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报个信儿,我们好准备准备啊。”
    赵氏亲热地来到马车前,就要拉住殷蕙的手。
    殷蕙不着痕迹地避开,轻声道:“咱们先进去吧。”
    赵氏扫眼看戏似的街坊们,笑着跟着殷蕙往里走,金盏从车上取下那支用锦盒盛装的人参,昂首挺胸面上带笑地跟在后面。
    “呦,看看金盏这丫头,在王府住了一年多,气势都不一样了。”
    “你再看看她手里的盒子,肯定是二小姐带回来孝敬殷老的贵礼。”
    “奇了,怎么只孝敬殷老,没给她婶母准备东西?”
    “呸,赵氏算什么婶母,想当年燕王欲与殷老结亲,是谁散播谣言诋毁二小姐的?幸好燕王没信,不然二小姐就得留在家里,眼睁睁看着堂姐嫁进燕王府喽。”
    这些议论声音不高,已经跨进殷宅的殷蕙等人是听不见了。
    大门一关,管家德叔难掩激动地朝殷蕙行礼道:“二小姐。”
    都是自家人了,殷蕙取下帷帽,忍着心中的激动朝德叔笑了笑,道:“祖父去哪了?”
    德叔道:“有批货要出城了,老爷带大少爷去看了,二小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老爷回来了,您安心等着就是。”
    殷蕙点点头,祖父听说她回家了,肯定会放下手头的事赶回来的。
    这时,她才看向赵氏、殷蓉母女。
    母女俩也在悄悄地打量她。
    殷蕙从小就是美人胚子,五官艳丽,便是素面朝天瞧着也像精心打扮过,睫毛浓密卷翘,眼眸黑亮,朱唇丰盈。
    自从殷蕙嫁到燕王府,赵氏等人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听说殷蕙怀孕生子,赵氏琢磨着殷蕙或许会产后发胖坏了身段,亦或是脸上长斑什么的,哪想到从马车上跨下来的殷蕙腰还是那么细,身段还是那么窈窕,摘掉帷帽后,脸依然还是那张牡丹花似的脸,甚至褪去了几分青涩,变得更加妩媚起来。
    赵氏想到了殷蕙的母亲,然后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许美人都是这样吧,无论生没生孩子都是美人,不像她,生一个胖一点,生了仨,现在的身材已经没法看了。
    赵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儿殷蓉。
    怎么说呢,单独看女儿时,女儿明明很漂亮,可往殷蕙身边一站,立即显得平庸起来。
    注意到母亲眼中的比较与惋惜,殷蓉暗暗咬唇,若不是想听听殷蕙在燕王府过得怎么样,她马上就走。
    “阿蕙,你快跟婶母说说,怎么突然回来了?”赵氏一边跟着殷蕙往里走,一边挠心挠肺地问。
    殷蕙淡笑:“想祖父了,便回来看看。”
    赵氏:“燕王府是那么好出来的?我听说王妃她们都很少出门,阿蕙啊,莫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被罚回来了?”
    这个猜想让赵氏痛快又忐忑,她希望殷蕙被燕王府厌弃,却又怕连累殷家。
    殷蕙没有理会赵氏,一直到进了厅堂坐下,殷蕙才看着赵氏问:“听婶母的意思,怎么好像盼着我犯错一样?”
    赵氏就嗔怪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还喜欢跟长辈开玩笑。”
    殷蕙看赵氏虚伪的笑脸只觉得腻味,故意道:“我在王府过得很好,不劳婶母挂念,倒是姐姐,婶母还没挑好合适的姐夫人选吗?”
    殷蓉的脸一下子沉了起来,嫉恨地瞪着殷蕙!
    她一直都觉得不公平,那年燕王需要殷家的银子解决军需,又不愿明抢,便对祖父提出想与家里结亲,如此殷家姑娘可以高嫁,燕王也能得到银子,两全其美。
    按理说,她是殷家的大小姐,祖父该把她嫁给燕王府的三爷才是,可祖父却偏心,将机会送给了殷蕙!
    殷蕙知道殷蓉在恨什么,只是想到那十年里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丈夫也从未给过她呵护与关心,殷蕙倒很像问问殷蓉,如果她知道嫁给魏曕后会过那种日子,殷蓉是否还会嫉妒她。
    不过,殷蕙并不认为自己抢了殷蓉什么,燕王要结亲的时候并没有指定非要娶殷家大小姐做儿媳,所以她与堂姐的机会是均等的,再说了,殷蓉与她同岁,只是生辰大了几个月,姐妹俩谁先成亲都没关系。
    殷蓉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够稳重吧,正式定亲之前祖父跟她说过心里话,说殷蓉的脾气嫁进王府肯定会闯祸,祖父不放心,所以才定了她。
    姐妹俩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赵氏插话道:“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要不阿蕙你帮你姐姐牵牵线?”
    殷蕙转向赵氏:“我如何牵线?”
    赵氏充满希望地道:“燕王手下那么多官员,里面或许有年轻有为的,若是你姐姐能嫁过去做官夫人,以后也能帮衬你与三爷嘛。”
    殷蕙上辈子没机会回娘家,也就没机会听赵氏说这些,如今才知道赵氏打了什么好算盘。
    她再次看向殷蓉。
    上辈子,殷蓉一直拖延到十八岁才出嫁,难道就是在等她帮忙牵线?因为她一直不回门,赵氏不等了,最后将殷蓉嫁给了一个举人为妻,那举人却不成器,考了两次春闱都没考上,最后居然找上魏曕,希望魏曕帮忙举荐,让他做个替补知县。
    还是魏曕跟她提起,殷蕙才知道这茬。
    当时她坐在魏曕对面,羞愧地无地自容,先表示自己不知情,再劝魏曕不用费心去理会。
    后来魏曕就没有再提此事了,过了半年左右,魏曕才告诉她,他给那位姐夫找了个偏远地方知县的替补,如果姐夫有才华,自能凭借政绩一步步升上去,否则这辈子做到底也就是个知县了。
    殷蕙与殷蓉从小不和,殷蓉总是喜欢跟她抢东西,明明祖父送了她们一样的首饰,殷蓉总怀疑她的更好一点。
    虽然没什么姐妹情,殷蕙却从未盼着殷蓉发生什么不好,但殷蓉害她在魏曕面前失了体面,殷蕙很不高兴。
    “我平时都在后宅,如何结识那些官员?”殷蕙硬邦邦地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赵氏有求于人,继续堆笑:“你不认得,三爷认得啊,别的不说,燕王身边三个护卫军,每个护卫军里面都有统领千户百户等官员,总能挑到一两个条件合适的。”
    殷蕙想了想,道:“好,等三爷从京城回来,我会同他说说。”
    赵氏惊讶道:“三爷去了京城?为何而去?”
    寻常人家,怎会一直留意燕王府众人的动向,所以赵氏并不知道魏曕等人进京去给建隆帝祝寿的事。
    殷蕙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殷蓉总算找到机会,阴阳怪气地道:“三爷怎么没带你去?两个多月呢,你就不怕三爷收通房?”
    魏曕来殷家迎亲那日,殷蓉偷偷见过他一面,那般俊美无双又身份尊贵的男人,哪怕给他做妾殷蓉都愿意的,更何况做魏曕的妻子。平时没有机会也不会妄想,可她曾经距离那个机会只有一步之遥,最后却被殷蕙抢走,殷蓉如何甘心?
    殷蕙不想理她,看向金盏。
    金盏便笑着回殷蓉道:“瞧大小姐这话问的,咱们五少爷还小,夫人哪里丢的下手。”
    提到衡哥儿,赵氏、殷蓉母女的嫉妒之色就更明显了。
    商户女身份低又如何,殷蕙是魏曕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了儿子傍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就稳了。
    而这样的尊荣,差一点就是她们的!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下人的声音传进来,殷蕙顿时忘了赵氏、殷蓉,也忘了什么燕王府儿媳该有的礼仪举止,脑海中只剩慈爱的祖父,上辈子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的祖父!
    视线变得模糊,她不管不顾,一路从厅堂朝外跑去。
    殷墉骑马回来的,风尘仆仆,才绕过影壁,就见久别的小孙女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抹着眼睛,朝他奔来。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头,殷墉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稳身形,张开双臂,将不知为何哭成泪人的小孙女抱入怀中。
    “祖父!”
    “哎哎,祖父在呢,阿蕙不哭。”
    第8章
    殷墉的衣襟都被殷蕙哭湿了。
    德叔将无关的下人都打发走了,殷墉也用眼神示意愣在旁边的赵氏娘仨先退下。
    赵氏不敢违背公爹的意思,揣着一肚子疑惑,带着殷蓉、殷阆先行告退。
    殷墉这才看向金盏:“你们在府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金盏也没想到主子会哭得这么伤心,绞尽脑汁回忆一番,她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府里一切都好,早上夫人出发时还高高兴兴地打扮呢。”
    虽然燕王府里没有殷家自在,但也不至于害夫人哭成这样吧?肯定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祖父,我没事,就是太久没见您了,想的慌。”
    终于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与想念都哭出来了,殷蕙拿出帕子擦擦眼睛,一边擦一边从祖父怀里退了出来。
    殷墉总算能够细细端详自己的小孙女了,就见她除了鼻尖哭得通红,人也比出嫁的时候瘦了。
    过得不舒心才会瘦,光这一面,殷墉心里便犯起疼来。
    走南闯北了一辈子,他很清楚女子高嫁未必是幸事,尤其是燕王府与自家,行事做派上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是当年燕王以结亲之名暗示他主动献银替朝廷筹集军需,殷墉无法拒绝,拒绝了,等待殷家的便是燕王的另一种取银手段,自古富商,又有几个能在皇权下得以善终?
    朝廷不缺银子还好,缺银子了,最先盯上的就是富商贪官。
    不过,殷墉安排小孙女嫁过去,还是藏了私心。
    同住在平城,燕王对殷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殷墉对燕王的五个儿子亦有所了解。当年燕王派人来商议婚事,世子爷、二爷都已成亲,四爷五爷年纪还小,只有三爷魏曕正当适婚之年。魏曕其人,殷墉曾远远见过几面,长得俊又沉稳,的确是个好夫婿人选。
    这样的好儿郎,殷墉自然要留给他最疼爱的小孙女,小孙女过于美貌,也只有嫁给皇孙,将来才不会在失去祖父的庇佑后被人欺负。
    可惜想得再好,过日子又岂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那么简单,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小孙女,突然去到一个陌生又规矩森严的地方,不知该有多怕,该有多慌。
    “阿蕙,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殷墉有很多话想问小孙女,先打听时间问题。
    殷蕙放下帕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祖父,笑了出来:“吃完午饭还能再陪您待一会儿呢。”
    殷墉放下心来,笑道:“好了,先进去洗洗脸,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小时候每次殷蕙哭,祖父都喜欢叫她小花猫。
    殷蕙也喜欢做祖父身边的小花猫。
    她依赖地挽住祖父的胳膊,祖孙俩依偎着去了殷墉的书房。
    金盏熟门熟路地端了一盆温水来,伺候殷蕙将脸擦干净,殷墉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好像要将之前少看的都补回来一样。
    殷蕙也抓紧所有时间看着自己的祖父。
    祖父今年五十七岁了,经常打拳健身,身子骨很是硬朗,头发也还乌黑乌黑的,不见一丝白发。
    上辈子,殷蕙曾经以为祖父能长命百岁,没想到就在祖父六十那年春天,在南下进货的路上,遭遇变故,横死他乡。
    本来祖父从江南回来,就该庆祝六十岁寿辰的,殷蕙也早早问过魏曕,得到了魏曕允许她回家给老爷子庆生的承诺。
    她也确实回家了,只是不是给老爷子贺寿,而是送葬。
    光是回忆,殷蕙都受不了。
    杀死祖父的是殷家养的一个商队护卫,姓廖名十三。据同行的护卫、管事们所说,廖十三行凶的对象是她的堂哥殷闻,殷闻躲闪时推了祖父一把,导致廖十三的刀狠狠地插进了祖父的胸口。廖十三似乎也没料到这种结果,疯了一般拔刀再次冲向殷闻,后来眼看刺杀无望,挥刀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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