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燕王的原配王妃得病过世,空出了王妃之位,镇北王长女陆氏又正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他心里就动起了心思,想娶陆氏为继妃,以此把向来只忠于国家,从不掺和夺嫡之事的镇北王府拉上自己的贼船。
    但陆氏早早就与当时的广安伯世子贺兰泰定了亲。且就算陆氏没有定亲,镇北王也绝对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毕竟他不仅是皇子,还比陆氏大了足足十岁,怎么看都不是镇北王会属意的女婿。
    所以这事儿不能做的太明显。若是太明显了,容易适得其反,还有可能直接得罪镇北王。
    想要娶到陆氏,只能先暗中摸透她的性格喜好,再对症下药地引诱她喜欢上他,如此才能有成功的机会。
    于是,燕王派出了虽然年纪不大,但根骨绝佳,身手极好,尤其一身轻功称得上出神入化的三七,让他一天到晚地跟着陆氏,暗中观察她的脾气喜好,再上报给自己,以此来创造与陆氏见面、讨陆氏欢心的机会。
    三七领命照做。
    但陆氏实在太难追了,燕王想尽办法地追了她一年多的时间,她都不曾对他动心。加上朝中局势越来越紧迫,燕王终于没了耐心,趁陆氏出城祈福之际对陆氏设下阴谋,想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以此来逼迫陆氏。
    陆氏不慎中计,可她宁死不屈。走投无路之际,她毅然跳了河。
    最终是一直暗中跟着她,还没收到撤离命令的三七现身救了她。
    那日下着大雨,两人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河滩,共度了一晚。
    起初陆氏并不知道三七的身份,但她太过聪慧敏锐,很快就从三七异于常人的反应中猜到了他的来历,并想办法从他嘴里诈出了实话。
    三七见瞒不过她,只能承认,但承认之后,从小就被燕王洗脑要忠诚的他就准备回燕王府禀明一切,以死谢罪。
    陆氏:“……”
    陆氏见不得他傻成这样,又感激他救了自己,就设法弄晕了他,并在第二日被家人找到时,让人把他也带回了王府。
    三七醒来后想跑,陆氏见说不动他,直接把他软禁在了自家密室里。
    这一软禁就是大半年,期间她没事就跑过去帮他清洗三观,给他灌输正常的思想。三七终于渐渐从一件没有自我思想的杀人武器变回成正常人。
    而这个时候,失踪许久的他已经上了燕王的背叛者名单,燕王派了很多人四处搜捕他,因为他知道很多燕王的秘密。
    为了摆脱燕王,陆氏设计帮三七诈死,而后给他起名为陆行,希望他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去行自己的道。
    但陆行没有选择去行自己的道,而是留在陆氏身边做了一道暗中保护她的影子。直到后来,陆氏按照早已定下的婚约嫁给贺兰泰成了广安伯夫人,陆行不好再时时跟着她,这才选择悄悄离开京城。
    他离开京城那天,在京郊一处河岸边捡到了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陆湛。
    他带着陆湛一路往南,最终在山清水秀的云水村定居下来。
    一晃十七年过去,陆湛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还在外头捡回来两个孩子。
    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陆行在上山打猎时突然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名叫银峰,正是当年养大他的那个暗卫首领,早就已登基多年的皇帝派他来淮扬办事。
    两人意外撞上,银峰一下认出了陆行的身份,当即便要杀了他清理门户。陆行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陆湛兄妹三人,只能选择将他反杀。
    “……他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心腹,不明不白死在淮扬,皇帝一定会派人去追查,也一定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且当日与他一同去淮扬的,还有他好几位手下,所以你义父只能立即带着他的尸体远离云水村,以免祸及你们。事后他不敢回去找你们,不敢给你们送信,也是怕一个不慎牵连你们,毕竟皇帝手下那群暗卫不是吃素的。”
    陆氏说到这了陆行一眼,语气变得没好气,“后面的事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被我捡到。”
    本来一直在默默点头的陆行:“……”
    陆湛一看他似有心虚的表情,眉头就拧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该不会是去刺杀皇帝了吧?”
    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到了,陆氏嘴角一抽,心说这儿子没白当。
    不过想到陆湛十有八九就是她弟弟,而陆行只比她大一岁,却是她弟弟的义父,她就更想揉额了。
    这辈分可真乱。
    当然陆行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陆湛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他忍不住轻咳一声,越发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就是不想再东奔西跑了……而且皇帝昏庸,不是好人,杀了他也能为民除害。”
    为了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们,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四处游历。这期间他看见了太多人间疾苦,知道了皇帝有多昏庸无能。再加上他也厌倦了头上悬着一把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所以才想着豁出命去拼上一拼。
    若是赢了,他可以从此放下心来,回家去找三个孩子。若是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已经留好书信,他死后会有人送去云水村给陆湛,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当然这话现在是不能说了,陆行张了张嘴,心下有点发愁——阿湛看起来好生气,这回怕是轻易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第68章 确认身份
    陆湛确实心中气怒, 不想说话,因为若不是幸运地遇上了陆氏,他义父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多了个义字, 可陆行在他心里与亲生父亲无异,所以哪怕已经知道他有苦衷,陆湛还是垂目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情绪,再次开口问道:“那现在呢?情况怎么样了?”
    他语气冷硬, 面无表情,显然还气得很, 陆行想哄又嘴笨不知该怎么哄, 只能求助地看向陆氏。
    陆氏:“……”
    陆氏没想到这父子俩竟是这样相处的,新奇之余险些笑出来。她轻咳了一声,帮着解释道:“宫里的人还在四处搜捕当日的刺客,但我已经暗中差人打听过,那日你义父并未在那些人面前露脸,也没留下什么证据, 所以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麻烦的还是当年那件事, 皇帝已经知道银峰是死在你义父手里,也知道你义父没死,你义父如今还在他的通缉名单上, 所以就算刺杀一事过去,他也还不能跟你回家。”
    陆行身手再好也只是一个人, 皇帝却有手下无数。且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燕王暗卫出身, 对他的手段十分了解, 所以这三年多的时间来,陆行曾数次险些被抓。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份避不可免地暴露了, 皇帝也知道了他当年是诈死,自然更不可能放过他。
    也是因此,陆行才想尽快离开这里,免得连累陆氏。
    但他那时重伤在身,陆氏怕他一出去就横尸街头,不得不强行把他留下。她让人把他锁在屋里,不让他出去,也是怕他伤好之后会偷偷跑掉。
    陆湛听完陆氏的话,明白了。
    总而言之就是,想让他义父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重新拥有光明正大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力,就必须要先除掉皇帝。
    可堂堂一国之君,又岂是那么好除的,更别说他的安危还关系着家国天下,黎民万千。
    另外,他若真是镇北王之子,这事就更复杂了,毕竟弑君等同谋逆。
    想到这,陆湛面色越发紧绷,眉眼也沉了下来。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义父先待在我这里避一避风头,等刺杀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再另做打算。”陆氏见此安抚道,“你放心,这院子四周我派了暗卫盯守,院中还设有密室和密道,安全方面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某人自己不偷跑出去,不继续主动往人家跟前凑,就绝对不会有事。”
    最后那句话,她是眼睛斜向陆行说的。
    陆行:“……”
    陆行默默低下了头:“不会了。”
    他当日会选择去行刺,是因为他那阵子刚从战火四起,民不聊生的冀州回来,路上看见了太多人间惨状,心里积压了太多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加上实在是厌倦了在外漂泊,有家不能回的生活,这才会想着豁出一切试上一试。
    可如今,故友重逢,父子相见,他心中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得到了排解,也重新有了近在眼前的牵挂,自然不会再去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当然他还是不想留在这里,免得一着不慎东窗事发,连累陆氏。但这事陆行只敢想想,不敢说,不然陆氏又要生气骂他。
    且现在又多了个陆湛……
    陆行心里犹豫,终是不忍苦苦找了自己三年多的儿子继续为自己担忧,暂时打消了找机会离开的念头,对陆湛说道:“郡主这里很好,我会留下,不会再走。你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千万不可去行冲动之事,知道吗?”
    陆湛是他一手养大的,他不用多问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因此最后这话说的十分郑重。
    陆湛面色沉冷,没有说话。
    陆氏这里再好,也无法改变他义父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通缉犯,只能被迫躲藏在这里的事实。
    但他也确实做不出不顾一切地去弄死皇帝,好让义父重获自由的事来。
    陆氏也做不出。
    皇帝再昏庸也是这大越的君主,他们镇北王府世代忠君爱国,是绝不可能做出弑君谋逆,引起天下动荡之事的——虽然从个人情绪上来讲,她也恨不得他早日驾崩。
    “好了,先不说这事了。今日我带阿湛前来,是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想问问你。”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闷的话题,陆氏看向陆行,问起了另一件正事,“你当年捡到阿湛时,可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陆行有点意外,不明白陆氏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陆氏看出他的疑惑,红唇一张,往他头上砸了一道惊雷:“我刚刚查到一件事:阿湛很可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陆行:“……”
    陆行:“??!!”
    ***
    陆行瞠目呆坐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神说起当年捡到陆湛时的具体情况。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城门才刚开不久,只是想离开京城,但没有具体的目的地,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陆行牵着马出了城门,随意地沿着官道而行。结果在一处临近官道的河岸边,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他上前一看,见那孩子明显是被人遗弃了,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便只能先把他带上。因为那时已是深秋,早晚天气很冷,他怕这孩子遇不到第二个人就先受凉夭折了。
    起初陆行只想给这孩子找户愿意收养他的好人家,毕竟他一个未婚男青年,压根不懂得怎么养孩子。可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加上相处多日有了感情,他终是心生不舍地将他留在了身边,给他取名为陆湛。
    湛乃清澈之意。
    这孩子是他从河边捡到的,他希望他能长成一个心思清澈明净之人。
    “所以你手里也没有什么能证明阿湛身份的证据?”
    陆氏听到这,失望地蹙了眉,但也没有太过意外,毕竟如果她是陆英,她也不可能在孩子身上留下任何可能会给自己埋下隐患的线索。
    “当时阿湛被人放在竹篮里,身上只包着一条普通棉被,确实看不出身份和来历……不过那竹篮里还放着一罐羊乳。”时隔多年,陆行的记忆已经模糊,他隆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当年的细节,“还有当年捡到阿湛的地方,我记得好像是有一块大石头……”
    “那石头可是月牙状的?!”
    见陆氏一怔后神色变得激动,陆行忙点头:“是,是月牙状的,我想起来了,因着形状特别,我当时还多看了两眼。”
    陆氏深吸口气,心头的失望尽数变成了欢喜:“那个背叛我母妃的丫鬟在留下的遗书里提到过这些细节。她说她丢弃孩子的地方,是京城郊外一处不知名的河滩,她把装着孩子的竹篮放在了一块月牙状的大石头旁,还在篮子里放了一罐煮熟了的羊乳……”
    听见这话,因为心情过于纷乱沉郁,一直没说话的陆湛心头一跳,抬起了头。
    “所以阿湛……你就是我的弟弟。”陆氏眼睛一红,看着他深吸口气笑了起来,“虽然没找到可以拿出手的证据,但眼下至少能确定,你就是我的亲弟弟没错了!”
    陆湛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下心里掀起的层层波浪,有些僵硬也有些无措地看向了陆行。
    “还愣着干什么?快叫长姐啊。”彻底回神的陆行看着他笑了。儿子能找到真正的亲人,他当然为他感到高兴。
    陆湛这才握拳稳住心神,不太自在地抿了一下唇,上前冲陆氏行了个大礼:“长姐。”
    “好!好!快起来!”陆氏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高兴得哽咽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
    “……嗯。”
    姐弟俩各自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陆氏才缓下笑脸叹了口气:“我真想马上带你回王府,告诉父王母妃真相,可眼下我们手中尚无有力证据,即便是回去了,怕也会陷入来回扯皮中,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所以我是想着,我再派人去找找证据,等找到有力的证据了再带你回去认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做事惯来不爱拖泥带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一击即中才是她的作风。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确定了陆湛的身份,也完全可以带他回去和陆英对质了,但陆氏还是想等事情十拿九稳了再行动。毕竟陆英母子在王府经营数年,她又已外嫁多年,对府中的情况不如他们熟悉。
    另一个很重要的情况是,她母妃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若是不能利落地解决这事,怕是会影响她的身体,陆氏没法不顾虑这一点。
    陆湛和陆氏性格相近,想法也相近,对此并无异议。对他来说,早些认亲晚些认亲没有太大差别,他不会急于这一时。
    姐弟俩达成了一致,陆氏确定陆湛没有不高兴后,放了心:“当然,若是迟迟寻不到证据,阿姐也不会叫你一直回不了家,咱们以一个月为期,若是一个月后此事仍没有进展,阿姐就带你回去找陆英母子对质。”
    感受到她的小心和关怀,陆湛缓下眉眼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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