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男孩子取字, 用了“守”,如维枃唤守直, 维梌唤守正, 女孩子们不记谱,不排名,取什么都行,正如冀中大娘子唤淑德, 二娘子唤淑谨,而这边的两个女孩子却唤茹婳茹婉一般,按理,玲珑也该唤做“茹x”,但顾父思量女儿之品性,便弃了“茹”字,用了“守”字。
    她生来就长了一副男儿胸膛,若用了“茹”字就轻了她,索性与男孩子们一同用“守”字吧。
    徐郎君看了这两个字,略显意外,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遂笑了笑,将两字交与随娘子,让她收好。
    至此,玲珑终有了大名,顾守真。
    守真娘子没顾得上稀罕自己的大名,她又要忙了。
    院里还种了些二代土豆玉米花生,剩下的种子全匀进那十三亩地,土豆种了二亩,玉米种了七亩,花生和番柿子辣椒萝卜白菜等种了三亩,田畔地头有空余的闲地,插种了些葵花和倭瓜瓠瓜冬瓜,这些都是原始种,口感产量都不如后来,只胜在品种多。
    剩了些玉米种子,被顾父以官府的名义收购了去,又给玲珑存了几两嫁妆银。
    顾母收了银子没等捂热,就又花出去了,玲珑及笄,眼看徐家就要请期了,定了日子,接下来就该出阁了。可她的嫁妆物件还没备好,得趁这半年,将她的嫁妆都备妥当。
    嫁妆的事,顾母不许玲珑过问,只让杨氏来帮着一起准备。杨氏在玲珑面前露了些口风,说了顾母都备了些什么,都是些日常用物,和大多人家备的嫁妆都差不多。
    家里当然不可能倾家之力来办玲珑的嫁妆,顾父顾母对玲珑疼爱归疼爱,绝不会为了她损了规矩礼法,更不会为她松了那个度。就按规矩来,一样不能缺了,也一样不能多了,毕竟家里还有其他孩子,要匀出另外几个孩子婚嫁上的花用来。
    于玲珑而言,嫁妆之事不算太要紧,她如今手里有了足够的筹码,即便顾家给她备的嫁妆少些也不妨什么。
    她关心的是田里的庄稼,身边的人事,远方的朝局,以及手边炮制好的香料。
    复合型香料已经出坛,比预期中要好些,碾成粉末制成蜜丸,再用蜂蜡封住,这样窖好的香料已存了一箱子。配方简单的香线香丸已经制了不少,年节前调了一款喜春来,草长莺飞之时,又调一款春莺啭,天气渐热时,再调一款冰梅乍现。三款香品都寄了冀中,一份送顾祖父顾祖母,一份送许夫子鉴评。
    许夫子来信评说:如四月之野,萌芽初见。
    说清新可爱也可,说火候不足手法生疏也可。
    冀中的三娘子的婚期订在了今年七月,待三娘子出阁之后,许高两位夫子就要离了冀中来苏北。两人夫家娘家都不得归,也没个可托付的亲朋故旧,唯一与她们亲近的人,也只有玲珑了,所以,两人决定来苏北。
    这消息对玲珑来说,又是一桩喜讯。
    家里的主母就不说了,许是一辈子都做不成邹氏那样,杨氏虽灵秀,却怯懦,也是个拿不起大事的,很需要人来教一教她。茹婉聪明伶俐,却没定性,家里也没个能正经教她做事的人,高许两位夫子来,至少能将这两个着紧调l教一番。
    至于自己,今年冬天必是要出阁的。
    别的小娘子说起出阁,多半是羞涩且恐慌的,既羞于和一个外男成为一家共处一室,又恐于离了亲人要去和一众不熟悉的人生活一处,盼能得遇良人,又惧良人不是良人……
    杨氏说,自己在出嫁之前,也哭了许多次,她自来是个胆小的人,在家时因与姐妹争口角她们拿虫子吓她,她都会被吓哭。又听出了嫁的姐姐回来说了夫家种种不适,大姐家的姐夫酒醉后会打人,二姐的婆婆喜欢搓磨儿媳妇,三姐家的姐夫爱去花街柳巷……见了维梌之后,见他面色黑沉,身体健硕,于是又怕维梌也会醉酒打人,婆婆也会搓磨儿媳,小姑子们尖刻不好相与,出阁前,整哭了一夜。
    幸好,那些不幸的事,她都没遇上。维梌虽不善言辞,待她却好,公公婆婆也好,姨娘也好,小姑子们也好,她已经快一年没哭过了。
    若早知道顾家是这样和善厚道的人家,出阁前那一夜,她一定不哭的那么狠了,以至于在船上见了维梌时,两只眼睛肿的水桃儿一般,可羞死人了。
    玲珑便笑,若是嫁予旁人,她自也是忐忑的,只嫁予徐知安,她是坦然且放松的。
    他上封信里说:晚俞迂莽,因言语不逊之故,受三十责杖,行舟分领十杖,舍了些许财务,杖责不重,只腿上青了几日,行路时略坚艰,亦能忍,六七日便好。皮肉之苦不可叹,可叹者,与挚友渐行渐远。晚俞固且敬且重,余极不赞同他之行事,一无策略二无韬府,横冲直撞,劝言难尽,似正了风气,却舍了根本去逐微末,乃亲者痛仇者快之计,余实不取之。余顾及家里父母,身边亲友,远方知已之安危,实不愿轻舍性命以振伦常。唯之小愿,庇护亲眷友朋免受灾殃,唯之大愿,庇护一方生民少受饥寒离乱,人谓余趋势避难,小人行径也。然吾不悔,亦不改。保全性命方图以后,此为卿之言,亦为吾之愿。
    又说:院里开了四分田,种了许多菜,只京里气候寒凉,菜苗孱弱细嫩,半月长了一匝,平湖取一车肥水施之,烧死半亩,院里气味如腐了一季的臭苋茎,自门前经过之人皆捂口鼻,难忍难咽,且去守直兄家借住几日。另雇一妇人,铲了菜地,翻浇过水,重又种下一茬,今日芽头微露,秋时许能腌渍入瓮,冬日又能省些菜钱。
    又说:家国大事风起云涌,自有那忠直果毅无畏之人去搅荡风云,徐知安一介微臣,行持务实守已之心,能得两分闲时侍弄两垄菜苗,我心安也。卿亦心安也。
    自及笄之后,徐知安便不再称玲珑为阿妹,而是换成了“卿”,你卿我卿的卿,信里无一句撩人情思的话,独多了许多撩人情思的称谓。
    这年头的情话,大约多是含蓄内敛到不沾一丝风情的,又许是因为两人尚未成婚,若此时写些多情挑逗的话,怕反是轻狂了,也看轻了小娘正的品行,失了尊重之意。
    玲珑自己也没办法写出侬情忒煞之类的话,两人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情侣,不必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们是心灵上可以相交的知已,纵不写这些,两颗心也离的不远。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说许多事,不因她未曾读过经书而轻看她,他笃定,她懂他,所以才敢将这多不能轻易与人说的话写给她,不为获得她的认可,也不为寻求她的宽慰,他只是就这样的说于她听。
    没有瞒她说一切都好,但他已尽量让自己过的平安,且没有因受了杖责而变的胆颤心惊,还有闲心侍弄菜苗,就说明,他的心里依然安定不慌乱。
    时局很坏,但没坏到一定地步,尚且可救。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嫁给徐知安这样的人,可比嫁魏守重那样人,安全多了,不必终日惶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当了寡妇。
    被人呼为小人怕什么,被所有人认定为君子才可怕呢。
    玲珑完全不介意自己的丈夫不是英雄。
    ……
    许是因为太忙了,今年的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七月,早先,上屋院里的梅花开了,因为养护的好,今年开了许多,可惜开的那时没有下雪,殊为可惜。花儿落了后,又结了些小梅子,顾父偶尔回来便念叨一回,赏了花,便能煮酒了,特意叮嘱玲珑,给他泡一坛青梅酒,冬日好饮。
    然后,院里的草莓熟了,今年也结的比去年多,掐掉许多不好看的,剩下的就结的又大又红,结果期也长,从五月开始,一直结到七月。
    蕃柿子也红了,今年的柿子还是打过旁枝,只留主枝,柿子长的大,形态也比去年稍好一些,留过种,熟透的柿子全部熬了酱。
    外面地里的柿子红的也多,鸟雀祸害的利害,李大叔特意雇了一个人寸步不离的照看着,形状好看的取籽留种,略好看的摘了送了顾父同僚家一些,不太好看的都挑到街上去卖,大些的一文一个,小的一文两个,每天能收回来一匣子铜子。一连十几天,生是卖了六七千铜子,换了银子,可买一亩地,可柿子田里还有三分之二的果子没熟。
    这果然是个来钱的营生,收了这许多钱,顾母终于肯下决心用家里的钱来买地了,想着明年也种几亩柿子,家里就不那么紧巴了。
    买地可以,种柿子就不必了,这东西不是粮食也不能存放,谁家肯出十几文买十几个柿子呢?十几文够买一斤肉吃了。倒不如种成玉米土豆,种出来只做种子售于商人们,也能得几个闲钱。
    土豆还好,玉米的口感实不如白面大米,论饱腹,和糙米差不多,许是江南的人家怕种它糟蹋田地,这些作物,还是应该在北方的旱田多种些才是。
    于是玲珑和顾父商量,等今年的新种下来,给顾大伯送去一批,让顾大伯用种子在北方试种一年看看成效。
    顾父却说,府尊早将诸事想遍了,已上了折子,上面批复,今年的新种尽数运往京城,由京里的农事官先在官田试种一年,然后再观其成效来决定,能不能将这两样定为粮种发给农户种植。
    这稳健的作法可不似龙椅上那位的风格。
    顾父说,是内阁下的批复。
    玲珑不由感叹,真的,内阁的作用简直太大了,要没有内阁那些人与权宦抗衡稳定朝堂,就凭那一家子胡闹的性子,江山早易主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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