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阿霜,你终于来了!”看见衣着朴素,风尘仆仆,却完全无法掩盖清丽姿容的凌霜,桑瑶高兴不已,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了过去。
    面色清冷,气质拒人千里的凌霜看见她,也露出了一点清淡的笑意:“好久不见。”
    “快进屋说话,奔波了这么一路,你肯定累了……”桑瑶说到这才发现,凌霜身后还站着个穿着一身灰蓝色衣裙,打扮得毫不起眼的姑娘。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是我的丫鬟。”
    凌霜刚说完,那一直低着头的姑娘就抬起头冲桑瑶行了一礼:“见过世子妃。”
    看清她长相后的桑瑶:“……!!!”
    她一下就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后,顿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险些叫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凌霜意有所指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进屋再说吧。”
    桑瑶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生生将已经涌至嘴边的那声“表姐”咽了回去。
    ——是的,这灰蓝色衣裙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失踪已久的舅舅唯一的女儿,白菀清。
    表姐竟然和凌霜认识!她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桑瑶只觉得在自己是在做梦,一直到回了落英苑,进了堂屋坐下,又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她才终于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姐你怎么会和阿霜在一起?还有这些日子你和舅舅他们都去哪儿了?我……我请了好多人帮忙打探你们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打探到……”
    说到这,累积数月的担心和忧虑齐齐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
    表姐妹俩关系不错,虽然离得远,但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通信。白菀清年还来桑家找桑瑶玩过一阵子,也是因此,桑瑶才能一眼就认出她。
    白菀清长得温婉秀美,但眉间却有一股子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看着桑瑶发红的眼睛,她心里也一阵涩然。不过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乐天派性子,这会儿心里虽也是情绪万千,但也做不出和桑瑶抱头痛哭的事,所以这会儿只上前捏捏桑瑶的脸蛋笑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让人上些好酒好菜,咱们边吃边说。这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路,我和你家阿霜都要饿死了。”
    桑瑶本也不是爱哭的性子,被她这么一打岔,一时也哭不出来了,吸着鼻子点点头后,忙起身吩咐候在门外的银珠去准备酒菜,又让人送了温水来给她们擦脸洗手。
    双方都借着这个机会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白菀清才把他们一家人出事后去了哪里,她又为什么会和凌霜一起出现在这里缓缓跟桑瑶道来。
    桑瑶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派人救走舅舅一家人的,竟是起义军首领冯大彪。
    这冯大彪原是个山匪,带着一众兄弟盘踞在幽州郊外多年,是当地一霸。他家人都死于贪官之手,因此对朝廷极其痛恨,加上魏仲升来了幽州后,一再欺压百姓,造成冤案无数,他就忍无可忍地揭竿起义了。
    正式起义之前他做了不少准备,桑瑶的舅舅就是其中一环——想要顺利攻占幽州,他需要一个熟知官衙内部构造和部署的人为他提供信息。桑瑶的舅舅是幽州同知,为人清正廉洁又遭到了魏仲升的迫害,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冯大彪派人劫狱救走了桑瑶的舅舅白景裕,并把他的家人也一并带走了。
    家人都在他手里,又有救命之恩在前,白景裕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投靠他。
    如今,他是冯大彪手下颇受重用的谋士之一。
    桑瑶听到这,意外又没那么意外,只是心情复杂地想:难怪威远镖局的人怎么打探也打探不到舅舅一家的消息。
    “至于我和凌大夫,我们会认识是因为魏无咎,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白菀清这话让桑瑶有些惊讶:“表姐也认识魏无咎?”
    白菀清喝了一口茶水润喉,点头道:“魏仲升那狗贼看上我,要纳我为妾,我爹不从,他便派人将我强行抓回了魏府,欲霸王硬上弓。那时是魏无咎帮着我逃出来的。后来在冯大彪那里,我们又碰上了,所以就有了来往。这一来二去的,他就知道了我们跟你的关系。我们也因此知道了你来幽州找过我们,还有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前不久凌大夫收到了你的来信,决定来京城一趟,魏无咎得知此事后将这消息告诉我,我就跟着凌大夫一起来了。”
    桑瑶愕然:“你的意思是,魏无咎也投靠了冯大彪?”
    “是,魏无咎也拜在了冯大彪麾下,他这人聪明又有手段,短短数月便成了冯大彪身边的第一谋臣,如今深得冯大彪信任。”
    白菀清一说完这话,桑瑶就刷的一下转头看了凌霜:“那阿霜你——”
    正安静吃菜的凌霜抬眼看她:“我只管救人,不管谁别的,不过我救过冯大彪,他一直想让我做他的军医。”
    桑瑶:“……”
    所以她苦苦寻找的亲人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如今都和起义军扯上了关系?
    难怪表姐不愿暴露身份,凌霜也帮着打掩护。
    她心情复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那表姐你这次来,也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第87章 风雨将至
    白菀清确实不只是来看望桑瑶的, 她还帮魏无咎带了封信给陆湛。
    魏无咎如今替起义军做事,他给陆湛这个镇北王世子写信的用意,桑瑶不用想都猜得到。
    她脸色微变, 下意识就想说陆湛不可能背叛镇北王府,可想到昏庸无道的皇帝和他对陆靖已称得上是毫不掩饰的忌惮,到口的话又凝住了。
    如果这事对整个王府来说,都是一个机会呢?
    想到这, 她心下微微一跳,将先前的话咽了回去:“他今日受邀围猎去了, 下午才能回来。”
    “那这事就等他回来再说, 现在咱们先聊咱们的。”白菀清笑了起来,“来,跟姐姐说说,他对你好不好?”
    桑瑶回神:“当然好啦,他若对我不好,我怎么会嫁给他?”
    白菀清见她说这话时, 杏眸不自觉变亮, 便知道她所言不假。她放了心,也有些感慨:“家里出事时,我正打算去淮扬送你出嫁, 谁知世事无常,我没去成淮扬, 你也没嫁成贺兰玦, 反而阴差阳错地嫁给了他舅舅……其实我这次来, 主要还是不放心你,想亲眼看看你过得如何。爹娘也说了,若是你过得不好, 就让我带你离开,往后咱们做亲姐妹。”
    想到对自己多有疼爱的舅舅舅母,桑瑶心下动容,暂时也不愿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舅舅舅母身体可还好?我听说舅舅当初在牢里吃了不少苦。”
    “是吃了不少苦,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许久未见,姐妹俩自有许多话要说,加上虽然性情清冷,但也会时不时接一句的凌霜,原本略有沉凝的气氛顿时就重新变得轻快了起来。
    ***
    同一时间,陆湛的心情却跌入了谷底。
    因为就在刚才,他身处的围场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四皇子坠马身亡了。
    今日这围猎活动是皇室举办的,据说是每年都有的传统活动,京中所有的权宦子弟都会参加。
    陆湛是镇北王世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其实自打他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后,来自各方的邀约就没断过。但他懒得在人前装蠢示弱,十之八九都推了,只有推拒不了的场合才会出现。
    今日这围猎活动就是他推不掉,必须要来的。不过来了之后,他也只在今年负责主办此事的三皇子面前露了个面,就兀自找地方清静去了——镇北王府声名显赫,有太多人想要攀附,他实在无心与他们虚与委蛇。
    众人见此都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心中胆怯,笑话鄙夷之余倒也没觉得奇怪。也是因此,四皇子出事时陆湛并不在现场,等他惊闻此事赶来时,四皇子已经断气了。
    好在今日贺兰玦贺兰琛兄弟俩也在,并且事发时就跟在几位皇子身后,陆湛很快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四皇子的死因。
    表面上看,四皇子是突遇老虎惊了马,一个不慎跌下马背,被马踩断了脖子。实际上,贺兰玦说,那老虎当时是冲着三皇子去的,四皇子是运气不好被三皇子连累了。
    贺兰琛也表示这明显是一场皇子间的博弈,有其他皇子想利用今日的围猎除掉最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却不想三皇子为了自救,随手扯过了当时就跟在他身后的四皇子做挡箭牌,这才导致四皇子坠马而亡。
    本以为这里头有什么针对他们王府而来的阴谋,不料事情真相竟是这样简单粗暴,却又让人难以接受的陆湛:“……”
    他带着满心复杂回了王府。
    王府里陆靖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他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不过自那日出事后,他就一直以养伤为由告病不上朝,这些天也一直在家待着,基本没出过门。
    听着儿子从门外走进的脚步声,陆靖收起怔然的目光,回头看向他:“回来了。”
    陆湛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道:“四皇子薨了。”
    陆靖摆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都已经知道,而后才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为父怎么也没想到,那孩子会走得这样草率而突然……这或许就是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吧。”
    陆湛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偏离计划。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数日后便可成事了。
    他心头发沉地问:“父王心里可还有其他人选?”
    “三皇子刚愎多疑,五皇子暴戾嗜杀,七皇子鲁荒淫无度,剩下几位也是各有各的问题,没有一个可堪大任。若是扶持他们上了位,咱们王府或许能得一时安宁,可天下百姓必会遭殃,为父不能那么做。”
    陆靖摇头说完,想到敌人都快要打到家门口来了,这些人却还只知道窝里斗,向来威严精神的脸上无法自控地露出了苍老和疲态,心里也生出了些“天要亡我大越”的悲怆和苍凉来,“为今之计,只能从宗室里另找合适人选。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就要延后了。”
    陆湛:“可这几日前线接连传来捷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前皇帝派老将军吕奎领兵出征,吕奎宝刀未老,又有陆靖在军中的部下们全力配合,前线战况暂时得到了控制。
    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对陆靖来说却很不利。因为皇帝忌惮陆靖却一直没有真的对他下杀手,根本原因就是他也很清楚,只有陆靖有能力阻挡起义军南下的步伐。如果吕奎也能做到陆靖能做到的事,他自然就不必再留着陆靖了。
    所以如今的局势,他们迟行动一天,陆靖就多一分被动。
    想到这,陆湛忍不住拧眉:“我记得四皇子膝下已有一子?”
    陆靖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他摇头道:“那孩子今年才五岁,太小了。”
    幼主继位对天下百姓来说并非好事,尤其眼下外敌当前,朝中更需要一个能让人信服的成年君主来稳定人心。
    而他想要的也不只是自己脱困,更是天下安宁。
    陆湛闻言沉默了一下,终是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宗室里年纪合适的宗亲就那么几个,为父方才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下去,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看着儿子沉凝的脸,陆靖压下心中情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吧,再有几日就是你和阿瑶成亲的大喜之日,别被这事影响了心情。”
    陆湛:“……嗯。”
    ***
    陆湛收拾好心情,离开陆靖的书房回了落英苑。
    此时已近傍晚,桑瑶刚带着凌霜去看过姜氏。两人前脚刚进门跟等在这里的白菀清说上话,后脚陆湛就回来了。
    看见陆湛,桑瑶很高兴,忙跟他说了好消息:“阿霜说母妃的旧疾虽然严重,但并非没得治,只要好好吃药好好调理,至少能好转五成!”
    陆湛一怔,沉冷的眉眼骤缓,上前冲凌霜行礼道谢。
    “不必客气,我收诊金的。”
    凌霜的态度是一贯的清冷。而她说完这话后,一旁的白菀清就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陆湛,笑叫了声:“妹夫。”
    陆湛颇为意外。
    屋里伺候的人早已被桑瑶打发出去,见此她忙跟陆湛解释道:“这是我表姐白菀清,跟阿霜一起来的。然后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当初救走我舅舅的人,竟是起义军首领冯大彪,也就是如今的幽州王……”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跟陆湛说了一遍,而后才迟疑地问,“表姐说魏无咎托她带了封信给你,你要看吗?”
    陆湛一怔,抬目看向白菀清。
    白菀清坦然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用油蜡封口的密信递过去:“我只是个送信的,看不看妹夫自己决定。”
    想着四皇子的意外身亡和镇北王府面临的困局,陆湛沉默片刻,抬手接过了那封信。
    信很短,上门只有短短一句话:令尊性命有忧,陆兄若想救他,明晚酉时一刻,城东丰和酒楼见。
    陆湛顿时脸色一变,一旁的桑瑶看见这话也吓了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父王性命有忧?还有他竟约你明晚见面,这意思是他也来京城了?”
    最后那话桑瑶是看着白菀清和凌霜说的。谁知白菀清也是一脸惊讶:“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只让我送信,没跟我多说,我们这一路上也没见到他人。”
    凌霜也颇为意外地摇了一下头表示不知魏无咎在搞什么鬼。
    桑瑶相信她们不会也没必要骗自己,闻言看向陆湛,柳眉皱了起来:“那你要去吗? ”
    “事关父王安危,自然要去。”见桑瑶面露担忧,陆湛回神,声音低沉地说道,“放心,他们是想求合作,不会伤我。”
    白菀清也连忙点头:“对对,这个我可以保证。我听我爹说,王爷……就是幽州王,他是诚心想拉拢镇北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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