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入林狩猎,结果见寒延噶竟也重新回来了。最后众人比试结束,下人清点每个人所猎的成果,寒延噶遥遥领先,再打了一次朱敏春的脸。
    朱敏春今日状态不佳,往往自信满满射出的箭,十有七八会射空了,徒惹人嘲笑。眼见着一个穿黄色骑马服的郎君骑马与他擦身而过,追上了寒延噶,笑着说:“寒延噶,你当真厉害!方才那鹿跑得那样快,你是怎么射到的?”
    “随手一射。”寒延噶惜字如金。
    有本事的人冷漠一些并不会让人觉得不悦,反而觉得他有个性。他入林时还是一人一马,现在周围已经围了好几人。
    回到营地后又有人问:“谁赢了?”
    黄衣郎君抢先扬声道:“自然是寒延噶赢了!”
    朱敏春始终沉着脸。又听有人玩笑着提到了窦瑜的那副画,泄愤一般嘟囔道:“谁想要她那副丑画啊?”却又不敢说得太大声。
    可还是被寒延噶听到了,慢慢扫了他一眼。
    窦瑜听说他们打猎回来了,也带着茂娘从帐中出来看热闹,听到自己的那副画又被人提及,见看表哥看向自己,居然也顺着那人的话,问道:“那……窦娘子的画呢?”
    郡守赠予他的那张白狐皮倒是没见他多看上一眼。
    不会真想要吧?窦瑜哭笑不得。
    眼见婢女将她的画交到了表哥的手上,他垂眸看了看,然后将画撕下了一边。
    撕掉的一边交还到了献画的婢女手中,只将另一半仔细折起,收进胸前的衣裳中。
    “谢窦娘子的彩头。”他望着窦瑜,眸中带笑道。
    婢女看清了自己手中的那小半张图,见上面画的恰是乌云塔和朱敏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愣住了。赵赤格跑过去拉她的手臂,踮起脚尖将画拿起来,看看画上的人又看了看乌云塔,傻乎乎地说:“姐姐,原来是你被撕下来了。”
    一旁的乌云塔眼中仿佛烧着火。
    谁知赵赤格又庆幸地说:“幸好,我还在画上呢。”
    第56章 离开(上)   抬手时不慎磕了一下桌角,……
    赵赤格用小胖手揉着刚刚睡醒的眼睛, 不情不愿地被奶娘抱上饭桌,饭吃到一半觉才醒了。今日厨房做了圆子,圆滚滚白胖胖地挤在一起, 上面还洒了糖粉, 赵赤格觉得好吃, 抱着碗说要拿去与姐姐窦瑜分享。
    乌云塔觉得她这幅百般讨好窦瑜的样子十分碍眼, 阴阳怪气道:“谁稀罕你吃剩的!”
    赵赤格朝乌云塔做了个鬼脸,气得乌云塔狠狠将筷子拍在桌上, 作势要揍她。
    赵赤格才不怕她, 小短腿一抻,便抱着碗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苏木贞将小女儿拉住, 哄着她道:“你今日起得这样晚, 瑜姐姐怕是早就吃过了。改日咱们再请她过来吃, 好么?”
    好说歹说赵赤格才肯让奶娘抱自己回院子。等小女儿被抱走了, 苏木贞看着乌云塔,叹道:“你不要总是这么嫌弃妹妹。别看赤格年纪小,她最是敏感的性子,你讨厌她, 她才总这样对你。”
    赵赤格从前也是很喜欢乌云塔这个姐姐的, 刚会走路就黏糊糊地抱着她的大腿亲亲密密地喊姐姐。只是乌云塔那时正是最为抵触赵野的时候,她只想让母亲带自己回族里, 而不是住进汉人堆, 在深宅大院里苦苦等着赵野的“临幸”。
    她们母女是原野上的鹰,而不是赵野笼子里的鸟儿。
    乌云塔觉得自己就是和赵赤格八字不合, 赌气道:“把她送去给窦瑜做妹妹好了!”
    苏木贞无奈:“窦瑜本就是她的姐姐。”
    乌云塔又阴阳怪气地说:“是了,两个人都流着赵野的血,自然生来亲近。”
    苏木贞心中叹气, 又不想惹女儿更加生气,好半天才平心静气地开口劝她道:“你这个脾气真是要改改。你父亲不爱与你计较,但他脾气也不好,别口无遮拦真惹急了他。”
    乌云塔冷笑一声,说:“我哪里有机会惹急他?怕是连您的样子他都快记不得了吧。”
    她这话戳到了母亲的痛处。苏木贞脸色一白,默默无言地望着一桌子的菜。
    乌云塔又有些后悔自己言辞尖锐伤了母亲,但也说不出软话,只梗着脾气坐在凳子上,生着闷气。
    “待会儿还要去陆家赴宴。”苏木贞哪里会记亲女儿口不择言的仇呢,但到底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倦倦说,“去梳妆吧。”
    ……
    “这两日您的心情似乎很好。”
    茂娘为窦瑜挽发的时候忽然说。
    就快要离开这里了,窦瑜自然开心。铜镜里映出她像花骨朵一样娇嫩的脸蛋和带笑的眉眼,茂娘见了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又可以出门赴宴了,自然开心。”窦瑜摆弄着妆台上的发簪,挑出一支举起来说:“插这支吧。”
    图古拉带着人住进了陆家,有贵客在府上,第二日陆家便命下人向各家送了请帖,邀请众人隔日入府参加宴席。将军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茂娘在陆家做妾时也是很爱打扮的、很会打扮的。如今她一颗心都扑在如何打扮窦瑜上。
    在她看来,窦瑜简直如玉做的人一般,穿素裙都美得惊人,更别说她还爱穿颜色热烈的衣裳,平日里簪珠带玉,相得益彰,当真绝色。
    梳妆结束后,窦瑜忽然端正了神色,望向茂娘。
    见窦瑜定定地看着自己,茂娘袖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慢慢垂下眼道:“……怎么了,您为何如此看着奴婢?”
    窦瑜看了她一会儿却笑了,开心地说:“那药膏果真好用。”
    拉住茂娘的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鞭伤。才使用了一小段时间,已经能看出浅了许多。
    窦瑜又转身从妆台上拿起一个小盒子,说道:“这药膏盒子还没有手心大,算算日子之前的你应当快用完了。喏。”
    她将新的药膏递到茂娘面前。
    茂娘眼底发热,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揪着手指喏喏说着:“奴婢不值当用这么金贵的药膏。其实之前您给的那一盒便足够用上很久了。”
    “店家都说要每日涂抹三次的,夜里还要厚厚敷上,怎么够用?”窦瑜强硬地将盒子塞进她手里,又道,“你分明也是爱美的,既然这东西能让脸上的伤尽快好起来,为何不用!哪里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
    茂娘将药盒用力攥进手心里,坚硬的边角咯得她手中生疼,轻轻说:“那……奴婢谢娘子的赏。”
    窦瑜自凳子上站起,茂娘回过神来忙将盒子收进袖中,服侍她换衣。
    临近未时才出门,直奔陆家而去。
    这一日窦瑜见到的男男女女不比前日在君王河畔见到的那么多,那日因为是节日盛会,连郡中百姓都在河畔的另一端围聚祈福,远观圣女。
    今日陆家只请了一部分身份贵重的客人,宴会规模甚至比不上更早些时候在郡守府上的那一回,但车驾也挤满了巷子。窦瑜下车时看到朱敏春穿一件月白袍服骑着高马,不羞不臊地堵在本就狭窄的路中央,探着头在与车上的乌云塔搭话。
    乌云塔对他爱答不理。别家的马车因他被堵住,也不敢得罪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绕过来,避开他。
    窦瑜随着苏木贞母女被陆家的下人迎进府中,穿过了垂花门后见到赶来相迎的是一位姿容端正美丽的贵妇人,穿着华丽,云鬓珠钗,对着苏木贞笑容满面。
    茂娘在窦瑜身后低声介绍说:“这是陆三郎的嫡母,陆大夫人。”
    陆双羊的父亲是陆家的家主,前面生有两个庶子,陆大郎和陆二郎。后来与圣女生下了陆双羊,圣女离开后又几年才续娶了如今这位陆大夫人做正室夫人。
    陆大夫人和之前的郡守夫人一样,对苏木贞的态度都是亲昵中透着讨好,可见赵野在这河阴郡内的威望和地位。陆大夫人将她们向厅中引去,才一踏进厅中,见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女眷,隔着一道垂幕,另一面又坐了许多郎君。
    靠近厅门的桌边,站起一位样貌柔婉的美妇人。她眼睛明亮,先深深地看了窦瑜身旁的茂娘一眼,然后才对窦瑜等人露出礼貌的浅笑来。
    窦瑜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茂娘一眼,敏感地发现茂娘垂头时恰好避开了这个人的注视,似乎在躲避着她的视线。
    陆大夫人见到这个人,则不悦地蹙起眉,语气阴沉道:“你身子差,便在房中休息,何苦出来见风。”
    而此人微微福身,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嘴:“劳婆母忧心了。只是今日家中摆宴,我是三郎妻子,不可不来。”
    看来陆家的关系也挺复杂的。窦瑜又想到从前茂娘是陆双羊的妾室,便以为是这个缘故她才不愿见到过去的主母。
    陆双羊的妻子很瘦很美,穿一件水绿色的薄衫裙,挽着粉色的披帛,身形绰约。不过她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自她起身,身边的婢女便一直轻轻扶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的身体。说话时声音也发虚,极柔和清浅。
    她又主动拉窦瑜同坐,自报家门道:“我名卫琴,您便是赵将军的女儿窦瑜吧。娘子与我同坐可好?”
    窦瑜也向她回了一礼,从善如流地坐下了,又让茂娘站在了自己的另一侧,稍稍避开了卫琴。各位夫人凑在一起说话,卫琴全不在意她们,只留心着窦瑜。
    窦瑜也发现了这一点,觉得奇怪,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茂娘。
    等表哥来时,窦瑜眼前一亮,遥遥隔着一段垂幕望着他。
    这里有些远,表哥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目光在她的身上定了一瞬。陆双羊来同他讲话,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卫琴一直亲昵地同窦瑜讲着话。宴席过半,她便放下了筷子不再进食了,一旁的婢女弯下腰小声提醒说:“夫人,您该喝药了。”
    卫琴美目一动,越过窦瑜望向茂娘,道:“茂娘对府上熟悉,便叫茂娘陪你一同去将药取来吧。”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如今茂娘是自己的婢女,取药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她去做。于是窦瑜露出浅浅的笑容,拒绝说:“我这人娇气,离不得茂娘的伺候。夫人府上也不缺下人,何须支使我这个婢女?”
    卫琴眼中透着笑意,立刻改口:“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了。”
    谁知茂娘顿了片刻,却忽然怯怯道:“娘子……容奴婢去吧。”
    窦瑜眉间轻皱,可扭头看到她露出固执的神色,心中疑惑,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
    等茂娘随婢女离开,卫琴又无比自然地继续柔声同她闲聊。窦瑜无心思理她,自顾自吃菜。抬手时不慎磕了一下桌角,远处的郭素便皱了下眉。
    她撞得不觉得有多疼,胡乱揉了两下,毫不在意,也不知道隔着不近的距离还有人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
    茂娘被婢女带到了陆双羊的书房。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再熟悉不过。离书房越近,心中也越忐忑。等走到门边,婢女就停下了脚步,低声对她说:“进去吧,三郎就在里面等你呢。”
    茂娘深深呼吸,抬手推开了房门。
    书房内的陈设还一如从前。陆双羊坐在书案后面,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茂娘反手将门合上了,上前两步跪在陆双羊的面前。
    陆双羊抬手揉了下眉心,睁开眼看着她。
    寒延噶既是郭素,也是谢述,这是他昨日才知道的真相。从他知道真相起就决定随谢述一起去河州了,因为他本来就对继承陆家的家业毫无兴趣。
    但他的嫡母却不这样认为,事事提防,年年谋划,堪称殚精竭虑,生怕他夺走了嫡出弟弟的一切。
    少年时母亲抛下他和父亲带着姐姐离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日日醉酒,几乎一蹶不振,若见到他更是愈发伤心难过。后来他便随师父吕高子去了奉都城,吕高子既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随师父学习了多年医术,直到很大了他才又被父亲接回冀州。也正在奉都城他和谢述不打不相识,成为了至交好友。
    而茂娘是他的嫡母陆大夫人,自他回到冀州后就派来他身边的细作。
    陆双羊娶了嫡母自认为对他有助力的妻子后,嫡母便借着茂娘的手让妻子中了毒,直到今日妻子体内余毒仍未全消,长久缠绵病榻。
    书房里寂寂无声,茂娘在这种沉默中变得愈发胆战心惊,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并不是有意要害陆双羊妻子的,可也不觉得受了冤枉,因为确实是因为大夫人她才会来到他身边,起初也将他的许多事悄悄说给大夫人听。下毒一事她并不知情,但也借了她的手,所以她才会对陆双羊的妻子充满愧疚。
    也是直到那一次她才明白面前的这个人到底纵容饶恕过自己多少回。从她动了心起,便再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了,可还是阴差阳错险些害死了他的正妻。
    陆双羊表情复杂,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一步走到茂娘面前,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如今她在窦瑜的身边,而谢述要将窦瑜带走,若她再生二心,害的便是新主了……
    陆双羊忽然伸手掐住了茂娘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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