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本在调度人手,积极寻访。
    他心里很清楚,这张静一的人就算没找到,也要找到张静一的尸首,如若不然,他怎么样都无法给陛下交差的。
    当着诸厂臣们的面,他忍不住感慨:“张老弟与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诚如张老弟所说,乃是密友也。只是没想到,他就这样死了,哎……连媳妇都没有娶呢,本来咱一直惦记着,他也老大不小了,还想帮着他张罗一门亲事呢,哪里想到……如今我这白发人要送黑发人。”
    说着,居然抽了抽鼻子,复杂的心思里,也未必没有透出几分真情,居然眼眶下意识的有些红了。
    他的这番话,真假掺半,于是厂臣们见九千岁动情,自然个个努力挤出眼泪,纷纷道:“张千户实乃厂臣楷模,卑下人等,哪一个不是钦佩他,只恨平日不敢亲近,如今我厂卫痛失干将,实在教人痛惜。”
    于是,在这码头旁的屋子厅堂里,大家随着九千岁一起落泪。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道:“有大量的船只,新县侯……新县侯……回来了。”
    众人听罢,个个错愕。
    魏忠贤本要抹眼泪,一时脸僵住,哭笑不得,朝着那宦官道:“见了鬼吗?他不是死了?”
    “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招抚了海贼,带着船队来了。”
    魏忠贤:“……”
    这一下子,魏忠贤不伤心了。
    他打了个激灵之后,骤然恢复了理智,内心深处,又觉得好像有点可惜。
    魏忠贤心里已清楚,未来能与他分庭抗礼的,必是这个张静一了。现在他固然占据着足够的优势,可张静一的势头不小。
    这个狗东西,他居然还活着?
    收起了泪,魏忠贤道:“会不会是海贼们的诡计,来人,随咱来。”
    九千岁一声令下。
    于是浩浩荡荡的文武官员纷纷随九千岁前往码头处。
    码头的港湾处,却有数十上百艘上下舰船停泊。
    既有那等长百丈的巨舰,也有那等远远看去,似扁舟一般的小船。
    此时,大船上已放下了许多的小船,小船顺着潮水,冲上了沙滩。
    张静一便从这小船上跳下来,后头的护卫们纷纷跟上。
    回到了大陆,就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张静一越有这样的感受,越是钦佩那些在汪洋中漂泊之人!
    这些人忍受的孤寂,还有面对那惊涛骇浪,犹如浮萍一般的漂浮不定,居无定所,这等煎熬,却绝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
    此时,迎面已有浩浩荡荡的人快步行来。
    魏忠贤一眼就眺望到了张静一,这个家伙……便是化成灰也认得他。
    一时之间,又是百感交集,他起初从对逝者的怀念,再到对张静一还活着的震惊,从单纯的悼念,再到心思开始复杂,如今见着了人,毕竟还是念着旧情的,于是快步迎向张静一,拉住张静一的手,感慨万千地道:“张老弟总算是回来了,这朝野内外,可都乱成了一团了……张老弟怎可冒这样的风险呢,下次决不可如此。”
    张静一便向他行礼:“做臣子的,为了钦命,当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一听张静一下意识的便说出一长串的官话,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人又清醒了,尬笑道:“是是是,我等为君分忧,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张老弟既然平安回来,那么便理当立即回京,陛下已经久等了。”
    张静一却道:“且慢着。”
    “还有何事?”
    “需先安顿他们,等他们登岸。”
    张静一看着港湾处的众海盗。”
    魏忠贤眺望着这些舰船:“这些,自有人来处置。”
    “可还有一些送给陛下的大礼,还没上岸呢。”
    “大礼,什么大礼?”
    “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不值钱的首级,都是建奴人的。还有一些……要进献给陛下的财货……也不值几个钱……”
    说着,大船开始靠岸。
    紧接着,水手们开始一箱箱的将宝货搬上来。
    魏忠贤远远看着,越看越吃惊!
    这些宝货,都是那北霸天的私产,说是既已诏安,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愿进献朝廷,以资辽饷。”
    可这搬上来的财货越来越多,魏忠贤起初,也觉得没什么,可能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
    等他上前,随意揭开一个箱子,却是足足一箱子的金子。
    再开一箱,却都是珍珠、玛瑙之类的宝货。
    这玩意,放在市面上,随时可以换来不知多少银子。
    魏忠贤看的眼睛都直了。
    心里既震惊于海盗的收益惊人,又震惊于这海盗头子的魄力。
    等他看到一个个建奴人的首级时,更是惊讶无比。
    直到他知道连皇太极竟也对此人拉拢,为了拉拢,居然派出了自己的女婿,还有两个牛录以及数十个精锐的卫士,这足见建奴人对这些海贼的重视了。
    魏忠贤可不是寻常人,当然知道那建奴人的意图,心里竟是如芒在背一般,好在这些海贼肯接受大明的诏安,若是当真投靠了建奴人,建奴人有了舰船,这朝鲜国只怕顷刻间就要陷落,大明便失去了缓冲的时间。
    除此之外,皮岛总兵毛文龙,只怕也要完了。
    何况有了这些舰船,大明的登莱、天津卫等地,也未必能绝对的安全。
    这些首级,已是千疮百孔。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封皇太极的书信。
    一并全部装了箱子。
    魏忠贤此时道:“哪一个是北霸天?”
    等他见到了北霸天,立即殷勤的上前,拉着北霸天的手。
    魏忠贤显然意识到了这北霸天的价值,此人来投,又肯进献财货,又杀了这么多建奴人,再者,带来了这么多的人手和船,依着天启皇帝的心思,必定要龙颜大悦!
    他比谁都清楚,陛下现在心心念念的要成立什么东印度公司,眼前这个人,便是最核心地人物,是绝对离不开的,咱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先亲近亲近,等到时候……说不准还有用处。
    他亲昵地道:“足下虽漂泊海外,却仍心存忠义,这一次,咱一定要好好为你请功。”
    说话之间,便给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这功劳,别人请,和他这九千岁请,是不一样的!
    这是啥,这就是份量。
    当然,你得承我魏忠贤这个情,将来……咱收你做儿子。
    北霸天顿时意会,他此番带着这么多兄弟登岸,自然清楚,从此之后,这些兄弟将来的前途,便都在自己身上了!
    现在九千岁抛出橄榄枝,怎能不接?于是忙道:“小人久闻九千岁大名。”
    “哈……”魏忠贤大喜,眉飞色舞地道:“怎么,这海外也知咱吗?”
    “何止是知道,海外的兄弟都说,咱们这些刀头舔血之人,谁都不怕,唯独畏惧九千岁,九千岁执掌厂卫,有霹雳手段,谁不又敬又畏呢?”
    “好好好。”魏忠贤显得很高兴,亲昵地拍着北霸天的手,心里则想着,这个家伙……很上道,这个儿子,咱认定了。
    其实魏忠贤又怎么不知道北霸天是在瞎扯,咱是什么货,咱自己不知道吗?
    可北霸天这般说,却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你想想看,若是朝野内外都晓得他魏忠贤人在京城,都可震慑海中群盗,这是多大的面子!
    这等事就是北霸天可劲的忽悠,魏忠贤呢,心里有数,但是他要的就是忽悠,反正忽悠的不是他魏忠贤,是这天下的军民。
    张静一在旁只是默默地看着,懒得理会这等社交。
    海外比两京十三省要残酷的多,在这种残酷环境之下,走错一步,说错一句话,都可能导致血光之灾。
    北霸天这样的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成为北海霸主的,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他早料到这家伙很会来事。
    果然……北霸天就与魏忠贤打成了一片,二人约着将来到了京城,要不醉不归了。
    当然,这北霸天其实也不傻,绝不敢冷落了张静一,自然也说了张静一不少好话。
    魏忠贤兴高采烈之余,再看张静一,心里颇有几分嫌弃!
    这个油盐不进的狗东西,咱遇到你这姓张的,也算是倒霉了,看看人家……对了,这北霸天姓什么来着?
    不过这时候,魏忠贤最在意的还是早些回去见天启皇帝,不管怎样,这下子可以高高兴兴地向陛下交差了。
    在魏忠贤的催促之下,早有快马预备好了。
    魏忠贤与张静一、北霸天三人,在一干护卫的扈从之下,火速地朝着京城进发。
    张静一此时便惨了。
    这魏忠贤和北霸天三人年纪虽大,可魏忠贤一直在西苑练习弓马之术,一路长途策马,却也不觉得疲惫。
    北霸天这个人,在海中讨生活,身体素质也是极好,自然也是轻松自在。
    只有张静一骑在马上,一路马不停蹄地奔驰,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颠散架了。
    好在,天津卫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很快,京城便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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