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碗给我端来吧。”
    沈筠曦纤翘的眉睫颤了颤,看着腾空而上的热气,轻声道。
    有些有气无力。
    云巧垂头端着药碗,却两手颤颤,药汤荡起一圈圈涟漪撞击碗壁。
    沈筠曦去接药碗,云巧却猛得退了半寸,抬目凝视沈筠曦,未语先落泪:
    “姑娘,您要想好,此事不可回头。”
    云巧向来沉稳谨慎,此时确实面色惶惶,泪流满面,神情纠结。
    沈筠曦笑了笑,抬手接过了云巧手中的药碗,看了眼辛烈浓沉的药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药碗。
    ……
    萧钧煜周身凛然,急若流星,刚下了马车,便见一小厮从沈府转身,嘴里叨叨什么。
    萧钧煜鬼使神差拉住那个小厮:“你来沈府送什么?”
    “落子汤。”那小厮没什么心眼,看萧钧煜相貌堂堂,锦衣华冠还笑盈盈推介道:
    “我们安和堂名医坐诊,童叟无欺,公子日后所有需求……嗳,我还没说完怎么走了。”
    福明叫开了沈府的大门,明示东宫太子的金章,门房行礼恭迎,无人敢拦。
    萧钧煜步履如风,手却有些颤,他直奔玉兰苑,刚至玉兰苑,便嗅到了浓烈的药香。
    沈筠曦端坐在厅中,仰头饮。
    “不要!”
    萧钧煜快如流星,打翻了药碗,却只有零星两滴浓黑的药汁晃在碗底。
    “你喝了落子汤?”萧钧煜唇瓣有些颤。
    沈筠曦抬手拭了拭唇角,黑白分明的杏瞳冷如三九天的冰泉,斜斜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出一抹讽刺。
    “果真身为太子殿下便堂而皇之闯民宅。”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疏冷淡漠,带着讥诮的目光,心脏如被一大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凤眸凝着碗底零星的药汁,眼前闪过沈筠曦毫不犹豫的动作,心痛如绞。
    沈筠曦不愿意留着他的孩子。
    沈筠曦几乎日日入梦,萧钧煜每次醒来时,梦里最强烈的情绪会久久难平。
    梦中,萧钧煜抚着沈筠曦微微隆起的小腹,曾无数次,无数次想着,倘若这是他与沈筠曦的孩子多好。
    只要是沈筠曦的孩子他便会视若己出,但也曾自私得期待他与沈筠曦孕育的小生命,定会如沈筠曦一般粉雕玉砌。
    梦里无数次的期翼,醒来时,他辗转难眠,望着窗棂的月光,摸着微凉的床榻内侧,一夜无眠。
    偶尔,他白日出宫,看着街巷上游玩的稚童,他忍不住驻足良久。
    得知沈筠曦怀孕的心情有多喜出望外,此时的萧钧煜就有多心痛。
    向来清清冷冷,皎皎若云间明月,天之骄子自幼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萧钧煜眼眶微微有些红。
    有对比,有期翼,落空了方才更难受。
    心脏似被人从高空中狠狠抛下,抛在荆棘丛中,又大力碾压,捶打,痛得难以呼吸。
    眼眸飞速闪过一抹晶莹,快得人无法察觉。
    心头缓而慢起伏,萧钧煜慢慢抬头,凝视沈筠曦。
    “沈筠曦,孤心悦你。”萧钧煜哑声道。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剪水明瞳潋滟着波光,她唇角翘起一抹清清浅浅的弧度,明眸皓齿娇俏若三春之桃。
    “然后呢?”
    语气轻飘飘,带着玩世不恭的浑不在意。
    曾是萧钧煜反问沈筠曦的话。
    萧钧煜心痛得更厉害,喉咙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梗得无法呼吸。,
    他喉结缓而慢艰涩滚动,声音磁而低哑:“沈姑娘,孤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目光直视着沈筠曦,一字一顿,语气郑重。
    说着,萧钧煜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镶玉的镯,珍而重之拖在手心:“这是母妃留给孤的手镯,是太皇太后给她的,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眸光闪了一下。
    上世,萧钧煜也给了她一个镯子,在他迎娶孙霞薇前夕。
    心念一动,沈筠曦纤柳不扫而黛的峨眉微微蹙在眉心,纤细如葱尖的秀指捏住玉镯。
    翠如烟海的玉镯,迎光看去,无一点瑕疵,水头足,如同漾着一泓清泉,玉镯外裹着一层精致玲珑的累金丝,金玉完美结合,华丽而精美。
    和前世萧钧煜给她的玉镯一模一样。
    这镯子竟是大盛未来国母的信物?
    沈筠曦眉心高高隆起,眸光如光影流盼,睇了一眼萧钧煜。
    萧钧煜高的心高高悬起,眸光粲然,深情而缱绻:
    “沈姑娘,孤心悦与你,想娶你为妻。”
    萧钧煜攥了攥手心,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汗。
    沈筠曦淡淡收回视线。
    心里漾起一丝自嘲,唇角的弧度更大,眸光转冷,她手腕微抬。
    玉镯在空中划过一抹翠影。
    萧钧煜眼疾手快接住玉镯,凤眸闪过一丝不认同,不解看向沈筠曦。
    他常居上位惯了,不过是怠慢了他的镯子,他眸光便有些凌厉。
    沈筠曦轻嗤,她若是真想仍,萧钧煜定接不住,她只是不想收罢了。
    沈筠曦拉着柔而缓的软音曼声道:
    “太子殿下的镯子民女受不起。”
    萧钧煜拧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中的痛一下强过一下。
    种种迹象,萧钧煜已然确定,沈筠曦就是梦里的沈筠曦。
    梦里的沈筠曦慕他爱他,若是听得自己娶她,定开心得抱着他转圈,
    “为什么?”萧钧煜鼻翼有些酸,心头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艰涩得呼一口气,声音沙哑。
    “是因为小芍?”
    沈筠曦猛得转头目光射向萧钧煜。
    一抹怨恨如实柱。
    沈筠曦指尖颤了下,复又转过眸子,敛住眼里的情绪,慢吞吞道:“民女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什么小芍?”
    萧钧煜抿唇,观察着沈筠曦的态度,他觉得暗沉沉的深渊终于泄了一丝天光。
    他似乎窥见了什么真相。
    萧钧煜纤长的眉睫轻颤一下,纤密的眉睫在他如冠玉的面颊投下一抹淡淡的暗影。
    他的梦里,他与沈筠曦情投意合,沈筠曦爱他至深,他只知沈筠曦将未出世的孩子命名“小芍”,却无更多消息,得知沈筠曦为何会如此怨他恨他。
    “沈姑娘对孤的态度迥异的太过离奇,上次安西候府,孤见沈姑娘梦魇。可是梦里孤哪里负了沈姑娘?”
    那次,沈筠曦醒来打了他一巴掌,嘴里轻喃“小芍。”
    沈筠曦拧眉却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萧钧煜只是推测,依旧一无所知。
    “沈姑娘,黄粱一梦不做准,孤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太子妃,以后荣登大典,百年后合葬同穴,共享太庙。”
    萧钧煜脊背挺直如松,灼灼凝视沈筠曦,字字珍重,剖白心意。
    他面色虔诚,他前行半步,去握沈筠曦的柔胰。
    沈筠曦面色一沉,甩开了萧钧煜。
    目光冷如寒冰,唇角勾出弯弯的弧度,唇角的梨涡漾着讥诮:
    “太子殿下记性真是不好。”
    沈筠曦从袖中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腕,反反复复,后抬手将擦过手腕的帕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似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萧钧煜看着洁白如雪的帕子被沈筠曦故意踩在脚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堪堪维持笔直的站立。
    “隆福寺中,民女就同太子殿下说过,太子殿下尽管放心,我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想着嫁至东宫嫁给太子殿下您。”
    空气骤然静默。
    沈筠曦看着怔忡的太萧钧煜,掀了掀唇角,轻笑一声,如黄鹂婉转:“太子殿下,可是没听清,民女再重复一遍。”
    萧钧煜望着沈筠曦眸光里的疏离,唇瓣一时没了血色,紧紧咬着压根维持站立,如锋芒在背。
    萧钧煜周岁被册立为太子,顺风顺水,荣宠无双,自来别人逢迎他,对着一国之君的父皇,他也向来我行我素。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窘迫难堪。
    萧钧煜一生从未如此渴求真相。
    “你果真怨孤,为什么?”
    半响,萧钧煜怔怔道。
    沈筠曦又低低轻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刚重生回来时,是真真的怨萧钧煜,恨萧钧煜,所以在隆福寺,她对萧钧煜亦是没一丝恭谨的态度,说话都带着戾气。
    现在,她有疼宠娇纵自己的父兄,有美好的未来,她想重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她何必要再次想不开,一心惦记萧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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