,同时,也是她的软肋,只要邹氏有心捏一把,季氏就得乖乖低头俯首,再不敢造次。
    妻妾的这次较量,顾大伯完全不掺和,回家来要么去中院跟老爷子老太太说话,要么去前院歇息,就算回了上院,也当没看见季氏欲语还休的眼神,照例和邹氏一起歇下。
    这一次也让邹氏下狠心要教导一番三娘子,每天逼着三娘子抄佛经,抄不满两个时辰,不准出门。
    抄佛经和捡豆子还不一样,只要错了一个字,就算前功尽弃,必须再从头抄起。三娘子可没那个耐心,开始两天,没少糟蹋纸,心又不净,字写的也不好,抄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见人。到第三天,终于到达了三娘子忍耐度的临界点,她做了同玲珑六岁时做的类似的事——打翻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将佛经撕成了破纸片儿。
    邹氏不得已,用竹尺抽了她十尺。初秋衣裳薄,竹尺又宽又厚,邹氏抽的也狠,一尺子抽在三娘子身上,三娘子立刻哭的撕心裂肺,十尺子一完事,三娘子就哭着跑去了中院。一进院,就大哭起来,唬的老太太一针戳到肉里,也顾不得疼,急急从屋里出来问:“出什么事了?”
    玲珑也紧跟着出去。
    三娘子也没进屋,直接捋起裙子给老太太看,老太太一看,“哎哟”了一声,腿肚子肿了老高,一条一条的,血丝都沁出来了。”
    三娘子不说话,只管哭,只管喊疼,哭的老太太心疼不已,不由怒道:“可是你母亲动的手?”
    三娘子哭着点头。
    老太太顿时生气,孩子幼时不上心,如今性子都定了却想着掰了?教导就教导,怎么能动手打孩子呢?这么大的姑娘被打的又哭又嚎的,难道是值得称道的事?
    玲珑见老太太面有怒色,忙拉了三娘子回屋,这一路嚎着过来,家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定一会儿就都跟着来中院,这么不管不顾的站在院里嚎算是怎么回事?
    三娘子见了玲珑,迟钝的羞耻之情终于涌了上来,又觉得委屈,又觉得难为情,撞开玲珑,自己捂脸跑进了屋。
    玲珑给她撞的一个踉跄,不由暗想:这性子,邹氏看到肯定得气死,说不准还会补个几尺子。
    老太太仍然生气邹氏动手打孩子,但对三娘子这种性子更是头疼,又念着她此时正委屈,也就不必计较了。
    可惜中院这里没有药膏,老太太也没办法止住三娘子的疼痛,只能听她继续抽抽噎噎。
    没一会儿,二娘子先来了,三娘子见了二娘子,扭头就哼了一声,二娘子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再不敢说教,只得温声说:“腿可疼的利害?给我看看。”
    说完就撩了三娘子的裙角,卷起里裤想看伤的利不利害。
    三娘子偏不领情,一把扯过裙角,咚了两下脚,将里裤咚下去,不高兴的说:“惯你会做好人,都这会子了,难道你能替我疼不成?快罢了吧,做这副模样给谁看呢。你是女儿家典范,我是那不受教的,若伤了你的脸面,母亲又要教训我……何苦过来看我的笑话。”
    二娘子气苦。
    老太太这时开口:“三娘子,不可与姐姐这般说话,伤了情份。”
    三娘子更觉气恼,一转身趴到炕上又哭起来:“你们都偏着她……”
    这下子,老太太也不好说话了,二娘子更是眼眶子都红了。
    玲珑让黄绢打一盆温水来,待三娘子哭声停了,自己亲手拧了帕子给三娘子擦脸,捋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给梳起来。
    果然刚梳好头发,四娘子五娘子带着妹妹们就来了,一众妹妹也没笑话她,只问她缘何哭泣,问的三娘子脸都红了,只能含糊说没事,就是抄经抄的手疼,心里烦闷。
    四娘子说:“若是手疼的利害,每日睡前用热热的帕子敷一敷,三哥哥先前手疼的时候,父亲就是这么交待的。你或可与母亲商议,每日抄经分成两次,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这么抄,手就疼的不利害了。”
    二娘子说:“四妹别理她,母亲让她抄经是为了磨她的性子,如今不过抄了两天就不耐烦了,以后可怎么办。一家子的姐妹,才会因为你手疼关心你,别人可会关心你半分?若是想通了,便回去接着抄吧。红绫,将我屋里的那卷经书送到三妹妹书房。”
    三娘子又想反驳,看二娘子脸色实在严肃,心里有些发怵,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二娘子又对一众妹妹们说:“眼看着你们一日大似一日了,母亲事务繁忙,顾不得一心教养你们,你们自己心里也该有个盘算,或是静心念书,或是学着做一做针线,总归不能再成日里嘻嘻闹闹着只顾玩耍,好歹学几分道理才是。我近来无事,若有想识字的,可跟我学,若是想学针线,就去向你们二姐姐请教……二妹妹,你说这样可好?”
    玲珑:“……啊?哦,我平时多半在祖母这里做针线,如果姐妹们有兴趣,自然可以过来。”
    利害还是二娘子利害,借着这一场闹剧,把姐妹们的教养任务拉到了自己手里,还光明正大的将玲珑用起来了。
    老太太自然不会拆二娘子的台,不仅如此,她还得给二娘子搭台子,因为二娘子做的事是正经事,有二娘子教,这些小娘子们以后就有了着落,再不会像现在这般散养着。
    确是好事。
    于是老太太笑呵呵说:“你们以后多听听你们二姐姐的话,她的心是为你们好的,认了字知了礼,闲时做做针线,这才是女孩儿家该有的德行,别人看来,也是咱们家的规矩。”
    别管愿意不愿意,既然老太太都开了口,便只能遵从。
    晚间,邹氏往各屋送了些布匹针线,那意思,便是让女孩子们学着做针线活儿了。
    自此,几个小娘子早上给各院问过安后,上午就跟着二娘子认字,下午去中院跟着玲珑学针线,晚间才聚在一起耍闹,不过早上要早起,晚上耍的不敢太晚,申末就睡了。
    二娘子给妹妹们教认字,就是单纯的认字,虽然用的是前院送来的《幼学》范本,但她只管教认字,绝不会解释注义,且一天只认五个字,多一个都不肯。
    后来二娘子的嫡二兄维梓又给了两本《佶摩诗选》,说女孩子们读读诗佛的诗也无妨,不怕会坏了性情。
    老太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不说诗书移了女子性情之类的话了。
    玲珑趁机试着问:“既是佶摩先生的诗能读,那少陵先生的也能读吧?抑或是太白先生的?总之不读义山诗温家词,都移不了性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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