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送出去的钱,终究还是会有回报的。
    字画送出去当日,便有人来,请张静一夜里去赴宴。
    魏忠贤出宫了,想见一见。
    张静一当然不会拒绝,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和魏忠贤拼命的。
    现在的魏忠贤,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这全天下都在给他建生祠,到处都充斥着他的党羽。
    若不是有天启皇帝关注,以张静一的所作所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现在张静一但凡想要办事,就算魏忠贤不报复他,可只要魏忠贤一声令下,张静一能保准这天下七八成的大臣,会各种从中作梗。
    张静一毕竟不是超级赛亚人,没有一拳打死一个阉党分子的本事,自然而然,在给自己立下足够的威信之后,又跑去和魏忠贤媾和了。
    于是在傍晚时分,张静一出现在魏忠贤的府上。
    魏忠贤的外宅占地极大,金碧辉煌,待张静一进门,便由人领着,连进数重门,这沿途的雕梁画栋和亭台楼榭不必待言,说实话……张静一现在只恨魏忠贤没有女儿,如若不然,他倒真想提出一些大胆的要求。
    又过了一个月洞,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这里,沿途都是一个个奴仆,头微微低垂,手上提着灯笼。
    更让张静一惊讶的是,远处有一个小楼,楼外却躬身站着许多人。
    这些人统统没有发出声音,穿着各色的官袍。
    甚至,张静一还看到了钦赐的斗牛服。
    斗牛服啊,这是一二品大员才有资格破例赐予。
    那么穿着这样官服的人,至少也是尚书级别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部首,现在却也是规规矩矩地和许多的各色‘衣冠禽兽’们站在长廊下,毕恭毕敬。
    张静一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到了楼外,有人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有人请张静一进楼。
    楼里无人。
    却有一方小案子,案上已备了茶水,还有一些精致的点心。
    张静一便默默地跪坐在案下。
    片刻之后,一旁的耳房里,慢慢有人踱步了出来,不是魏忠贤是谁?
    魏忠贤闲庭散步一般,徐徐而来,一面勉强地挤出笑容,口里道:“张百户…可好?”
    张静一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朝魏忠贤行了个礼,唱喏道:“百户张静一,见过……”
    魏忠贤压压手道:“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客套了,来,你坐下说话。”
    说罢,魏忠贤已坐下,居然亲自提了茶壶,给张静一筛了茶。
    烛火之下,魏忠贤显得衰老了很多,脸上的纹理分毫毕现。
    他随即叹了口气道:“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张百户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今日难得咱出宫,你也有闲。”
    张静一道:“魏公公……”
    “你叫我魏公公?”魏忠贤抬眼,他认为张静一已经向他认怂了。
    毕竟,你不是送了礼来了吗?
    这魏忠贤到了如今,其实早已没人敢称他为魏公公了,要嘛是九千岁,要嘛是干爹,要嘛是爷爷,称呼什么的都有,唯独这公公二字,魏忠贤不爱听。
    张静一见魏忠贤的脸色突的不好看了,顿时心虚起来。
    这……是啥意思呢?是因为觉得……这样生分了吗?
    好像是的。
    于是张静一便小心翼翼地道:“魏……魏哥……”
    魏忠贤:“……”
    魏忠贤本就烦闷,这一声魏哥,就像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丢入油锅里煎炸一般。
    深吸一口气。
    只好用少年郎不谙世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一些。
    因为堂堂九千岁,总不能直接在这里掀翻桌子。
    他是个有格调的人!
    魏忠贤露出了微笑,和蔼可亲地道:“唔,你的字画……不错。”
    张静一喜道:“魏哥若是喜欢,我便踏实了。”
    魏忠贤继续微笑,突然拍了拍手。
    这时,外头便有人毕恭毕敬地进来。
    此人穿着一身钦赐鱼服,朝魏忠贤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卑下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刘让,见过九千岁。”
    魏忠贤淡淡地道:“刘让,你来给我们斟茶递水吧。”
    刘让非但不觉得是羞辱,反而难以掩饰喜色的样子,口里连忙道:“喏。”
    说罢,上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茶壶,给魏忠贤沏茶。
    魏忠贤手指着刘让,对张静一道:“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你可认得?”
    张静一无语,他很清楚,魏忠贤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他是什么呢?他只是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而指挥使佥事,相当于指挥使的副官之一,在锦衣卫之内,地位等同于他的领导的领导。便是千户刘文见了他,也是要下拜行礼的。
    可现在,魏忠贤让刘让来斟茶递水,他这个百户该怎么办?
    这分明是给他下马威的。
    请我来府上,原来……是想吓唬我?
    官场上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眼见着刘让要给他沏茶,张静一忙起身道:“卑下见过佥事。”
    刘让却是不回应。
    魏忠贤大笑道:“好啦,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管外头的虚礼客套,张百户啊,咱一向是很器重你的。”
    “能得魏哥器重,实在……”
    魏忠贤唇边的肌肉下意识地抽了抽,他觉得张静一一口一个魏哥,已经将这天聊死了。
    索性,魏忠贤挥挥手,突然失去了装逼的兴致。
    刘让便乖乖地搁下茶壶,退了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吧。”魏忠贤一下子收起了微笑,板着脸道:“这几日,咱心情很不好,若不是你送来字画,咱也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一直以来……”
    张静一好奇宝宝似地打断魏忠贤的话道:“魏哥,为何心情不好?”
    魏忠贤:“……”
    似乎这一问,终究还是触动了魏忠贤的心事。
    某种程度而言,他本不可能回答张静一这种问题的,可此刻,他吁了口气:“咱夫人病了,至今未愈,病情还有加重的迹象。”
    “呀。”张静一轻轻的一声惊呼。
    他当然知道,魏忠贤的夫人正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了。
    他不由道:“嫂子病了?怎么不早说。”
    一听嫂子二字,魏忠贤眼里已掠过了杀机。
    他妈的!
    可终究,魏忠贤不得不沉住气。
    一方面是因为堂堂九千岁,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置气,实在很跌份。
    另一方面,这显然也很不利于陛下所希望的和睦气氛。
    “魏哥,这事儿,你非要和我说说才好,如若不然,我心中难安。”
    张静一一脸关切的样子。
    这倒是让心烦气躁的魏忠贤心里舒服了一些。
    魏忠贤便淡淡道:“你嫂子……”
    魏忠贤自己都没想到,怎么突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立即道:“咱夫人她前些日子,一直卧床不起,又伴着连日咳嗽,身子一直很糟糕,此后便有人奉上了仙药,给她吃了,谁晓得……依旧未愈。这御医们也看过了,依旧是无计可施。”
    张静一听到仙药二字,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要说魏忠贤这个人他聪明,那是真聪明,包括了客氏,这一对奇葩夫妇,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凭借着他们二人丰富的斗争经验,都能将人按在地上死劲地摩擦。
    可你要说到任何关于专业上的事,这就绝非这一对夫妇的长项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因为无论是客氏,还是魏忠贤,他们原本都出身于底层,客氏不必说,就是一个村妇,这种人生了病,你让他们去相信大夫什么的,那肯定是想都别想得。他们就喜欢野路子,若是生了病,跳个大神或是吃点仙药什么的,简直就是常规项目。
    张静一一听仙药,便立即警惕了起来。
    其实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就是落了水,此后吃了仙药而死的,当然,张静一并不相信这是魏忠贤故意想要害天启皇帝,只是……基于魏忠贤的性子,他只怕还真信这个。
    于是张静一道:“连魏哥都这样担心,那么想来嫂子的病极重了,其实……我倒有一策。”
    魏忠贤听到张静一有办法,眼眸一张,现在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连忙看着张静一道:“哦,什么法子?”
    张静一便道:“若是仙药没有用,御医也无用,我听说嫂子又是咳嗽,又是一病不起,想来……一定是重症,魏哥为何不张皇榜呢?想来这天下,总有高人!只要皇榜一张,自然会有人挺身而出施救吧,到时在这皇榜之中,多许诺一些赏赐即好。”
    张皇榜……求医。
    魏忠贤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对呀,天下这么大,一定有许多的能人异士,咱怎么没想到呢?
    其实皇榜,明朝是有的,不过所谓的皇榜,其实就是公布国家大事的公告。如皇帝登基,或者皇帝大婚,皇帝立太子,天下大赦之类。
    求医……在古代是真没有。
    那是后世电视剧才干的事。
    可现在……张静一不禁感慨,后世的电视剧,终于不用戏说了,因为……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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