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姐终于放弃了这个年头,茯苓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往门外去了。
    才换下来的衣裙正平平整整地摆放在一旁,苏木槿望着它怔怔地出了神,将今日所遇之事又细想了一遍,仍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到最后,茯苓声如细丝,就连目光也不敢直视自家的小姐。
    她心里再急,也总得顾虑些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是谢珩究竟有没有受伤,她心里也没有了底。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小瓷瓶,斩钉截铁道,“要去。”
    不稍一会儿,茯苓乐便从外头折返了回来道,“小姐,大公子应下了,且已经出门去晋王府了。”
    “小姐的意思是?”
    这一夜,苏木槿翻来覆去哪里入睡,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母亲当年慈祥的模样,那时候她才不过六岁,什么都不懂,母亲去世时,坐在庭院中,看着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呆愣了好几个时辰。
    “我不放心,”她心事重重道,“需得亲自再问询过褚大夫。”
    茯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那条染了鲜血的裙子拿了起来,送去后院浣洗。
    可这一世,好容易才守住的时光,又怎么叫他再寒了心?
    思索良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将小瓷瓶递到了茯苓的手里,舒了一口气,叮嘱道,“你去看看哥哥有没有歇下,让他替我跑一趟吧。”
    苏木槿明白,茯苓并不知晓自己如此安排的用心,更别说这一桩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则暗藏玄机,于是佯装放宽了心道,“好,知道了。”
    “嗯!”茯苓心满意足地应了声,会心一笑,起步去整理屋子。
    她看着字条上的字迹,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将作日谢珩给自己的药方,从箱柜中翻了出来,仔细地比对着。原以为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却依旧瞧不出什么端倪。
    偏偏苏元青从外头悄声进来的时候,她丝毫未察觉,只是专心致志地琢磨着药方上的字迹。
    待苏元青伸出两指,在桌案上轻扣了扣,“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迅速将药方藏到身后,神情语气极不自然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苏元青的注意力全部落在她的身后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给我。”
    “什、什么啊?”她言辞闪躲,刻意回避,又引开了话,“对了,哥哥昨晚你去晋王府送伤药的时候,殿下可曾说了什么?”
    见妹妹这么问,他神情微微一怔,不由地想起昨夜之事。都已经迈出了府门,才走了几步,可思来想去,总这样做实在太过殷勤了,估摸着又能叫谢珩得瑟上好一阵子。
    再细想想,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同外男私相授受,成和体统?再说赐婚一事,还没有半点眉目,真要疼惜也不急于一时,故此总觉得不妥,索性折返了回来。可万万没想到妹妹会突然问起此事,心里毫无准备,有些慌了神。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呃……感激不尽,对,殿下很感激你。”
    “……”
    看着哥哥支支吾吾的样子,苏木槿秀眉微蹙忍不住又追问道,“那殿下当真是受了伤?伤在哪边?”
    “呃,”苏元青想了想,有些尴尬地笑笑,胡乱敷衍道,“伤在手腕,你不用担心,他一个男人,这点小伤就跟蚊子咬似的,”
    此话一出,苏木槿便知晓哥哥说了慌,懊恼的同时,也有些后悔,还不如自个儿送去。天晓得,这时常吵架的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闹了脾气,不相往来的。
    苏元青见妹妹板着脸看着自己,也有些无地自容,趁她毫无防备,一溜烟将藏在身后的药方,夺了过来,站起身飞速地阅览起来。
    “哥哥,你快还给我!”她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也跟着站起身来,试图将药方夺回来。
    可无奈自己比哥哥矮了整整一大截,又是踮起了脚尖,举起了手,哪里还够得到,只能眼巴巴地干着急。
    片刻以后,苏元青有些生气地垂下了手,满眼心疼道,“妹妹,你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啊?”她惊讶之余,慌忙将药方收了回来,遮遮掩掩道,“这又不是什么大的喜事,何必人人都知道?”
    她虚惊一场,原来哥哥竟把此药方误认为是所自己服用的,便顺着他的话,轻描淡写地回道。
    一旁的茯苓见此情形,也赶忙上前相帮道,“大公子,原是因为先前小姐淋了雨,寒气入侵,致使身子有些虚弱,又听闻长安城中有位名医,于是便去把了脉,好在并无大碍。”
    因为有了茯苓的这一番话,苏元青更加没有半分怀疑,只是微微颔首,继而道,“今早的时候,听爹爹提起,再过几日,皇太后要在御花园设宴赏海棠,礼部已经差人送来了帖子。”
    太后爱花,百花之中又唯独偏爱海棠,故此说是海棠花宴也不为过。届时长安城内名门贵女,世家子弟个个都打扮地出挑精细,一同赴宴,好不热闹。期间更有王公大臣,和一些尚未嫁娶的皇子皇孙,谁人不晓,皇太后设宴的目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嫁娶婚配也。
    苏木槿依稀记得,前世的那场海棠花宴,谢珩邀她一起进宫同皇太后请安。她却以身体抱恙婉拒了,最后谢珩形单影只地赴了会,而这一次,她又会错了谢珩的意。
    原本谢珩只想在自己的皇祖母面前言明,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让她老人家放宽心。可她却以为谢珩想借用这次机会同裴彧耀武耀威,杀杀他的锐气。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恨透了谢珩,哪里会乖乖地顺从他演出这一场戏。
    看到自己的妹妹有些闷闷不乐,以为她是担心在赏花宴上碰到裴彧,连忙安抚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是皇家设宴,他们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况且......”
    说出此处,苏元青不由地想起,先前酒宴上的那场闹剧,这可是在镇北侯府,自己的眼皮底下,叫人震惊不已。
    他原本不想提及此事,可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见妹妹一直不答话,唯恐她心有余悸,气得他举起手来,朝桌子上狠狠地抡了一拳,义愤填膺道,“妹妹,虽说这贱蹄子已经自食其果,可此事也万万不能就此罢休!”
    苏木槿眼皮子跳了一下,见哥哥气得满脸通红,忙倒了杯水,递了上前,“好端端的,哥哥又提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的脾性,这件事,他自有打算,哥哥需得顾全大局,切莫意气用事。”
    “他有什么打算?胳膊肘子都外往拐了,”苏元青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呵斥道,“明明是偏袒,又何须拿这些富丽堂皇的话来做借口?!”
    苏木槿见状也急了,连忙叫茯苓去屋子外看看,小心隔墙有耳,自己则一面好说歹说劝道,“哥哥,你小声些。”
    苏元青见妹妹眉头紧锁,气呼呼地盯着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低了声音道,“是,幸好你毫发未损,否则我定叫她们粉身碎骨。”
    言毕,又狠狠往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杯中茶水四溅,连跟着桌子也震了震。想起这事,他就来气,原本只是想避开那母女二人,寻了借口出去,哪知竟然出了此等荒唐事,卑鄙下流无耻不说,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虽然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当夜谢珩也在场,可苏灵兮和冯姨娘二人的行径实在是太猖狂了些。他连夜找到爹爹,要求彻查此事,严惩这对母女,哪想爹爹却说是一个丫鬟做的龌龊事。
    无凭无据之下,苏元青也只能作罢,不过心头的火气,哪里能是这么快就散去的?
    多少年了,怨也怨了,恨也恨了,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姨娘在爹爹的庇护下,恃宠而骄,却拿她们没有半点办法。幸好妹妹安然无糖,否则他怕是死一百次也难辞其咎,更是无颜愧对泉下的母亲。
    估摸着这件事,爹爹打算悄无声息地压下去,苏木槿知道自己再坚持也是无济于事,更不能让哥哥为了此事而一筹莫展,起先许诺道,“好了,哥哥你也别生气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真的?”苏元青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轻吁了一口气,伸手揪了揪她那粉嘟嘟的小脸蛋,故作深沉道,“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哥哥了。”她回道,甜甜地一笑。
    苏元青眼里略带了丝淡淡的忧伤,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妹妹。”
    苏木槿最是害怕这样的情境,看到哥哥这副模样心里也是闷得慌,于是起先开解道,“哥哥你应该高兴才是,往年的赏花宴上,太皇太后总会命人备好果子糕点犒赏大家,还有那上乘的竹叶青,酒香四溢,口感温纯,哥哥最喜欢了……”
    苏元青自然也知道妹妹是生怕自己担心,故此绞尽脑汁想逗他开心,甚觉欣慰。原想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可转念一想,一大老爷们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不像话,于是才想好煽情的话,忙不迭改口道,“是啊,你哥哥我,是我有口福了,可是妹妹你,需得小心些,我听闻太皇太后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钟意之事,偏偏最爱指婚,亦或者被谁家少年郎给看中了,到时候可别说哥哥,不替你求情啊!”
    “哥哥,你瞎说什么啊?”她也不知为何,听到哥哥这么说,她的脑海中就浮现了谢珩朝自己款款走来,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瞬间就红了脸。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苏元青原也不是个心细的人,偏偏对妹妹的事极为上心,见她红了脸,便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口舌之快,又逗乐了几句。
    哥哥不经意间的玩笑话,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有些期待,有些忐忑不安。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谢珩前往青州也该是这几日动身,只是自己一个人琢磨也终究是拿捏不准,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哥哥,晋王殿下也会去赏花宴吗?”
    茯苓见小姐如此坚决,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思索半晌了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又劝,“小姐,恕奴婢多嘴,您衣衫上的血,未必就是晋王殿下的啊,再者王府自有医术精湛的府医,小姐明早去也不迟,可倘若晋王殿下并没有受伤,那小姐去了,难免叫人觉得自作多情。”
    第29章
    海棠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群芳园内,彼时,春光正浓,暖阳高照,满园子花海竞相绽放,争奇斗艳,远远望去,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尤其是高枝上的海棠花,在团团绿叶的簇拥下,含苞待放,白里透红,宛如一个娇羞的小姑娘,雅而不俗。
    昨夜才落了一场春雨,泥土湿润,脚下草色,晶莹剔透的露水捧拥着花苞,约发显得粉粉嫩嫩,盈盈动人。
    苏木槿赶到时,不早不晚刚刚好,园子里头大多数的嫡子嫡女也已经到场,有三三两两赏海棠的,也有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
    听得出来茯苓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就连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倒是苏木槿早已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也不气,淡然道,“没什么的,随她去吧……”
    茯苓欲言又止,只好低低嗯了一声。
    群芳园内的玉溪湖边,柳叶低垂,碧波荡漾,弯弯曲曲的留仙桥上,更有几个世家子弟,备好了笔墨纸砚,正吟诗作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日能来的,非富则贵,穿得也颇为体面,举手投足间也是贵气十足。人人都说卫国盛产美男子,苏木槿今日得见,才算是心服口服,只是平日里她一直深在闺中,甚少得了罢了。
    且说那苏灵兮见了眼前的此番盛况,忙不迭地挤进了花花绿绿的人群中,瞬间没了影。
    “你!”
    这一回的苏灵兮聪明了许多,她听出来苏木槿话外之意,正是暗指去相国府一事,气得好半天回不上话,只好愤愤离去。
    等苏灵兮上了马车,茯苓有些意难平道,“小姐,您才是候府嫡出的大小姐,她怎就如此张狂,打扮成那样,风头未免也太过了些……”
    冯姨娘见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苦心婆心地又劝了好久,才算将她稍稍安抚好。
    初七那日苏木槿早早地下了榻,梳妆打扮了一番,选了身雪青色的刺绣百褶裙,看起来素朴淡雅。
    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她的心里也很是不好受,许多事情像是前世既定的那般,如若执意,只能是两败俱伤。
    “什么叫那就好?”苏元青被她这话给彻底逗乐了,“你难道不想看到他吗?”
    苏木槿知道哥哥是明知故问,故意拿自己开心,也有生气道,“哥哥又何必笑话我,你不是也一样不想见到杳杳公主吗?”
    “当然会,”苏元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随即又细想了想,改口道,“不对,赏花宴在初七,他去青州应该在初五,如无意外,他来不了。”
    礼部的帖子已至,一年一度的赏花宴对于苏灵兮来说,原本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经历了此事以后,她哪里还提的起兴趣?昨夜又被父亲无情掌掴,眼下更是意志消沉,只是哭个不休。
    才出了府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苏灵兮有些阴阳怪气同自己的贴身丫鬟说道,“说什么是候府的嫡长女,可也没见的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她能去的地方,我还不是一样能去?”
    她点点头,淡然一笑,“是啊,我不能去的地方,你不是也一样能去吗?”
    苏灵兮对父亲掌掴了自己一事,颇为耿耿于怀,今早见了苏木槿,少不得又说上几句风凉话,也好叫自己心头舒坦一些。
    苏木槿缓缓转身来,这才瞧见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的齐腰襦裙,尤其是头顶簪着的一支碧玉金步摇,很是显眼,只是此等装扮终究是太招摇了些,难免显得俗气。
    苏元青才被她先前提到的竹叶青舒展了眉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被一盆冷水浇了头,瞬间毫无兴致,“那能一样吗?她将来是要送去魏国和亲的,我不想她有了希望,却又失望。”
    此言一出,苏木槿也沉默了,久久不曾开口,倒是苏元青起先站起身道,“我先去习武了。”
    而苏木槿则不紧不慢同哥哥在园内走走停停,一路赏花觅景,很是自在。算着时辰,圣上、皇太后的圣驾车撵还未至,暂且也不用过去请安。
    今日的赏花宴似乎比往年更为隆重了些,苏木槿在繁杂的人群中见到了一些颇为生疏的面孔,衣着打扮也颇有异域风情。
    苏元青在一旁解说道,“时逢边境战乱平息,国泰民安,圣上兴致不错,故此这次的赏花宴,邀请了许多外国使臣前来赴约。”
    她点点头,目光在四周轻扫了一遍,果然并不曾见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难免落寞,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哥哥,你说晋王殿下他……”
    话还没说完,从远处走来一人,身形健壮魁梧,满脸络腮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声如洪钟,冲苏元青道,“元青,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苏木槿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姓李字翰哲,正是哥哥的军中好友,善骑射,为人耿直率真,颇为风趣。不等哥哥开口,她忙走上前,略施一礼道,“小女木槿,见过李将军。”
    “嗨!自家妹子,无须多礼!嘿嘿!”
    言毕,李翰哲才想凑上前来,刚想贴心地问候几句,却被苏元青瞬间揪住了耳朵,眉心紧皱,很是嫌弃道,“干什么呢,离我妹妹远些!”
    苏木槿自然知道他俩是感情好,故此打闹,说话也是肆无忌惮,于是微微一笑道,“哥哥既然李将军来找你呢,你便同他去喝几杯说说话吧……”
    “你且等等,”李翰哲一面唤住她,一面又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捧盒,笑逐颜开道,“我不喜甜食,这个给你,听说是波斯国特有的,香甜可口,我好容易才得的。”
    说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捧盒强行塞到她的手里,乐呵呵地傻笑着。
    苏元青一看,急了,从妹妹的手里又将小捧盒拿了回来,交还到他的手里,一脸不屑道,“去去去,咱家妹妹什么没见过,说得好像稀罕你这破玩意似的,拿回去自己留着吃吧……”
    “不是,苏元青,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李翰哲看着手里的捧盒,也颇是为难,却也不敢再次塞还到苏木槿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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