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娘子就笑:“哎哟哟,当然是有人管嘛,没人管他,哪个有那么大胆子噻?人家背后都有靠山嘛,官府里也不管抓他,哪个敢惹他们嘛,又不是石头做的脑壳子不怕得敲……”
    玲珑借着话头又问一句:“他们的靠山也比蜀王府大?”
    店家娘子顺嘴就说:“唉哟,这不好比噻,蜀王是皇上家的亲戚,哪个能比得过皇上的亲戚嘛。”
    这样啊?
    婆媳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口喝尽碗里的茶糊,唔,那就好,等路修好,石碑刻好,哪个敢做拦路虎,就把他交给蜀王府处置去。
    蜀王,可真是个好工具人。
    放下一串大钱,两人整了整衣裳,腹内暖暖的走出茶铺。
    86.  未定   未定
    徐知安这一去, 又是十几天,若不是突降了一场大雪,他还不会回来。
    南浦的雪都是夹着雨的, 雨雪一大, 气温一降,就变成了沉重的冰壳子,许多人家都住着草庐竹舍, 这样重的雨雪,极容易将屋顶压蹋下来。再一个,大雪封了山, 许多人家就断了顿, 又饥又寒, 可容易损了人命。这种天, 也不好修路,怕伤了人,徐知安便下令许路役暂停, 诸人先回家去将家中事情处置好, 待雪化了再来上工。
    路役上的粮食给的足,许多人都会偷着将自家吃食留下一些, 捏成粑粑, 放灰堆里烘干再存起来。路役一停工,这些精瘦的役民便用细草茎将干粑粑串起来, 往怀里一捆, 就是鼓鼓囊囊一大包。鞋里多垫些干草,再缠些细藤以防下山时滑倒,背着潮湿的被褥,拄着竹杖, 踩着积雪,做伴回家。
    徐知安也和衙吏们踩着积雪,检查山道,确认三条道上的役民都平安离去,工具入库锁上,粮薄平帐封存,这才牵着几匹骡子下了山。
    一场雪,也逼的山里野物无处安身,林下被冰雪盖着,林梢也被冰雪覆着,山鸡野雉无处觅食,便四下乱撞。和徐知安一起进山的两个向导是老猎手了,一路只用竹制的弓和藤皮捻成的弦,就猎了许多野禽,骡子的两侧都挂满了。
    徐知安只挑了三只彩雉,就图它们羽毛好看,做了键子,踢起来的时候必定流光溢彩。
    余下的被衙吏们分了,有大人在身边,没人敢夺了他人之物,便掏了些钱物给两个猎手,猎手见此胆怯并不敢取,他们也知些规矩,所谓孝敬之类,惯是衙吏们常使的手段,他俩若接了财物,怕被记恨,故不敢自己动手来接。
    还是徐大船从各人手中接过钱物,交予了两人。
    然后各自归家。
    徐家今日做豆腐。山里田薄,能种的粮食实在少,又是旱田,许多人家便种豆子,豆子好活,不需要用心侍弄就有收成,也不挑地,田畔能种,山地也能种,到收成的时候看好别让鸟雀野鼠祸害就是。只不过,山里雨水多,杂草长的快,手脚不勤快的人家,豆子地都草盛豆苗稀,不过多数有田地的人家都勤快,一多半儿的心思都扑在田地上,就图个一家子的温饱。
    南浦的盐井,不止出盐,还出卤石,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儿的祖先,学会了用卤水点豆腐,点出的豆腐又滑又嫩,然后这法子就传到现今。南浦的人家,每家都存着一块卤石,卤石慢慢化成水,便是卤水,于是几乎每块卤石下面都放着一只大陶碗,或是有的人家,直接将卤石放进一只破旧不用的腌缸里……豆子多,卤水就不能缺,要不,家户人家没法子过日子。
    做豆腐是个辛苦活儿,如今的石磨都做的大,光是磨豆汁子就能累的人浑身酸痛,再过滤挤压熬煮点卤,豆腐花儿入了压板,人也似从水里涝出来的一样,所以人常说做豆腐和打铁一样,都是极辛苦的差事。
    玲珑原也不准备在家做的,不过临近腊月,得开始置办年货了,这周围许多人家都开始做豆腐压干了薰干子了,贺嫂子又说每日闲的很,外面买来的恐又不洁净,不如自已在家做的好。
    于是泡了一桶黄豆。
    院里没石磨,贺嫂子和画角两人一人担了两半桶黄豆,一人担了两半桶井水,去附近家有石磨的人家去磨,半天时间,两人又担了两桶生豆浆子回来。刚坐下歇了口气,喝了盏茶,又在厨房里折腾搭筛豆浆子的网架,还扯了一米的白绡纱绷在上面做筛布。
    从早上一直忙到天快黑,豆腐花才做成了,人也累的够呛,这且不能歇,还要包豆干了,包好再放木箱里用石板压上,沥出来的水也不能白倒了,听说用这豆腐水腌酸菜,酸菜就能黄灿灿的,也不容易坏;还有人家用这水擦带漆的家具,擦过之后不易掉漆;还能浆洗衣裳……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贺嫂子听了一肚子,还真将沥豆腐的水留下来,准备腌大青芥菜。
    豆渣也不能扔,也是学了南浦的妇人们常用的法子,将豆渣捏成二三斤重的团子,就堆在稻草上,半干霉绿时,就装进大瓷盆里,洒上盐巴浇上开水,就放在院里,下雨时用竹笠子盖住,不下雨时就露天放着,就这么晒满一整年,就是老酱。
    以前在苏北,家里都是用煮熟的黄豆做酱,吃着很香,用生豆渣做酱,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做出来的酱是个什么味道,总之,豆渣团子已经放外面的稻草床上了。
    还留了一些,要煎豆渣吃,没多少,就一碟子的量,也就吃个稀罕。
    晚饭很简单,就是煎豆渣饼,酸辣豆花汤,腊味炖豆腐,粳米饭。
    碗筷刚拾掇下去,徐知安就顶着一头风雪回来了,衣裳湿的厉害,靴子也湿透了,走时才刮的胡茬,又硬扎扎的长长了不少,人还是瘦,只双目湛湛,显的十分精神。
    玲珑顾不得看他手里提的鲜艳异常的彩雉,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伸出探进他的蓑衣里头,果然湿了,冰凉一片,急着将他推进换洗间,先脱了湿衣服,用热水淋浇一遍,换上干棉衣,就回至取了颗药丸,扔木盆里,倒上热水,让他泡脚,泡的浑身起了汗再起来。
    平湖徐大船估计也湿的利害,前院里也有热水房,老吏嫌外面冷,多是躲在热水房里取暖,顺便将火烧着,这几日,别的衙吏也多半时间都在那里。
    平湖和徐大船两人刚回屋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进热水房暖和暖和,画角就送了两颗泡脚的药丸子来,平湖先接过道了声谢就先去了,徐大船站下与画角说了几句,问了些家里的事,说完也去了。
    贺嫂子又升起炉灶,重新做吃食。
    玲珑原想给徐知安泡一杯浓浓的姜茶驱驱湿寒之气,又想起他见姜则恶的表情,终是没泡,而是让贺嫂子煮一锅糊辣汤,多放些川椒胡椒和辣酱芥酱,也别弄复杂的饭菜了,就烙几张大饼来,让他们先用糊辣汤泡大饼对付着吃一顿,明日再顿养身的汤水。
    贺嫂子就指着地下的彩雉说:“等会儿让黄绢拾掇干净了,我就找些大枣枸杞给炖上,炖到明儿早上,你们睡起来正好能喝。这雉生的可真好看,我瞧着比孔雀还好看,画样儿里的凤凰似的,那羽毛可不能用水烫了薅,烫了水就糟践了,就那么生薅,薅出来给姑娘做几个键子,再捻成羽线,我听人说,孔雀羽线就是这么弄的……”
    可不是美么,这玩意儿以后几乎要灭绝了,还有个别名,叫牢底坐穿鸟,据说就是因为长的太美才导致灭绝的。
    她是真怕徐知安下次给她带回两只黑白团子来,毕竟,据本地人说,那个皮子绝好,肉也好吃……几百年后,也变成了牢底坐穿兽,可想而知其中的原由。
    果然细思极恐。
    玲珑有些心虚,看也没多看那些已死的不能再死的彩雉,更没心思和贺嫂子说什么羽线,低头匆匆出了厨房。
    天都黑了,有雪,亭里冷的很,大家便在堂屋里围住火塘而坐,徐知安说了些山上的情势,还算顺利,如果今年冬天的雨雪不打扰,那三条山路很可能会在前底修至江边码头,不过天势不由人,如今也只能赶在开种前修好就行。所幸粮食足够多。山民们能吃饱就不惜力气,应该会快的很。
    不过要治理好南浦,只修山道还不行,得行教化,使汉民不歧视山民的野蛮,使山民对朝廷生出归属感,使各族山民不起冲突,不做匪,不附逆,不叛乱……
    所以,第二件事,得建书院。
    南浦的读书人少,也就几家大族子弟才有书读,州里又没书院,于是那些人家便将子弟送入成都府或是渝州府,还有些去了贵州府,无论考绩如何,他们都不会回南浦州来。
    见过山海之大,就不会眷恋于小小一偏乡僻壤之地了。
    徐知安看向玲珑,玲珑只懵了一下然后秒悟:“你打我大兄的主意?”
    不等徐知安回答,她便沉吟着说道:“倒也不是不行,大兄的道在于教化,教化之道,就该在教化不明的地方施行方显其道之大用。不过大兄如今不能前来,他要赶京试,京试过后,无论成绩如何,你若诚邀他,他必会来的。”
    但,只维梌一人,还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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