馕饼的细屑粘到了她白皙粉嫩的脸颊上,徒然了几分俏皮和灵气,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抚去。不曾想到,她迅速躲开,又像往常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慌失措。
    “你别怕,我只是看你脸上粘了东西。”谢琛连忙解释,心中担忧,怕是她从前受了不少的折磨和苦难,否则也不会如此本能地躲避和抗拒。
    沈归念没有回答,只是离他远了些,一口又一口地嚼着馕饼,眼底惊魂未定。
    谢琛道:“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才比我晚出生几个时辰,我想听她喊我一声哥哥,可她就是不愿意,为此我们还是大吵了一架,甚至还惊动了皇祖母,劝归劝,但是我们俩一见面总还是为了这事吵架。不过正如你一般,自家哥哥由不得别人胡乱评判。”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不过问。”她缓缓道,将手上的最后一小块馕饼塞到嘴里,默默地嚼碎,吞咽下肚,耳后静静地看着谢琛。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记得上药。”谢琛知道在这么待下去,定会让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
    她没有说话,看着谢琛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翌日清早起来的时候,谢琛还未起身下榻,便听见外头有敲门声响起,“十四皇子,外头有人要见你。”
    谢琛半梦半醒间,听见声响,把脑袋深深埋进了被褥之中,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谁啊?你只说本皇子还在睡觉,让他候着便是。”
    外边的人,想了想回答,“回十四皇子的话,来人是一个小姑娘,您昨日见过的。”
    谢琛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一句,飞快地坐起身来下了榻,冲到门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在哪里?快带本皇子去见她。”
    而恰逢遇见给谢琛端洗脸水的嬷嬷见了些这一幕,忙上前笑盈盈劝道,“十四皇子且慢,不如先让奴婢替您梳洗更衣吧,您这样子去见外客,实在有些不妥。”
    “阿婆,我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谢琛也知晓这样的道理,但总克制不住自己,想着能早点见到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等,耽搁这么半会儿的功夫。
    倒是那嬷嬷又拼命劝了些好话,谢琛拗不过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折返了回来,一双眼眸穿过幽深的庭院,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外。
    而在嬷嬷替他收拾装扮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他迈着大步流星,朝门外小跑了过去。在瞧见那个娇小的身影之后,却渐渐放慢了步伐,一颗在胸腔内跳得很厉害。
    “民女沈归念,见过十四皇子。”她静静地守在门口,在谢琛离得自己很近的时候,才回神来,慌忙行了礼。
    比起昨晚的憔悴模样,今日看起来,她神采奕奕,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一身桃花衫,将她的雪白的肌肤衬托地越发娇嫩。
    “你来了……”谢琛道,有些不敢相信,目光随即落在她手中提着的两只小竹篮身上,上头盖了层月白色的面纱,“这里面是什么?”
    沈归念一见到他就脸红,脑袋一片空白,听他如此发问,这才赶忙将其中一只小竹篮递了过去,“昨天的事,谢谢你。”
    谢琛打开一看,却是一小碟糕点和几只含苞欲放的杏花,上头还留有晶莹剔透的朝露,娇艳欲滴。
    “这是我自己做的红枣糕,也不知道好不好好吃?你可千万别嫌弃啊?!”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谢琛的神情,不知为何,挨得如此之进,她的嘴里隐隐觉得比吃了红枣糕还要甜。
    “怎么会?我也正好饿了,”谢琛说着,拿了一小块塞到嘴里,吃了起来,红枣糕还留着淡淡的余温,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他忍不住点点头,夸赞道,“真好吃!没想到你竟生了这样一双巧手,我也算是有口福了。”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小时候跟着娘亲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只会这一种。”
    谢琛一连吃了许多块,扔意犹未尽,瓷碟也很快见了底,乍一看,实在是有些尴尬。
    “你若喜欢,我下回还做给你吃。”沈归念瞧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实在欢喜,咧开嘴,甜甜地笑了。
    忽然之间,谢琛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紧张,将她往鹦鹉园拽了进去,又细细看了看周围的一切,确定无人发现时,这才松了口气,追问道,“你在这里,你哥哥知道吗?”
    沈归念想了想,摇了摇头,“哥哥他一早就随殿下出门去了,我也是趁着他不在,这才偷偷出来的,你放心,他不会发现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谢琛哪里放心得下,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道,“我看要不这样,回头我去找三哥说个情,只说鹦鹉园中需要有人帮忙,把你讨了来,这样我也就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
    “不,不用的,”这话,让沈归念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神情很是不自然道,“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亏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你哥哥他……”谢琛欲言又止,只剩下叹息。
    “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早已习惯了,哥哥他没有恶意的,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她道,“我答应你,我往后会时常来看你,好不好?”
    谢琛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恐怕这样的一意孤行,会让她因此疏远了自己,便也只能作罢,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还要去寺庙里还愿,就先走一步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她指了指了手中的另一只竹篮。
    “我让人送你吧……”谢琛知道她要走,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明明才刚刚认识不久,偏偏就这样难以自拔,实在有些闹心。
    “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车夫,路程不远。”
    “那你自己小心些……”谢琛有些尴尬地笑笑,目送她走远。
    待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帘之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折回了鹦鹉园。
    他每日早起的时候,总要亲自去喂养那些鹦鹉,可眼下哪里还有心思?沈归念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徘徊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匆匆忙忙出了门,追上沈归念的步伐。
    寺庙位于城郊外,香火算不上旺盛,但胜在静谧,远远望去,淡淡的霞光中,金黄色的琉璃瓦藏匿在绿荫深处,隐约可见,晨钟深沉悠长,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们,三步一磕头,虔诚跪拜。
    谢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但一番寻觅下来,仍不见踪影。
    正当他万分失落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听闻寺庙里有些佛像年久失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重修佛像略尽绵薄之力。”
    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姑娘,您为寺庙做得已经够多了,佛祖一定会保您和您的家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谢琛刚开始并不是很确定,但在听到这一声沈姑娘以后,便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真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面容。
    而在沈归念说完这话之后,便在那师太的引路上,步进了佛堂。谢琛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却被一位小沙弥拦住了去路,语气稚嫩却不失沉稳,“施主请留步,敢问施主如此匆忙,可有什么要事是小僧能帮得上忙的?”
    谢琛心急,只想早点见到沈归念,便随手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金子,双手捧送到小沙弥的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师父一定收下。”
    那小沙弥不曾见过什么金子,只是接过捧在掌心,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叫谢琛亲手送与功德箱中时,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进了大殿,起先映入眼帘的是尊鎏金大肚弥勒佛,喜眉乐目,笑口常开,而沈归念正细心地掸去供桌上的灰尘,将新采的杏花,小心翼翼地斜插入花瓶之中。
    动作轻柔,在晨曦之中,美得像一副画在细细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沈归念便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诚心礼佛。
    但并未注意到谢琛在靠近,直到他在一旁的佛垫前跟着跪下,沈归念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里隶属寺庙内院,是最为偏僻冷静的大殿,平日里就鲜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一大清早。
    她万分惊讶,好久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谢琛等得就是这一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
    “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谢琛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地,尴尬万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走,不是真的带你走,而是用这种法子,让他往后倍加珍惜你。”
    第90章
    那小叫花子见惯了她文文弱弱的模样,而今突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出手狠绝,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双手合十,连连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沈归念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推,并顺势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去。
    那小叫花子吃痛,报腹打滚,牙关紧咬,神情痛苦。而周围余下的小叫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连着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看着沈归念,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沈归念冷冷笑道,“上一回,你们抢了我的东西,我没有找你们算账,是不是以为我拿你们毫无办法?虽然你们年纪小,但打家劫舍这种事,官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沈归念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拽住那小叫花子的衣襟,眼露凶光,“但是我一个人素来最怕麻烦,不如现在就送你去地下见阎王吧!”
    “我告诉你们,倘若日后你们再敢挡我的道,这就是下场!”沈归念伸手怒着地上的小叫花子,随即又伸出脚去,一脚蹬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拧了拧,面无表情道,“倘若求饶有用,那么要官府做什么?今天我若不打折你一条腿,你便也不知道什么是教训。我不怕你记恨我,更不怕你会报复我!”
    旁边的小叫花子看着不对劲,也生怕闹出人命,也赶忙不约而同苦苦哀求道,“姐姐,你就放过她吧,我们再不敢了!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不是……”
    其中有几个小得正眼巴巴地看着沈归念手里的竹篮,眼眸雪亮,偷偷咽着口水,像饿狼一般,瘦得皮包骨,怕是许多日子都不曾进食。而挤在前面,年龄略大的小叫花子,更是趾高气扬地双手叉腰,擦了擦鼻翼,一脸不屑道,“你那篮子里又藏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又是你们!”沈归念看着这一群小叫花子就来气,若细说起他们的卑劣行径,那就是市井无赖。犹记得上一回,自己从寺庙里讨了些斋饭,想着回去送给哥哥,不曾料想,被这帮小叫花子抢了去,心里着实可气。
    今日又叫她遇见了,可不能再有好脾气了。
    谢琛又道,“佛都看着呢,佛喜欢实诚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宛如白瓷一般的脸庞上,久久舍不得挪开。
    “可是……”她眼里有些幽怨,小声道,“我还是不能跟你回去……”
    “佛前可不能撒谎,”谢琛看出了她的犹豫,自己也是真心想帮助她,便继续道,“你要说实话,否则你先前的那些祈愿,怕是不灵验了。”
    沈归念见他这般模样,也只好收回目光,默默地低下头去,双眼微闭,虔诚做祷告。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又响起谢琛清朗的声音,“我有件事,想问你,当真不愿意搬来鹦鹉园住一阵子吗?让我来照顾你!”
    沈归念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来这里了?也是来礼佛的吗?”
    “你……”她被他这狡猾的问话险些气道,好半天没说过话。
    她稍稍一抬眼就对上谢琛热切的目光,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死死地拽在一起,低低答道,“这件事,我得先去问问哥哥。”
    回来的时候,却远远瞧见,沈归念在路上被几个小叫花子给围住了,他们头发蓬乱,每个人的脸上粘满了尘灰,衣衫褴褛,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琛心中颇为满意,只要她应了,那么沈归辞自然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从庙里礼佛完出来之后,谢琛突然想起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叫沈归念先走到前头,自己则折返了回去,将银子送到了功德香中。
    “我……”她睁开眼,有一丝不安,欲言又止,“哥哥说过,女儿家要矜持,不能随随便便跟着外人……”
    “你哥哥是我三哥府上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外人了?比起旁人,我们倒算得上亲近。”
    “住嘴,你们饿肚子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你们的过错,要我来做退让?只因为你们年幼,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沈归念说着,抬脚往那小叫花子的肚子又狠踹了一脚。
    而此时小叫花子的嘴角,已经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脸色铁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是生命垂危。
    这一幕也把谢琛给惊到了,他小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愤怒,高声斥责道,“沈归念,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归念见他靠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辜,语气温和了不少,“难道连你也这么觉得吗?他们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一帮强盗。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跑来质问我。”
    “算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谢琛缓缓开口,眼底满是失落,走到其中一个小叫花子的身旁,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到他的手里,柔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换些银两,将城中最好的大夫去请来给你的朋友看病,顺道买些吃的,快去吧……”
    那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谢琛的手里,接过玉佩,又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地上受伤的搀扶了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归念心里着实难受,气得将手中的竹篮狠狠地往地上一掷,里头的馒头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谢琛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与先前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归念见他这般对自己,一时也急了,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哭声渐起,喃喃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皇子,你看见的是他们的疾苦,可你并不知道,从前我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受尽欺辱,就连吃一口饱饭都觉得奢侈……”
    她的语气听起来,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生疼,“他们饿肚子,难道是我的过错吗?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州县父母官的失责?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可你知不知道,他们冲我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只想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上演。”
    “我更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你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又怎能会明白贫苦人家的艰辛?”
    谢琛一直静静地看着地面,并未去看沈归念的神情,只是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絮一般,迟迟不能开口。
    大概是因为等不到谢琛的回应,她很是失落,缓缓站起身来,将掉落一地的白馒头,悉数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拂去灰尘,重新装回到竹篮子中,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念念,”谢琛听到她要走,慌忙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是我的错,我并不知道的。”
    沈归念停下了脚步,谢琛追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我承认,是我鲁莽了,我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但是我更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你给过我机会了吗?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太傻,你是皇子,我是贫女,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沈归念神情淡漠,说完绕过谢琛,径直往前走去。
    “不是这样的,念念,”谢琛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前去,“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佛说过的,不知者不罪,无心之失,应该被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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