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终了,萧沂不可置信,“师父,我赢了?”
    “是,你赢了。”
    “怎么会……这……”
    “你看看这局棋,可眼熟?”
    萧沂细细端详,是有些眼熟,了然大师生平也只输过那么一局棋。
    “是楹楹与您下的那一局。”心脏又是钝痛。
    “不错,从那一手开始,你与她做了同样的选择。不言,你早就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是啊,他早就决定了,否则也不会请命出征。
    “可她……”却不在了,在他为他们的将来而努力时,她不在了。
    “飞羽卫并没有寻到岳施主的尸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沂收到的消息是遇难,凌风本想等他回来再与他细说,不想萧沂受到刺激太大,直接昏迷,凌风都没机会开口。
    了然大师不再回答。
    萧沂却心中一松,胸口闷钝的感觉消失不少,他四肢重新有了力气,站起来,“多谢师父指点迷津。”
    萧沂身后,了然大师咳嗽了两声,他微微笑,看着这漫天落雪。
    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呀。
    ……
    萧沂翻遍了慈恩寺后山,用燕风的话来说,他几乎把每一块草皮都翻开来看过。
    月楹依旧,不见踪影。
    萧沂掘地三尺,也只找到那断了线的小叶紫檀佛珠。
    五十四颗佛珠,他找到了五十一颗,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楹楹没死,她带走了那三颗小叶紫檀。她一定还活着!”
    即使有人劝他,那么大的山,有几颗陷落在泥里也是极有可能的,萧沂却固执的不信。
    他的楹楹那么聪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葬身与冰冷的山坳中。
    第75章 生了
    如此过了十来日, 萧沂除了去慈恩寺后山,就是待在月楹的房间里。
    北风呼啸,落了满地的雪,是西北没有的大雪。
    萧沂站在院子里, 衣着单薄, 任凭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凌风说, 她离开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
    料峭的寒风, 萧沂置身雪地,竟不觉得冷, 身子再冷, 也没有心冷。
    他抬眼望着院里的梧桐,光秃秃的,梧桐叶落无可落, 他盯着梧桐树粗壮的枝干, 入了神。
    枝干上依稀坐了个小姑娘,手里捧着梧桐泪, 正笑着朝底下人招手,然马上小姑娘就垮了脸,她爬得太高, 下不来。
    底下围了一堆丫鬟小子, 掩着嘴笑,“月楹,你快下来呀!”
    那是当日她爬上树摘梧桐泪的场景,萧沂其实看见了。
    还是他让燕风去搬了梯子来,小姑娘才被解救。
    雪下得愈发大了,他的眉毛, 睫毛,头发上落着细碎的雪花,点点融化,然后凝结成冰。
    “世子,您好歹披件衣服。”明露像个老妈子一样,臂弯里是一件大氅。
    萧沂不发话,她也不敢给他披衣服。
    明露走过来时,身上有股淡淡的桂花味。
    他记得,是她做的面霜。
    萧沂拿走大氅,披在身上,一言不发回了屋子,回的是月楹住过的厢房。
    明露跟进去,捧上一杯热茶。
    厢房里一左一右两张床,一边丝毫未动,一边的东西已经少了许多。
    萧沂坐在月楹的床榻上,床上放着一件锦袍,锦袍上不合时宜的满月纹饰很吸睛。
    萧沂抬手在月亮上摩挲了两下,很平整的针脚,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即使她不擅长。
    萧沂近来总爱翻佛经,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念了一遍又一遍。断了的小叶紫檀佛珠已经重新穿引了玉线,缠在他的手腕上。
    明露以前总玩笑说世子是半个和尚,现在再看,哪止半个和尚,他本就是如玉的面庞,眉目清冷,欺霜赛雪的容颜加上素色衣衫,俨然一个将要超脱红尘的佛。
    萧沂就这样,静静地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到明露端来的茶水从升腾着氤氲白雾,到冰冷刺骨。
    明露又去换了一盏,如此往复,直到第三次。
    明露终于忍不住开口,“世子,喝口热茶吧。”
    她唤了两声,萧沂才有一点反应,似乎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知道了。”
    明露闻言忽有些眼酸,月楹没了,世子又成了这样……
    月楹死讯传来那一日,她哭了半晌,收拾月楹东西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了未完成的洗头膏。
    明露的眼泪崩也崩不住,从前月楹离开,她明确的知道是她逃了,盼望着月楹能在府外过得更好。她多想让世子告诉她,这也只是月楹精心策划的一场假死。
    “明露,你快成亲了吧?婚期是几月?”萧沂突然开口。
    明露已经从这厢房搬了出去,“过了年后,二月十八。”
    “没几个月了,我还未向你道一声恭喜。”萧沂平静地说着,“库房里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挑去,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送你的添妆。”
    “谢世子,王妃已经为奴婢备下许多,吃的用的,还有京郊的十亩良田。”
    “娘想的确实比我周到。”楹楹那时总念叨着要喝明露的喜酒,说明露是她第一个出嫁的姐妹,她得好好想想送什么礼。
    这份礼,终究是送不到明露手上。
    萧沂站起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手里拿了张纸出来,“这个给你。”
    明露不可置信,这张泛黄的纸,是她的卖身契。她是家生子,按例永不得赎身。
    萧沂还她自由,是天大的恩典。
    “这……世子……您……”明露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拿着。”萧沂塞给她,“本就是你的东西。”
    萧沂的左手,还有另一张,他走到照明的油灯旁,看着火焰将薄纸吞噬。
    “那一张是……”
    “是楹楹的。”
    这张纸,早就不该束缚她了。
    她是苍鹰,是明月,是有凌云志的医者。
    是他执念太深,将她囚困与身边。
    萧沂望着火光,咳了一声,呛出了泪,楹楹,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道歉已经没有聆听者,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明露又出门换了一盏新茶,听见了屋里的低低抽泣与哽咽声。
    她听见萧沂喃喃自语,叹一阵,又念一阵,笑一阵,又安静一阵。
    疯魔的模样,恐怕没有人信这是往日清隽温润的睿王世子。
    萧沂只有在这里才会如此,出了门,他又是那个京城里人人称道的初次上阵便屡战屡胜的少年将军。
    明露挪了挪冻得发麻的脚,手里的茶又凉了,她不敢进去,也不想进去。
    雪势小了些,地上的积雪不再厚起来。
    萧沂推开门,瞧见屋外手里提着茶壶的明露,“再去温一壶,放在马车上。”
    “您要去慈恩寺吗?”
    他神色清明,一贯的温和肃穆,已看不出红过眼的痕迹,“不,只是出去走走。”
    “是该出去走走,奴婢刚看见燕风回来了。”萧沂已在屋里闷了太久。
    燕风陪着萧沂上街,明露如同一个操心的老母亲,叮嘱燕风多注意一点世子。
    月楹已经出事,世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燕风说她太杞人忧天,回头看了眼萧沂的状况又说了声好。
    临近腊月,纵是冰天雪地,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裹得胖胖的孩子穿着红衣在自家门前跑跑跳跳,摔在雪地里也不怕,爬起来将雪花抖落干净再继续跑。
    有调皮的孩子在红灯笼底下堆了个石狮子,模仿高门大户门前的,别说,还真有几分像样,引得数人围观。
    街道上飘来甜香,有人在城门口赠粥。
    “燕风,今天是什么日子?”
    “世子,今儿是腊月初八,是官署在派腊八粥。”
    每年腊八,京兆尹底下的官署都会在城门施粥,是为体恤民情。
    “世子,可要过去看看?”
    萧沂点点头,“就在这里下吧,那里人多,马车多有不便。”
    有个妇人背着孩子,手上还牵了个半大的娃,领了两碗腊八粥,刚想喝一口小的那个就哭起来。
    准备喂小的,大的又闹,“娘,我饿了。”
    妇人左右为难,燕风正想上去帮忙,却见粥棚底下奔过来一个青袍官员,“大姐,我替你照看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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