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崔彧以食指竖在唇边,声音又放软下来,甜蜜的如同一只恶魔。阿泰,我让你坐上那个位置,九五至尊,问鼎天下,到时候你想怎样便怎样。你我快快活活,这天下再也没人能管我们。岂不甚美?
    呵呵,什么甚美?灵然冷嗤一声,凭空而降,与青柳大郎二人同时出现在凉亭内。
    灵然转身对李泰道:怕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眼李泰,见他鬓角散乱,眸光湿漉漉的,一脸春.情,简直没眼睛看!
    灵然啧了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魏王爷大婚,不在屋内陪王妃共度春.宵,却在此凉亭内,与故人泪眼相对当真是,感人肺腑。感人至极!
    他一连说了两声感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尽是鄙夷。就连牙缝里都丝丝地往外冒寒气。
    李泰的眼泪尚没来得及擦干,就见到灵然与先前掳他那红衣男子同时现身,又灌了一耳朵闲话,顿时勃然大怒。他手拍在桌案上,奋力想要冲过来找灵然理论。只可惜,这个动作却耗费了他过多精力,害的他顿时气喘如牛,面色惨白。
    李泰大口喘气,长眉倒竖,怒冲冲地指着灵然鼻子骂道:又是小和尚你!
    是啊,小和尚嘛,总归不在红尘,向来就爱给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泼冷水!
    灵然呲牙笑。
    何况与你对面谈情说爱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顿了顿又道,甚至都不是个人。
    崔彧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口中发出一声轻笑。不愧是大唐第一美男子!这魔头笑起来桃花眼内波光潋滟,语声阴柔而又甜蜜。噫!小和尚,这次你居然还带了个帮手来?
    降妖除魔嘛!要对付你这个大魔头,小和尚我自问一个人可不行!
    灵然也对着他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如二月春风,扑面时带有冷冽杀气。
    崔彧当即脚步后撤,双手扣指。
    灵然也拉出了战斗的姿态,右手一扬,剑气从指尖迸发。凉亭瞬息间掀翻了屋顶,就连那石桌石凳也一并化作齑粉。
    李泰在这剧烈的气波冲击中衣衫尽裂,扑通一声跌下地去。他却还记得崔彧!一只手仍努力地朝崔彧伸过来,似乎想要将崔彧拉住护在身下。
    然而崔彧看也不看他,径直足尖一点,遥遥地立在虚空中对灵然道:此处不便打斗,去野外吧!
    好!
    灵然点头,与青柳大郎二人一道,尾随崔彧而去。
    第78章 孤僧灵然(志怪)44
    三人前后出了长安城,飞至少陵塬,直奔向灵然曾在李郎将追捕下逃亡的荒山。
    在荒山之巅,崔彧站在一处树梢顶,朝他们二人遥遥笑道:你二人须不是此界中人!你们寻你们的修仙大道,我走我的人间仕途,岂不甚美!可你二人却偏要与本君处处作对,究竟图什么?
    图个心安理得!灵然冷冷地接了一句。
    青柳大郎这一路都没吱声,眼下见崔彧公然在阳光下化作魔身,不由怒道:尔等邪魔处处窃取小世界碎片,滋扰的各界不得安生,我等当然要除魔卫道!
    呵呵,又是一个以救世主自居的!崔彧冷笑不已。这三千小世界,无数苍生,你二人救得了一处,也救不了处处!
    就只救得一处也是好的。灵然漫然应道。随即又笑,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何况小和尚我还从未捉过魔呢!多稀罕!
    话说到这里,就尽了。
    崔彧紫衫轻扬,万千条黑色魔气迎着二人扑面袭来。灵然在风中脚尖倒旋,快速转了几十个圈,指尖一道道雪白剑气密织成网。剑网森寒,直奔向崔彧周身大穴。
    哈哈哈哈哈!小和尚,你我交过手,你须斗不过我!
    崔彧站在万千黑色魔气中猖狂大笑。紫衫猎猎,桃花眼内瞳仁翻作血色。唇瓣艳丽的像是在滴血。
    那是因为,灵然脚踏雪白剑光,白衣在暴雨中耀眼的像是天地间最后一束光。他抬头,语气极平淡地道:我平生只会一招。若是在人间使出来,怕伤及无辜!
    哈哈哈哈哈!崔彧扯动艳丽唇瓣,笑的越发大声。愚蠢!那日你险些叫本君活活打死,就这样,也不肯出手吗?
    一条命是命,百十人的命也是命。灵然垂眸,身后是金色奔雷,整个人几乎与剑气融为一体,皆是冰一样的白。
    你不懂,所以你是魔。灵然最后站在七千剑气中,白衣不动如钟,与崔彧辩了最后一次道。我也不懂,可是我的心,永远也不会择魔道。
    妇人之仁!崔彧冷笑。
    灵然张了张口,最后突然迎面朝崔彧一笑。笑如二月春风。我愿和光!我愿同尘!所以,我要诛了你!
    剑气于此刻汇聚成形,压的少陵塬上空的天都低了半截。白光破除黑气,所过之处,一切黑暗颓势都在无声消弭。
    青柳大郎不言不语地护住灵然,红衣覆盖下尽皆化作雷霆暴雨。
    风雨狂卷,少陵塬上空一片黑暗,就连那刚升起的日头也隐藏在暴风雨之后。雷鸣声轰轰,像是从地底下打出来的。成百上千道紫色闪电,在天空中开出了枝蔓虬结的花树。
    那一日,江海倒灌,山洪从绝壁奔涌而至,少陵塬上尽皆化作汪洋大海。崔彧人在水面上,逐渐地,头顶赫然现出一对黑色魔角,面目从绝世美男子变作狰狞恶魔,十指尖尖,指甲长达三寸许。
    十根指甲弯曲如钩,乌黑锃亮,朝灵然面目划来。
    灵然当初在剑阁中只学会了那一招万剑归宗。他聚集起体内所有的灵气,舌绽春雷,暴喝一声道:拿命来!
    随即人从半空中俯冲而下,七千剑气劈开层层雨雾,在雷电中聚集成一束巨大的白光。那白光所到处摧枯拉朽,闪电如同见到了极其喜爱的宝贝一般,纷纷去缠抱住白光,宛若在光束中盛开了银河下最璀璨的花。
    白光。紫花。
    是万千株火树银花。
    不一会儿,雪白剑气团成一束光球。那光球越滚越大,最终聚集成一只足有整座少陵塬大小的雪白球体,朝崔彧轰然砸去。
    那一下,恍若小行星坠落苍穹。崔彧被剑气硬生生从头顶按入水中,一寸寸,钉入泥泞深处。
    灵然也一瞬间灵气耗尽,整个人仰面朝后栽去。
    青柳大郎忙冲上去,将灵然搂入怀中。目光所及处,在黄浊的污泥深处,崔彧正被剑气一寸寸碾压成烂泥,随后又叫泥泞困住,再挣脱不得。
    青柳大郎冷笑一声,随即从手中抛下一只金色乾坤袋。罩!
    这只暗金色乾坤袋在水中光芒大盛,却又柔软如同鱼儿所吐出的泡泡,将扁圆成一滩烂泥的崔彧包裹于其内。
    收!
    崔彧还待挣扎,那乾坤袋却倏地一下收了口。
    乾坤袋内装了一只魔,分量极其沉重,青柳大郎探手入内搅动了一下,将乾坤袋捏在手中念动口诀。片刻后,乾坤袋急剧收缩,变得只有拳头大小。他慎重地将这只装了魔头的乾坤袋放入怀中,扶住灵然。
    潮水渐渐退去,两人走在齐腰深的泥水中,都累到面色惨白。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
    呵!终于收魔完事儿了!灵然喘着粗气,笑的眼儿弯弯。
    是啊,宝贝儿最威武!青柳大郎立即积极地拍了一记马屁。
    若是平时,灵然必定要驳他,但是此刻他心头刚卸下了一块重石头,只唇角往上翘了翘。
    灵然耳边皆是磅礴暴雨,手指间仍有残余的火树银花。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摸到了在剑阁十年都没有跨过的壁垒,心下一松,不自觉将全身的重量倚向青柳大郎。
    他枕在青柳大郎肩头,淡淡地笑着补了一句:不及尊神威武!
    青柳大郎一愣,转头看去,灵然靠在他肩头,双眸微闭,睫毛在风雨中不断颤抖。见他望来,灵然勉强地冲他又扯动嘴角,无声地微笑。随即头一歪,半阖着眼眸就此沉沉睡去。
    青柳大郎轻手轻脚地将灵然拦腰抱起,一步一步,从泥泞走向彼岸,直至东安寺深处。
    *
    在天色将黑未黑、将明未明的混沌中,灵然依稀听见衣衫摩擦发出的轻响声。他懵懵懂懂地嘟囔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青柳大郎脚步一顿,看了眼天色,又看了一眼仍处于半昏睡中的灵然。小心谨慎地道:宝贝儿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然唇角微微上翘,像是听懂了青柳大郎没说完的疑问,居然难得解释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应当是卯时过了。
    快到辰时了吗?灵然不舒服地动了动,手下意识抓住青柳大郎的胸襟,又嘟哝了一句。这么晚了,小和尚我去收拾干净,准备准备,去做大唐国师了呢!
    说罢,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青柳大郎顿住脚步,再凝神看去时,灵然却已经睡着了,依然紧紧地抓住他胸前,这次换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像是很多年前,盘在他龙身下的那颗摩尼宝珠。
    青柳大郎心里一震,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勾唇,笑了。
    青柳大郎抱着灵然,勉强提着一口灵气不松懈,步行走到东安寺内。穿过寺院庭院时,红衣下人形已经渐渐变得淡了。风一吹,掀动衣衫,裸.露在宽广袖口外的手臂逐渐化作龙身,暗黑色鳞片每一片足有瓷碗大小。在鳞片下,有玄色龙血渗出来,重衣尽染。
    他运了运气,拖着脚步艰难地寻到先前灵然休憩的精舍,将人小心放在塌上。
    灵然呼吸甜蜜而又悠长,青柳大郎暗金色竖瞳微缩,然后头一歪,半个身子覆满鳞片,就这样搂着人沉沉睡去。
    *
    灵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拼命咳嗽两声,睁开眼,手一推,入手是一个极其寒冷的怀抱。
    鼻间充斥着馥郁的沉水香,一丝又一缕,仿佛珠玉浸在海水中浮浮沉沉。
    灵然随后明白过来,大约是大郎又压着他睡着了。他翻身坐起,将青柳大郎往里头推了推,见这人脸色如白窗纸一般惨白,一袭鲜血般的红衣也像是颜色暗淡了些。青柳大郎眼睫闭着,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唇瓣却微微上扬,也不知梦里见着了啥好事儿。
    灵然轻手轻脚地下床,回身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取过薄被替青柳大郎盖住。手碰到红衣外的手臂,愣了一下。
    暗黑色的鳞片,其下有金光流转。
    灵然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手伸上去,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碰了碰。见青柳大郎没动,又整只手掌覆上去,狠狠地摩擦了两把龙鳞。
    嘿嘿嘿
    灵然一个人呲牙傻乐,笑了半天。然后认认真真地打量青柳大郎的眉眼,从高耸的鼻尖,到两道浓眉,一笔一划地以指腹描摹它的蜿蜒曲折。
    大郎灵然喃喃地叹息了一声。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又为何逐我而来?
    倘若最后的最后,他与他之间并不能得善终,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又该何处安放?
    灵然垂眸,怔怔然地歪身坐在榻边,指腹停顿在那两片微翘的唇。即便是睡着了,青柳大郎看起来也像是个极冷漠的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也只有他,能轻易穿过青柳大郎的一切防备,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你这次,还能维持多久的人身,唉!
    灵然叹息一声,再这样盘蛇盘下去,他都几乎要深深地怀疑,他与这家伙当时在神庙签订的当真是灵宠契约了!
    也许是思绪飘的过于柔软,灵然弯腰,居然生平第一次,替另外一个男人脱去黑靴。
    薄被下,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寒凉的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海。
    也许有一天,他终会淹没其中,再不得生还。
    灵然仓促地掉开头,转身踉跄奔出精舍,随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廊下一片寂静,这东安寺内连个精怪也没有了。
    呵!他一个人,守着这一座寺庙,倒像真的是来大唐做了回和尚。
    第79章 孤僧灵然(志怪)45
    先前与崔彧斗法时的那场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色大明。天光下处处是夏虫鸣叫声,蝴蝶飞舞在野草丛间,一片生机盎然,丝毫看不出在这里他们刚销毁了一方小世界最大的祸害。
    他心里刚念叨至这里,就听见答答一片马蹄声乱响,随即是砰砰砰的拍门声。
    又是谁找上门?
    他皱眉,负手于后,慢吞吞地朝寺门口踱步走去。刚走到庭院处,就见魏王李泰率着李郎将等一众人马,约二三十个军士,呼啦啦地冲将进来。人人腰佩刀剑,见到他出来,李泰立刻双眼圆瞪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你将阿彧弄哪去了?
    阿彧?灵然笑了一声。天晴了,自然就没有雨了。
    随后又单手立掌,行了个礼。贫僧见过魏王爷!
    别跟我来这套!李泰焦躁地皱眉。快说!阿彧呢?怎么你回来了,阿彧却不见动静。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灵然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道。
    李泰瞪了他一眼,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抬手,李郎将率着一众人马撤出东安寺。
    说吧!
    庭院内,李泰手按在配刀上,鬓角散乱,显然一夜未睡。仍是昨夜在王府飞雪亭见到的那一套禅衣,只匆匆披了件外衫,看起来极为潦草。
    灵然踌躇了一下措辞,足过了三息,才慢悠悠地道:王爷,崔彧此人
    阿彧怎么啦?李泰立刻挑眉,怒冲冲的。孤知道,你们都不待见他!可他是孤的发小,是孤的
    他突兀地咽下后头几个字,然而灵然却听明白了,呲牙笑了一声,道,知道他是王爷你的心上人。
    李泰嘴唇抖了一下,随即面皮涨红,却到底没再吱声。
    可他不是人啊!
    灵然又笑了一声。这句真不是骂他!崔彧这人,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胡说八道!李泰勃然大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雪白刀尖指向灵然的鼻子。再瞎说一句,孤就剐了你!
    你又不是没剐!灵然嗤笑,随即又慢悠悠地道:反正与王爷你侬我侬、许过月下白首之约的那个博陵崔家质子崔彧,的确是死了。不信王爷你仔细回想一下,一年前的崔彧,与这一年来与你朝夕相对的这个,是不是有大不同?
    那也是阿彧李泰冲口而出,随即哽住,缓了缓又道:那是阿彧心急了些,他只是望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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