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蓉喜欢热闹,朋友也多,时常要出门参加茶花会、马球会等京中贵女们流行的聚会。桑瑶想着长长见识也好,就跟着去了。
    因为换嫁之事的真相已经传开,她每次去都会被人围观议论。但桑瑶并不在意,因为做错了事需要羞愧的人不是她。而且她这人吧,向来不太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所以爱说说去呗,她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她是受害者,一般人对她都是同情居多,偶尔有瞧不上她的身份,质疑她是不是已经在外失了清白的,也会被护短的贺兰蓉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那些人见此也不会再明着找她麻烦,毕竟谁也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得罪她背后的陆氏。
    所以桑瑶这小日子,总得来说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这天下午,桑瑶与贺兰蓉外出游玩回来,路过京中最大的戏楼玉梨园。贺兰蓉心血来潮,拉着桑瑶进了玉梨园,说是要请她听戏。
    桑瑶见她兴致勃勃的,不好扫她的兴,便点了头。
    两人相携而进,要了个位于二楼的雅间坐下,点了些果子吃食。
    一楼戏台上,戏子们正咿咿呀呀地唱着《西厢记》,桑瑶临窗而坐听了一会儿,脑子里就来来回回都是陆湛的脸了。
    贺兰蓉倒是一边吃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与此同时,玉梨园街对面一家路边小面摊里。
    “这广安伯府的人对桑小姐都挺好的,尤其是刚才那位七小姐,没少在人前护着她。还有那位广安伯夫人,听说早早就找人重算了吉日要重新迎桑小姐过门。想来再过不久,桑小姐就要变成广安伯府的三少夫人了……曹哥,那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年。他正捧着一碗面,边吃边问身边年纪比他大些的汉子。
    汉子,也就是老曹,也在吃面。闻言他想了想,一口把碗里剩下的面汤喝完,抹着嘴巴点点头:“过了今天,明天就回吧。”
    自桑瑶离开云水村后,老曹一直带着三个兄弟远远跟在她身后。桑瑶住进广安伯府后,他们也在附近落了脚,每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关注着她的动向。
    不过桑瑶这一路走来都十分顺利,没有遇到需要他们几个出手相助的情况。
    老曹挺高兴的。
    他感激桑瑶,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如今见她与广安伯府众人相处融洽,这一个多月以来也没有遇到被人欺负或是吃亏的情况,彻底放心的同时,也自觉能回去向陆湛交差了。
    “行,出来快两个月了,总算能回去了!”听见这话,青年很高兴,其他两人也笑呵呵点头。
    四人都以为今天也会和之前的一个多月一样,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却不想就在半个时辰后,桑瑶那边出事了。
    ***
    事情还要从贺兰蓉说起。
    玉梨园有一道甜点名唤雪梨酪,非常可口好吃,就是有些寒凉。贺兰蓉在外玩了大半天本就有些饿了,加上听戏听得入了迷,一时没忍住就多吃了两碗。
    结果就坏事了,她拉肚子了。
    玉梨园自然有供客人方便的茅房,但茅房位于楼下后花园,贺兰蓉带着贴身丫鬟匆匆跑去,许久都没有回来。
    桑瑶见此有些担心,便也起身出了雅间,准备去楼下看看她怎么样了。
    她今日出门带了银珠,银珠见此快步跟上。
    不想两人刚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旁边一个声音嘈杂的大雅间里就出来了一个被侍从搀扶着,像是喝醉了的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件霜色锦袍,打扮富贵,脸长得也不难看,但是眼神浑浊,眼袋乌黑,人也有些虚胖,看起来就有种“酒囊饭袋”既视感。
    他明显喝了不少酒,整张脸都是红的,嘴里也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什么新来的角儿声音好听得跟黄鹂似的,净他娘的扯淡!还有这黄老三,这找来陪坐的都是些什么庸脂俗粉……没劲,太没劲了……”
    桑瑶被迎面扑来的酒气熏得柳眉微蹙,随即就停下了脚步,想让这主主仆两人先行下楼。可谁知就在这时,那男子东倒西歪的身体突然一个不慎撞在了楼梯旁的柱子上。
    疼痛让他神智一清,骂骂咧咧地抬起了头,然后他醉醺醺的视线就不经意瞥见了几步之外的桑瑶。
    “美人……”男子浑浊的眼睛一亮,随即一把挥开扶着他的侍从,踉跄着冲到桑瑶面前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美人好看!来来,快给爷亲一个,爷疼你!”
    他说着就伸出咸猪手朝桑瑶抓去,但还没碰到桑瑶,就被脸色一黑的银珠抬脚踹了出去。
    男子没设防,被踹得连退几步撞在了楼梯栏杆上,痛得大叫了一声。
    他身后的侍从见此脸色大变,忙跑上前扶住他,对银珠怒目而视:“放肆!你可知你打的是谁?!”
    “我管他是谁!再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我削了他的爪子!”银珠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对她家姑娘不敬的人,这会儿忍不住就怒瞪了回去。
    倒是桑瑶怕给陆氏添麻烦,回神后忍着不快说了句:“算了,走吧。”
    “打伤了爷还想走?做梦!”可她愿意算了,对方却不愿意。只见那因为接连的疼痛,酒劲散了大半的男子龇牙咧嘴地回过神后,指着桑瑶就怒气冲天道,“把这俩竟敢当众行刺本世子的女刺客给我带走,本世子倒要看看,是谁派她们来的!”
    第55章 滚下楼梯
    桑瑶听这人自称世子, 没有太过意外——京城不比淮扬,这里是天子脚下,街边一个匾额砸下来都可能砸到三个五贵人, 她出来听个戏遇到个世子爷不是什么稀奇事。
    就是不知他是哪家世子,行事竟这般嚣张无礼。
    刚这么想着,他那侍从已经领命朝她和银珠抓来。
    桑瑶虽然不想给陆氏添麻烦,可真遇到危险也不会傻到硬扛, 当即就要抬出广安伯府和陆氏的名头,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意外发生了——她家银珠竟在跟那侍卫打斗的时候, 一个不慎把那什么世子踹下了楼梯。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砰砰砰砰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世子!”侍从见此面色突变,顾不得其他地追了下去。
    桑瑶也是心下一惊,忙拉着银珠下了楼。
    那什么世子正倒在地上哀嚎,看那鼻青脸肿,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 显然摔得不轻。不过他能叫能嚎, 也没有流血呕吐什么的,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桑瑶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 楼上哗啦啦地跑下来五六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都衣着富贵, 满身酒气的年轻人:“这是怎么回事?世子, 哎呦世子你没事吧?!”
    “把这俩女刺客给本世子……给本世子拿下!”那什么世子被侍从扶起来后, 彻底怒了,指着桑瑶和银珠就气急败坏道。
    “是是是,来人, 还不照世子说的做?!” 这几人都是平日里和他一起玩并以是他马首是瞻的人,闻言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就招呼随行的侍从小厮朝桑瑶和银珠扑去。
    他们人多势众,真要打起来一定是她们吃亏,桑瑶沉下脸,拉住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应战的银珠,高声说道:“我乃广安伯府中人,诸位若敢伤我,便是在与广安伯府为敌!”
    “广安伯府?”
    众人皆是一愣,但随即那几个年轻人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女刺客胆子不小,竟敢攀扯广安伯府!做换做平时,哥几个倒真有可能被你忽悠过去,可今日你却是不太走运……”
    “就是,你可知你们打伤的人是谁?”
    这话叫桑瑶不期然一愣,下意识朝那什么世子看去。
    对方对上她的眼睛,满是怒意的脸上浮现嘲讽之色:“本世子怎么不知道,我大姐家里有你这么号人?”
    大姐?
    桑瑶顿时面露愕然。
    “说谎竟说到广安伯夫人嫡亲的弟弟面前来了,小娘子,哦不,这位女刺客,我劝你还是快快投降,别做无谓挣扎了!”
    “就是,老实交代是谁派你们来行刺世子的,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几个年轻人不怀好意地说完,就再次吩咐身边人,“赶紧把她们给我拿下,别耽误了世子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几人都是城中有名的纨绔,见此场景很快就猜到了七八分。他们当然也知道桑瑶和银珠不是刺客,可京城里叫得上名的世家贵女他们基本都认识,桑瑶一个生面孔,虽然穿着也算富贵,却显然不是什么他们惹不起的人,他们自然不会为了她,扫了他们口中的世子,陆成安的兴。
    银珠见情况不好,立马绷紧小脸对桑瑶道:“姑娘你先走!”
    桑瑶知道陆氏有个比她小十几岁的弟弟,对方是镇北王府的世子,但她从未见过对方,也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为人清正磊落的陆氏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品德低下,嚣张恶劣的弟弟?
    她一时费解极了,但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桑瑶回过神,正想说自己是和贺兰蓉一起来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她转头一看,竟是贺兰玦来了。
    “三哥哥!”桑瑶意外之余立马拉着银珠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贺兰玦是被友人拉来听戏的。玉梨园昨日来了个有名的新角儿,据说唱起戏来声音婉转,曲调悠扬,很是动听。他那友人生平最爱听戏,一得空就拉着贺兰玦等三五好友前来捧场了。
    只是刚进二楼雅间坐下,就看见了桑瑶被人欺负的场景,贺兰玦便赶紧与友人们说了一声,匆匆下来了。
    这会儿简单与桑瑶解释了一句后,贺兰玦低声关心道:“怎么回事?”
    “三公子,这人调戏我家姑娘!”银珠立马指着陆成安告状道,“调戏不成就污蔑我们是刺客,要将我们抓走拷问!”
    大堂里来往客人不少,被几人之间的冲突引过来的围观群众也不少。贺兰玦方才只看见有人要抓桑瑶和银珠,没看清发号施令的具体是谁。这会儿一看才发现,银珠指着的竟是自己的亲舅舅陆成安。
    贺兰玦:“……”
    贺兰玦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这倒霉舅舅定是见桑瑶生得美貌又是个生面孔,便想恃强凌弱干缺德事了。
    他拧起眉头,心中很是反感不快,但碍于彼此的辈分和亲缘关系,还是将桑瑶和银珠往身后一护,走上前冲陆成安行了个晚辈礼:“见过舅舅。”
    陆成安看见他先是愕然,随即就反应过来桑瑶没骗他,她是真的跟广安伯府有关系。想起从小就比父母对他还严厉,性格强势且打人贼疼的陆氏,他愤怒嚣张的气焰不自觉消了一些。
    “咳,是大外甥啊,没想到会在这种不正经的地方看见你,真是叫人意外……”阴阳怪气地假笑一声后,陆成安揉着摔疼的,这会儿还没完全缓过劲儿的腰道,“怎么,你认识这俩女刺客啊?”
    两人虽是嫡亲的甥舅,但陆成安只比贺兰玦大了两岁,因为他是镇北王夫妇的老来子,镇北王妃年近四十才生下了他。
    他和贺兰玦算是自幼一起长大,不过两人关系并不太好。因为陆成安从小就是家里的小霸王,整日惹是生非,到处闯祸,长到这么大,文物不成武不就的,什么正经事都干不好。
    贺兰玦却自幼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性格温雅知礼,为人端方清正,于读书一事上也十分聪慧有天赋,不到十岁便已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几年前更是得了皇后的赏识,一跃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也是因此,从小就生长在贺兰玦阴影下的陆成安非常讨厌贺兰玦。哪怕贺兰玦是他的亲外甥,他对他也生不出太多亲情。
    贺兰玦对他倒还算恭敬,主要他性子好又重规矩,做不出顶撞长辈的事。
    这会儿听了陆成安的话,贺兰玦面色温润如常,只语气有些冷淡地说:“舅舅怕是误会了,瑶妹我妹是我未婚妻,她绝不可能是什么女刺客。”
    虽然他和桑瑶已经退婚,但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而桑家姐妹换嫁一事,是京中这段时间最大的八卦,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因此贺兰这么一说,大家就马上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传闻中的桑大小姐啊,哎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
    “哈哈是啊是啊,误会,都是误会!世子方才是喝醉了才会把桑大小姐认成旧识的,谁知却吓到了桑大小姐和她的丫鬟……”
    “对对对,我们哥几个是看世子被人打下楼梯,以为世子真是遇到了刺客才会帮着世子抓人的!这,三公子,我们可不是故意对你未婚妻无礼的,莫怪莫怪啊!”
    “是是是,还有桑大小姐,真是对不住啊!”
    陆成安的狐朋狗友们尬笑着打起了圆场。
    他们虽然是陆成安的朋友,但向来不敢得罪贺兰玦,因为贺兰玦有个十分厉害的,连陆成安都害怕的娘。而且前几天陆氏还当众说过自己十分中意桑瑶,若是叫她知道他们竟帮着陆成安冒犯了桑瑶,还想把她当成刺客抓起来,怕是转头就得叫他们家里的长辈收拾他们。
    再者,贺兰玦如今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关系极好,他们也多少有些顾忌。
    所以还是赶紧低头道歉,免得事后遭殃吧,毕竟这事儿原也不是他们惹出来的。
    然而他们识趣地对着贺兰玦道歉讨饶的样子,却是深深扎了陆成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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