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晌午,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
    到半夜时分,灵然独自睡在丝滑的锦被内,翻来覆去贴烙饼。
    小七娘甚至还细心地给他寻来纱幔,淡樱色的帐子,金钩上的的垂绦不时随夜间春风叮当作响。
    灵然心神烦躁。
    也不知黑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每次见到这位大郎同志发怒,他心里就有些毛毛的。
    灵然想,甚至与他厮混认识了这么久,都没有仔细询问过,这人到底是从何处穿来的,什么时候打算回去,还能不能回去?
    他心里想的太多,脸上燥热,眼尾那一抹醉酒的红色依然没散尽。
    黑蛇一声不吭,独自盘在屋角黑暗处。月光透过轩窗洒进来,照的那一处黑秋秋的,像是长在墙角的一朵发了霉的蘑菇。
    直到半夜,灵然才迷迷糊糊在嘈杂虫鸣声中睡去。
    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座极高楼,红衣男子手中当真提着剑,却不是对着他,而是独自一人自楼顶飞身而下。
    去了一处荒山。
    灵然在梦中想,大郎手中提的那把剑不知是什么来头,远比在幻境山洞中所见到的更为可怕,剑气带动无数罡风,山体抖动,卷起沙尘暴扑面。仿佛下一秒,这座山就要塌了。
    灵然觉得梦中他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好像静立不动,不知蹲在何处,只有一双眼睛无声无息的看着大郎同志发疯。
    大郎一身红衣,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后,一人立在山头,那光线半明半昧,像是日光又像是月色。
    直到远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炸响,随即光线被遮住了。灵然只感觉到身子颤动个不停,暴雨如注,雨箭成片地射下来,密布成网。
    灵然在一片泥泞潮湿中,又感受到了那熟悉到刻骨的奇寒。
    冷。太他妈冷了!
    湿。潮湿的像沉入海底,口鼻窒息,有海藻飘散在他唇边。
    痒
    灵然抬手,想拂开,入手居然真的有海草一样的东西。
    他猛然一惊,睁开双眼,却见一个人正伏在他身上。他连忙拿手去推,口中低喝道,谁?!
    一推,才发现入手光滑。
    他大惊失色,忙坐起身,却将伏在他身上的那个男子推了个仰面朝天。
    借着月色,灵然看见那人真是青柳大郎的人身模样,只是脸色惨白,双眸紧闭,身体的触感冷湿如海底岩石。
    青柳大郎□□,不知在做些什么。
    灵然这一惊非同小可,连滚带爬地掀开帐子就要下地穿鞋。
    外头却传来那几个精怪的闲聊声。
    一怪在那里闲磕牙道,我等在此处修炼了三五百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灵力超然的和尚,是否要找他借一场造化?
    随即是小七娘高高兴兴的声音。奴家已经朝这小和尚开口了呢,他答应了奴家,可助奴家长出一张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脸。
    其他几个精怪都艳羡地道,到底是女儿家容易些,像我等就不知怎么开口。
    小七娘咯咯娇笑,语声越发轻快。奴家紧赶慢赶,好容易画完了钟小姐的模样,眼下没功夫与你们说,奴家要去寻那小和尚了!
    灵然心下一惊。这半夜间,小七娘居然敢闯他禅房!
    更可惧的是,眼下大郎同志光着身子在他床上,瓜田李下的,若叫小七娘撞见,这可如何解释?!
    他越慌,越找不着鞋。
    最后索性光脚跳到地上,慌慌张张就要去披外衣。
    精怪走路却比凡人快。于灵然而言,不过是耳朵内小七娘那句话音刚落地,房门哗啦一下就被推开。
    小七娘依然穿着白天的那身淡粉色裙衫,手中举着一卷画轴冲进来,兴奋地叫道,小和尚,奴家
    后面那句话自动消音。
    小七娘瞪大双眼。
    灵然于小七娘惊诧至极的脸色中,察觉到自己肯定有什么不对。他忙低头一看,坏了,刚才只顾着推开大郎,却没在意他自个儿眼下也是衣衫不整,胸膛露出大半,亵裤斜挂在腰侧。
    小七娘视线往他身后投去。
    灵然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床上的青柳大郎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慢吞吞地坐起身。就那样光.着身子,恬不知耻地坐在他床上,口中淡淡地道,宝贝儿,半夜不睡觉,你是要去哪里?
    灵然瞠目结舌,这下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哪知小七娘却浑身一个激灵,听到大郎开口,立刻跟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慌慌张张,一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
    灵然看去,见地上多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蝎子,翘起尾巴,两只大钳如同人类作揖一样,正冲青柳大郎俯首称臣。
    灵然觉得好笑。
    又尴尬又好笑。忍不住光脚站在地上,扑哧一声,破了功。
    青柳大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灵然身侧。
    灵然只觉得那股熟悉的心慌慌感又来了。
    停,你老人家给我站住!他手指着青柳大郎喊道。
    青柳大郎却不听,依旧慢吞吞走到他身后,直到呼吸可闻,这才停下脚步,淡淡地道,此处妖物横行,宝贝儿,吾既带你来了此处,当然要与你形影不离。
    他说着,手抬起,轻轻抚了一下灵然的肩头,替他整理好衣衫。淡然道,吾如今
    他突然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蝎子,不吱声了。自地上捡起从小七娘手中掉落的那卷画轴,慢吞吞地打开,眼风扫过,咦了一声。
    灵然忙凑过来看。画轴中,当真绘着一个绝色女子。
    虽然凡人的容貌于他们而言不值一哂,但是这女子生的果然娇艳。如同一朵朝生暮死的花,因其生命短暂,愈发显得有一种夺目的绚烂。
    这便是钟家小姐?灵然好奇地道。
    青柳大郎低头,看了一眼灵然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光脑袋,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怎么,你居然知道这女子是如何死的?
    灵然抬头,恰撞见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瞳仁内山崩海啸。有一种汹涌至极的情感,朝他迎面喷射而来。
    第47章 孤僧灵然(志怪)13
    灵然愣怔。
    两人默默对视,四目相望,从彼此瞳仁内映射出对方的身影。
    一个小小的白衣光头和尚映在那双暗金色的瞳仁。
    灵然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反应过来,这次青柳大郎的眼睛居然如同正常人类的瞳仁,不再是两道黄金竖线。
    他咳嗽两声,想收回自己方才的失态,但是眼角那尾潮红却一直去不了,耳朵后面也热辣辣的。
    他咳嗽的快断气。
    青柳大郎也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皱眉道,可是光脚受了寒气?
    灵然眼睁睁见青柳大郎居然蹲下.身子,以手去抚摸他□□的脚背。
    两人此刻姿态实在过于暧昧,灵然只觉得青柳大郎的手触及肌肤。一瞬间,他像是被梦中那一场磅礴暴雨缠住,他困在其中,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潮湿到窒息的心慌。
    别
    灵然嗫嚅半晌,却不知道别什么。是别去触摸他的脚,是别靠得如此近,还是别光.溜溜蹲在他身下。
    灵然只觉得那一点红从耳尖蔓延至全身,如果此刻能有一面镜子,想必他已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
    灵然难受的恨不得地面有条缝钻进去。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活了有三十大好几,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更何况,这是一个男人!
    他就像被火烫了一般,拼命的往后缩。然而此刻青柳大郎的眼中却只有那一双小麦色的脚,沿着赤.裸的脚背往上,是线条流畅的小腿再往上,就不敢看下去了。
    青柳大郎拼猛地抬起头,两管鼻血流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都尴尬的掉开目光,互相咳了几声。
    再去看时,原来是那只名叫小七娘的蝎子精拼命往门槛处爬去。却因为过于惊慌,几次摔倒,发出窸窣声。
    灵然想起小七娘来的目的,忙将手中那幅画卷握住,冲那小蝎子喊道,你的画!
    哪知蝎子听到灵然说话,猛地蹦了一下,居然瞬间蹦过了三寸高的门槛,连滚带爬地逃往苍茫夜色中,再不曾回头。
    灵然茫然地望了半晌,回头,意外发现青柳大郎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那股熟悉的不安又来了!
    灵然仓皇失措,想要后退,却忘了脚踝还被人家握在手里。这一退,他直直的仰面朝天往青砖地上砸去。
    小心!青柳大郎说着,顺手一抄,居然就将灵然抱在怀中。
    恰如前世泡沫剧中的公主抱前奏。
    灵然臊的慌。
    又臊,又急,又气。
    放开!
    青柳大郎不解地皱起眉头。宝贝儿
    不许喊小爷我宝贝!灵然猛地怒吼一声,脖子处青筋梗起,就连脖颈此刻也涨成了粉红色。
    一双眼眸水光潋滟。
    像是烂漫到了极致的桃花,又像是浸泡在酒中的花瓣,熟透了,透出一股蜜汁的甜味。
    青柳大郎看着眼光发痴。别提放开了,他此刻整个人就如同与灵然长在一处似的,光.裸的肌肤贴在灵然背后。
    没有衣物的阻隔,那一处冷硬如海底岩石。
    灵然扭头。
    那有关磅礴暴雨的梦境,那有关珠玉成海的意象,在他眼中不断晃动。
    四下里虫声不闻。
    仿佛自这人睁开双眼起,这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东安寺内,那几个精怪逃得无影无踪。就连月色都羞答答地悄无声息地沿着窗户角溜走了。
    灵然听见自己胸膛内的那颗心。
    砰!
    砰砰砰!
    跳动的厉害。
    鼻息在这一切静谧中也显得粗重异常。
    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体温,烫的,就像一块正在煮沸的蒸青叶。
    于这暗室中,妩媚的是春风,耀眼的是青柳大郎那身雪白腱子肉。
    青柳大郎迎向灵然的目光,淡淡地道,你无需如此惧吾。
    灵然很想说,不是惧怕,而是恐慌。但这话不能说。
    说出来,显得他愈发心虚。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面对青柳大郎时如此恐慌。
    前世他与宿舍的哥们一起去洗澡,甚至比赛谁尿得更远,也都是大咧咧的,从没人能令他感受到这股强烈荷尔蒙弥漫的窒息感。
    同样身为雄性,为何他会对另一个雄性散发出的荷尔蒙如此敏感?!
    灵然困窘的要死,张了张口,只觉得嘴唇干裂,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渴的几乎要脱水。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
    这轻微的声音,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宝贝儿青柳大郎声音转为暗哑。
    灵然又舔了舔.唇。
    他从青柳大郎暗金色瞳仁内见到自己。一身白衣,顶着个光脑袋,姿势可笑地被一个高大裸.男抱在怀内。脸上泛起了桃花色,一双湿润的眼眸柔软成一滩春水。
    不!这不是他自己!
    这分明是个发.骚到极致的姑娘家。不!姑娘家也不会骚成这种色泽,倒像是前世他描摹过的春.宫画中的主角。
    这个想法,如同如同小七娘尾巴上的那根毒针一般,蛰痛了灵然。
    他猛然双手大力向前,推抵在青柳大郎□□的胸膛上,拼命地垂死挣扎。我,我不是你的宝贝!大大郎同志你注意点!
    灵然双手双脚同时扑腾个不休,如一尾剁在案板上的活鱼。
    青柳大郎却纹丝不动。
    无论他用多少力气,这人就像是一块矗立在海边的礁崖。
    呼!
    呼!
    灵然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粗重。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一处极高的悬崖,往无边深渊处坠落。深渊下,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未知世界。
    他恐惧至极,依稀察觉到那世界中藏着一头鳞爪飞扬的怪兽,正昂头等着他。
    悬崖下,是一座暗不见底的深渊。
    在那渊底,他隐约听见了龙吟声。那条龙那条他曾经见过的,在五色祥云中现出硕大龙首的一条黑龙。
    宝贝儿,你心跳的好快。青柳大郎哑声道。
    大郎,总有一日,你会遇见那一人。
    青柳大郎耳旁响起昔日在龙墟时,父亲曾交代过的话。
    那时候,他刚从蛋壳中蹦出来,四脚着地,在宽大的祭台上爬动。
    他那身躯庞大到不可一眼看到全尾的父亲俯身凝视他,满目慈爱,缓缓对他念动龙族初生的祝福语。
    那时父亲曾对懵懂无知的他道,吾龙族一脉,每一条龙出生时都肩负天命。这天命是什么,能否完成,皆不知晓。只有当那条龙独自长大,去完成任务时,才能够到达那生命的玄妙之处。
    倘若任务失败,汝之名将从族谱中去除,甚至不会拥有正式的名号。只有完成任务的,才有资格回归,承继王族一脉血嗣。
    汝若成年,必须寻到生命中至宝至贵至真的那一人或那一物。
    在父亲冗长而又令人昏昏欲睡的祝祷词中,青柳大郎打了个哈欠。
    恍惚有一句飘入耳中。待遇见那人,汝之心会跳舞,汝之名会躁动,沉寂于血脉中的记忆会复苏,天赋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青柳大郎记得那时他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父亲。爪子动了动。
    那之后,汝便会进入龙族漫长的发.情期。
    对于一条初生的龙而言,父亲的话未免过于淫.荡。
    祭台上的青柳大郎抖了一下。
    然后,在青天白日和风煦暖中,父亲接下来的话越发不堪而又下流。
    青柳大郎以为自己不记得了。
    父亲最终叮嘱的那些细节,详尽而又无耻的描述,都应该淹没在那日祭台上的风中。
    然而龙族记忆却是如此彪悍!一切过耳之物、入眼之人,皆能终身记忆,不致忘却。
    便如此时此刻。
    在这一室幽暗中,青柳大郎听见灵然狂野的心跳。
    砰砰砰!
    这狂野心跳声,唤醒了他沉寂于血脉深处千年的躁动。
    唔,吾怕是进入父亲所言的那漫长而又下流的发.情期了。青柳大郎瞳仁内的欲.火热愈发炽烈。
    而这一切,灵然都一无所知。他就如案板上那条仍在垂死挣扎的鱼,在一条龙的爪下蹦哒。
    妄图逃出生天。
    第48章 孤僧灵然(志怪)14
    灵然惊惶失措地抬起眼皮,目光掠过暗室内青柳大郎白到耀眼的肩头,瞥见这人鸦青色长发,在夜色中竟然隐隐发出一层淡绿色的光芒。
    如有星光在其间跳动。
    是一室春光荧荧。
    灵然嗓子发干。
    抵在他身后这人,肌肤冰凉,鼻息灼热,冷热极端交替。那处硬如铁杵。
    灵然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隐藏于青柳大郎身体内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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