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安回他:“你且消停些,这境况,我若招揽许多仕子来住,大家的秉性又各自不同,若来一个义愤填膺之士,在这里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咱们大家都落不了个好处。我知你交友甚广,不过平日里还是谨慎处事说话,只与仲华兄几个多相处,与素昧平生之友,还是三思而交,亦需三思而言,不可往交过密。”
    魏守重便觉的有些扫兴,埋怨道:“你从前是个多伶俐一个人,自来了京城之后就平庸了起来,整日里隐着藏着,也不与大家一起论理了,只管埋下头去苦读抄录那些不得用的书册……徐伯父的一身筋骨,在你这里竟是半截不见。我等读了圣人之言,做了天子门生,就该一腔忠诚献于天子,如今奸宦横行,朝纲式微,我等就该奋进余力劝诫天子,等他肃清朝纲,振奋宇内,四海升平,方不负我等所学圣贤之道。徐行舟啊徐行舟,你自来比我明事理,怎么如今却缩着一言不肯出呢?”
    徐知安叹息再叹息,他是真怕魏守重一个热血上头,做了不理智之事。可自己又不能将事情掰开来与他细说,说了就是疑君,怕是魏守重更不愿相信。
    自小所的便是忠君之道,没人教过他,若是君王不值得敬忠时,他该何去何从。魏守重如今依然没看清事态,依然觉的君王是被权宦蒙蔽了,若他能上达天听指出奸宦的罪行,君王便会力扫污浊,涤荡宇内,做一个盛世名君。
    金殿上的那位,可不是盛世名君,亦没有盛世名君的胸怀,只怕晚俞是要失望了呀!
    这样天真纯粹的人,是不适合在官场混籍的。
    于是徐知安劝他:“事已至此,非一人之功,亦非一人之过,纵你陈疏于圣前,亦不能改变此时之境况。我等读的圣贤书,教的是“仁”与“理”,此时“理”念不能通达时,再不得已,也要保重此身,施仁道于下,使淹于水火之万民得一休生喘息之机。意气遥凌乃是佳事,却不能不合时宜,若你折戟于此,便是辜负了你的志向。我与你不同,我自幼便学了一身夹缝中偷生的本能,若遇着危机,我便能隐下来,先奔活着,然后才图以后……晚俞,若你身边的鱼跃(人名,魏守重的随侍)做了许多恶事,你做为他的主人,你会不会察觉?其他的人会不会来与你告状?”
    魏守重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能察觉的,纵是没人与我告他的状,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也是瞒不过我的。”
    徐知安又问:“君上与你比如何?”
    魏守重抱拳道:“我怎么能与君上相比?着实的大不敬了。”
    “那你不妨猜一猜,君上能否察觉身边之人所做之事?内阁是否与君上说过此事?”
    魏守重一时语塞:“……”
    徐知安又追问:“你既知鱼跃做了恶事,定是要处置他的,那么,那人一直未被处置……是何原因?内阁都奈何不得他们又是何因?晚俞你可曾想过这件事?”
    “……不……怎么……?”
    魏守重宛若被雷击了一般,面色灰白,几乎站不稳,想是从前□□了十几年的信念,被人从内里重重击了一下,几欲崩溃。
    他紧紧抓住徐知安的手,看向那双眼睛,却见那里尽是了然的悲悯。
    他说:“我不信,不能信,不敢信。”
    徐知安点头:“我知道你定是不信的。那便不信吧,只是你不能再这么意气用事了,我同你知交,可以与你同患难,但你若是知道我因你而受牵过,定是万般难过不能释怀的。”
    魏守重苦笑:“……你果真是最了解我,竟比我自己都了解的透彻。”
    徐知安温声说道:“我自是不惧与你同担罪责的,只现在不能,我答应过二娘子,要保重此躯,不使她为我担忧。她此生已诸多坎坷,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为她再添一道坎坷。”
    魏守重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你知我,我也知你,我会……三思而后行的。”
    徐知安叹气道:“这些话原不该我来说的,我亦不知与你知晓这些事是好是坏,只我不能看着你以卵击石,苍天之下,生民何辜,你我且留着这副身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官场之众,争权夺利者多,解民疾苦者寥,你与我,与大家,能做多少便做多少,此道才是真正的圣贤之道。所谓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忍百辱而后知天理,天理之下,报应不爽,我们慢等着就是了。”
    魏守重愈发颓然丧气,点点头也不说话,垂着肩告辞而去。
    ……
    徐郎君夫妇回苏州那日,打发人送来了信,说他俩暂歇一两日会来顾府拜访。
    果真是大好消息。
    更好消息,玉米茎杆最底层的叶子已然乏黄,玉米棒子的外皮也开始发白变干,玲珑隐约记得,玉米好像是从里往外熟的,玉米棒子上最外那层皮若变干,则代表里面干的更早,玉米粒已经成硬颗粒了。
    玲珑先掰了一个,扯过外皮一看,不似她印象中的黄灿灿,它的颗粒有些乏白,只略带了些黄色,光泽度也不甚好,表皮粗糙许多,最顶端处竟然还长了一颗短刺……数了数,一共十三行,颗粒的饱满度还算不错,个头比当种子的那几棒粗长了近一倍。
    这有是肥水的功效,也是种植方法不同的结果。
    让画角帮着搓下种粒,放小称上一称,三两四钱,便当整三两来算,这两畦近六百株的玉米,产量应是一百八十来斤,这些数量,足够她那十亩试验田种了还有剩。
    但这只是估算而已,这些玉米肯定也有长的不好的,比如种子不饱满,结的子粒是豁牙,这些因素都要考虑进去的。
    维樘维检几个日日来看,见玲珑掰了一个,他们也想掰,却被玲珑阻了。
    “等徐伯父伯母来时,与父亲一起掰,这样才能直观的展示到咱家的玉米种植与徐家种的玉米是极不同的,让大家寻到原因,明年试种的时候便不用走弯路了。”
    维检说:“你不是写了册子么,让人依着册子种就是了。”
    玲珑说:“册子只是我一个从前从未种过地的小娘子玩闹之作,作不了准数的。就好比赵括,精于兵法韬略,实际做战时依然赢不了胜仗是一个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需知此事要躬行,实践才能得出真道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们看过之后,才知这收获是真是假。”
    几个小郎一听她大道理压过来一堆,就知她又要搞事情了。
    维樘无奈道:“想托我们做何事,便直说吧。”
    玲珑这才说道:“都说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父亲要做试田,怎可少了府尊大人的支持?我的意思,你们帮父亲一起想个法子,先引府尊去徐府看过他家的玉米,再引来咱家看咱家的玉米,如此,才更有说服力,父亲所求之事,应能事半功倍。”
    维樘几个:……真,真敢说啊!
    这妹妹,怕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罢?
    43.  待定   待定
    随娘子收到玲珑捎来的手讯, 看过之后一语不发,沉默着将手讯递与徐郎君——
    “你也看看吧,这孩子真是……”
    徐郎君接过来看了一遍, 心下也有几分感叹, 便说:“这倒是好事,行舟为你未成之事,她为你做成了。便允了她的好意吧, 为你在世人面前多争几分公正来,既便微乎其微,于你亦是微不足道, 然于天下饥民而言, 终归是好事。我来写邀帖, 你只管将家里留存的种实都备好就是。”
    随娘子终于展颜而笑, 她道:“我倒不为自己高兴,只为行舟欢喜,得一知己, 是他毕生之幸。这事, 还得与顾大人商议妥当才是。”
    徐郎君也笑:“如此,我们明日再访顾府一回。啊呀, 我记得在黄山之上作了一幅画, 就拿他作访礼吧,顾大人迂是迂了些, 所幸为人尚可, 为官也不错,最要紧,他有眼光。我的书画予他,也不算辱没了。”
    随娘子看他, 倏尔又笑出声来。
    徐郎君斜卧窗前,曲腿哼几句:“好风清扬,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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