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的眼前,晃过乌家大小姐略有肥胖的脸,还有乌岚,总是缠着他,三天两头的往洛王府跑。
    不会吧怎么想,那黑衣白发之人,也不会是乌家找来的吧?
    再说,如果二十年前乌家手里有玉玺,为何乌叔叔不肯拿出来证明他的清白?乌叔叔看着他长大,绝不会害他。
    赵凌又重新把玉玺拼凑起来,眼睛隐隐现出,他下意识的往眼珠子的地方下手一按,咔嚓一声,圆柱凹陷进去。
    玉玺上的机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他触动了。
    玉玺分成的四半,连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
    再按下眼睛,玉玺重新分成了四半。
    有人发现这个机关,却只能止步于此,玉玺碎成四块,是早有的事,有能工巧匠把它用这样的方式拼凑起来。洛溢拿起玉玺端详,玉玺落下的阴影在桌面上,赵凌把手伸过去,按住漆黑的方形。
    他微微一愣,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影子铺满了整张桌子,一副地图,六个字。
    天之阵,毁于眼。
    是阵眼。
    天命与伏天阵是一人所造,孙纳为宁国开启伏天阵时,早就准备好了毁掉伏天阵的办法。早该想到的,他没办法彻底毁掉伏天阵,放任伏天阵的遗迹留在国土,耗费人力物力去守着不让人接近。他暗骂孙纳造了如此庞然大物却没有留下破解的办法,如今看来,自己能想到的事天才如何想不到,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伏天阵成为天下祸患,到那时候,玉玺之中的天命,就是钥匙。
    伏天阵是守,天命是攻,是相生相克的一对。众人只当天命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能毁灭大陆,天崩地裂,可孙纳之心,只是留了一手克制伏天阵的毁阵之法,防止宁国借此阵横行霸道。只是某个宁国皇族,野心勃勃,大概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闭口不传,把天命藏在玉玺之中,自己把控自己的命门,让天下以为伏天阵无懈可击,为之恐惧。
    伏天阵的阵眼在海上。
    赵凌在地上用石子堆起简单的四国地图,只有找到阵眼之处,才能让伏天阵彻底崩溃。此处近海。我这么说容易,但若是阵眼在海里的话,我们也无论如何也见不到。
    阵眼在何处?赵凌从伏天阵中大概能推出大体位置,似在海上,但他上辈子没时间找到确认,后来是没心情找,再后来是没有命去找。这辈子既然拿到了至关重要的钥匙,管那黑衣白发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找到阵眼所在,彻底毁去伏天阵隐患。
    赵凌把他推演伏天阵时候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了洛王爷,这辈子他唯一能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只有洛溢。
    出海。洛溢听完后就说,乌家有船。
    临行前一天,赵凌却让宁庄护送赵原回梁都。
    宁侍卫一百个不愿意,洛王妃摆明了公报私仇,明知道他跟方镜势同水火却非要他一起保护同一个人。关键是洛王爷现在被洛王妃迷得神魂颠倒,恨不能让碍事儿的侍卫滚得越远越好。
    宁庄咆哮:海上危机四伏,万一王爷遇上什么危险该如何?王爷自己就罢了,怎么也能自保,有你个拖油瓶在,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拖油瓶赵凌,自有一套歪理邪说,你们师兄弟误会太深,得多培养培养感情才行再说,保护赵原对你有好处,赵原既然选择回去,就是对那个位置有想法,以他的能力,加上他背后的那只狐狸,将来当上皇帝的可能想很大,你雪中送炭,护驾有功,封王拜相那是妥妥没问题的。小庄,当年赵凌暂时让你在洛王府呆着,转头就跟阎王爷去幽会了,他不回来,你真的要一辈子蜗居在我家当侍卫吗?都说良禽择木而栖,洛王府这根烂木头可撑不起凤凰窝啊!
    用你管。宁庄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而且,如果我跟洛溢一去不回,洛王府与漠北洛家军硕大的家业,也只有靠你继承了。赵凌已经考虑立遗嘱。
    宁庄忍无可忍,一把雪花镖扔出去,来了个天女散花,结果一个都没扎准,最准的一个扎在赵凌的腰带上。
    好险。赵凌扇子一挥,露出个自求多福的微笑。
    最终,宁侍卫愤然离去,赵凌与洛溢踏上海航之旅。
    第一次坐船,赵凌几天下来都没闲着,在船上爬上爬下,洛王爷多半时间都在船头吹风。
    他们路过无数小岛,食物与水源充沛,有时候停留下来去岛上逛逛,打点野味挖点野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如果能一直飘在海上,也不错啊!赵凌爬到最高的桅杆上,翘着脚仰望初生的朝阳。
    我们到了。洛溢按下手中的罗盘,对着地图,看向平静海面凸出来的大岛,伏天阵眼。
    一个如眼睛形状的海中岛屿,浮现在海面上。
    还真是,赵凌眨眨眼,几天下来,他们的船在此处海域,转了无数个圈,因为赵凌推算的地方就在这一片儿。
    船缓缓靠岸。
    此岛曾经有人居住,如今却是荒岛,静悄悄的。岛屿岸上有专门停船的码头,码头不小,能停十几艘大型货船。
    两人下船,码头似乎荒废已久。货物的箱子整齐的堆放在仓库里,里面的货物早已经腐烂成灰,门儿虚掩着未锁,就像码头繁忙时骤停,人们忽然消失,留下一切静物在此。
    岛上一大半山林,林中开满金色的野花,这是他们一路上未见过的品种。三个花瓣,半人多高,向着太阳而开。
    第42章
    穿越金色花林,两人看见无数砖瓦平房,有民居小院,有茶楼酒肆,甚至有摆在街上的摊位此地曾经是一个繁荣的小镇,保留了一切车水马龙的痕迹。
    他们找到一间还算整洁的卧室,准备在岛上留宿一夜,洛溢自告奋勇的承担起打扫卫生的工作,赵凌则在镇上寻找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们每每经过一个海岛,都奉行拿来主义,充实补给,毕竟远航在海上,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碰上第二个。
    岛上无人,奇怪的是,岛上的建筑都保存的完好,里面曾经生活的痕迹都在。每个院子、屋子的地上,都有三三两两的阴影,路上也有许多阴影,擦不去,就像漆料刷在地上。
    诡异,赵凌活了两辈子,从没有见过这般景象。
    赵凌走到尽头,走进金黄花海,氤氲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略微湿润的泥土的清香,这里真的很像二十年前破了伏天阵,从谷底沼泽爬出来之后,洛溢背着他走过的那段下山的小路。当时他的眼睛虽然睁不开,却也能隐约窥见金黄一片。洛溢说那是秋天的麦子,他趴在洛溢背上,迷迷糊糊的想,如果不打仗,这些麦子就不用冲军饷,死去的兄弟的家人,就能吃上白面馒头,喝上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那时候,人们的愿望如此渺小,为了家人能吃饱喝足,明知道是送死也毫不犹豫的往火坑里跳。
    他仰躺在柔软的泥土上,把身体彻底掩埋在金黄花海里。
    天高地阔,他一手就能抓住刺眼的颜色。
    许久,影子遮盖住太阳。
    洛溢腰间别着长剑,右手却握着一把红伞。
    他缓缓走近,赵凌仰躺在金灿灿的花田里,卷起一撮碎发,懒洋洋的说,这是哪家的男人回来了?
    你家的。洛溢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浅笑,他撑开手里的红伞。
    赵凌哈哈大笑,近朱者赤,洛溢说话也学的不正经,不过红伞挺漂亮的,伞哪来的?
    捡的。
    洛溢经过一家制伞的铺子,见有不少存货,他就捡了一把。
    从前母妃也喜欢撑一把红伞,躺在彩月宫后院儿的青草地上看太阳,我趴在墙上,瞧见父皇悄悄的进来,随手摘一朵小花,给我比划个嘘的手势。然后他蒙上母妃的眼睛,想给母妃个惊喜,比我还像个小孩儿,其实母妃早就知道了。
    赵凌回忆薛贵妃,他见过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可惜红颜命薄,纵使万千宠爱也没有救下全族。
    谁!洛溢把伞一收,挡住两根锋利的短箭。
    来人一袭黑衣,白发高高挽起,带着斗笠遮掩,是老相识,赵凌与洛溢等了一路,此人终于现身,看来此人的确一直跟着他们,还跟随他们到了岛上。
    就知道他会跟着,所以才支开了宁庄。
    岛上无人,倒是个聊秘密的好去处。
    洛王爷,那人的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真声,之前的声音是假。
    赵凌再也不能惬意的躺着,借着洛溢的手爬起来,听那黑衣人说,洛王爷终于来到这里,我期待已久。
    果然,你是故意把玉玺四处丢,让我们兜圈子,最后找到这里。正如赵凌所想。
    你究竟是谁?洛溢的手悄悄握上剑柄。
    那人缓缓的摘下斗笠,转过身。
    薛叔叔洛溢握住赵凌的手,斗笠下的模样,他真真切切的记得。
    舅舅
    赵凌浑身冰凉,不可能。
    他亲眼看见舅舅的胸膛被刺穿,被一个八岁的孩子。
    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时宁国投降不久,各地依旧有不少残党四处挑事,庆功大宴过后,五国国师聚集宁都,商量如何瓜分宁国国土。
    由于大战时候各国做出的贡献不一样,尤其是梁国,薛洛两家独立军算首功,联军军师与几元猛将也都是梁国之人,燕国也出了不少人,人数上最多,清霁国的情报也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瓜分国土不能完全平均,但除了邝承宗主动退出外,其余几家,都想要到最肥沃的凤凰江地域。
    那是赵起的事,赵凌不掺和这个,外围不稳,宁国依旧有不少势力蠢蠢欲动。他灭完了自称山匪的宁国贵族支脉,准备去薛家军的营地与舅舅汇合。
    舅舅没有带侍卫,一个人在城门口迎他。岚城是薛家军驻扎地,也是五国伐宁时的补给重镇。
    赵凌也就呆两三天,之后就回梁都,他破伏天阵大难不死,一直还没回去见江东父老。他想父皇,想母妃,想梁都的美酒珍馐,想看看自家的无花果树结了果子没有。
    他骑着马,远远看见舅舅站在城门口,城门口有几个孩子在打闹嬉戏,大概是城里人家的。薛偲虽然为薛家军总帅,对待敌人毫不手软,但平日却毫无架子,父老乡亲都很爱戴他。
    有个孩子摔倒了,哭得厉害。
    薛偲稍作停步,蹲下身,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生的眉清目秀,就是雪白的小脸上贴上了一大块儿黑灰。
    薛偲抬手去擦,却赶到腹下冰凉。他抬起的手有些发抖,他的目光凌厉的扫过孩子紧闭的双眼,嘴角微微浮起苦涩的笑意。
    孩子大哭,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爹娘就不会死。
    薛偲没有力气起身,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他依旧扶着孩子的小臂,他想知道孩子欺骗他,把匕首捅进他心窝的原因。
    害死
    我爹娘是你害死的!爹娘那么信任你,却因为听了你的话被埋在石洞里,我恨你,我要给爹娘报仇,我要杀了你!孩子越哭越凶,或许是太害怕了,他忘记了逃跑,只记得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诉苦。
    此时赵凌已经下了马,离着他七八十个步子远。
    赵凌早就觉得不对,血腥味钻入他的鼻腔,舅舅背对着他搂着那孩子说什么,血腥味的源头正是那里。
    舅舅!
    飞奔过去,他看着舅舅身下的一滩血水,陷入昏迷。又看见孩子手上与衣袖上的血。刺杀?刺客?小孩子?也就是无害的小孩子才能利用舅舅的善良,卸去舅舅的防备。赵凌迅速给舅舅止血,大喊叫人,士兵们七手八脚的把主帅抬回府上,那孩子被押进大牢,赵凌说了句留他一命,因为担心舅舅,把审讯的事交给了副帅方镜。
    最终,他都没来得及与舅舅说上话。方圆十里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唯有赵凌执着的不肯相信,舅舅已经离开了人世。薛偲在被送回府上前就已经断气,没有医术能医的好一个死去之人。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舅舅从生到死,他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方镜犹豫了许久,才推开赵凌的屋子,审讯不费吹灰之力,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面对一根全是刺的长鞭子,毫无保留的全都招了。
    公子。
    说。赵凌难过,理智还在。
    那孩子的父母,死在鄢山地洞。
    赵凌缓缓的抬头,他想笑又想哭,两种矛盾的感情真的可以同时存在。
    鄢山地洞塌陷的时候,死了很多人,大多是在那里避难的附近小镇上的村民。
    他没有亲眼所见,却听薛家军里的将士们,提起过那时候的情形。由于山体塌方严重,无法把尸体挖出来,他们又急着后撤支援,生生的没有管那些埋在山里的人。
    可他们的死,不能怪舅舅。
    虽然舅舅下令让他们进洞避一阵子,舅舅说洞里才安全,大家信任薛家军才会舍弃家当,聚集到鄢山地洞中。
    当时赵凌要破伏天阵,附近很可能是唯一的破口,他让舅舅帮忙,把周围的无辜百姓带到安全的地方,千万别误入阵法迷路。这么多人,不可能在两三天的时间里拖到很远的地方,只能在附近找洞穴暂住。
    可舅舅也想不到,鄢山地洞会被山上落下的石块堵塞洞口,也没想到接下来整座山轰隆一声塌下来,也没想到伏天阵的破口会引来天地震荡,群山移位。他来不及救人了,如果他事先知道,一定不会让大家躲进鄢山地洞中。
    他心里有多自责,面上虽然看不出,他是薛家军的主帅,是五国联军先锋军的主心骨,赵凌在废寝忘食的找到破伏天阵的办法,好容易在国界线附近有了眉目,他必须守住梁国与宁国的边境线,让赵凌把唯一的破口一戳到底,他必须稳住大局。
    公子,主公说,若他有什么意外,让属下把薛家军的令牌交由公子。
    薛家也只有他了,他的两个表弟死在伏天阵中,他的表妹年纪尚小,外公只有他母妃与舅舅一双儿女,薛家唯有他能当的起薛家军的主帅了。小时候他经常骑在舅舅的脖子上,指着桌子上木头刻的小兵小将说自己将来要当薛家军的主帅,他一直没有亲手摸过这块象征着主帅身份的薛家祖传令牌,这刻着薛字的金牌,原来有这么沉重的分量。
    为什么?赵凌收起令牌,转而看方镜。
    舅舅不会这般无端命令他的副将。除非他早就预料到可能发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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