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过犬牙,但没见过黑羽。
    阿金说都是一起在战壕里撒过尿、敌营里打过炮的战友,都是自己人,全是,肯定是。
    犬牙不知道为什么阿金要强调“自己人”,但显然他的兄弟姐妹并不因这样的解释而放松警惕。
    他们的眼睛里有慌张和害怕,即便那个脑子不好的哥哥也一样。
    有一些阴云一样的东西压在他们心头,是开大了场子、扩充了人手、吃撑了裤腰带也没法驱散的。
    晚上过了十一点,阿金让兄弟姐妹都回去,连服务员都没剩下。
    他的脸喝得猪肝一样红,说话也开始大舌头。
    可是他没让犬牙走,他还想喝。
    他没再提关于黑石队长的事,也没再说他的妹妹和他的腿。
    好几次犬牙都感觉他的话到了嘴边,但又被他一拍膝盖一闷酒,强忍了下去。
    犬牙也有点喝高,黑羽更是如此。
    黑羽的状态不是太好,整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犬牙知道是朋友口中关于黑石队长的描述给了他冲击,他还缓不过劲。
    三人又喝了两个多小时,散场后阿金开了一间自己隔壁的房间给他们住。
    那是一家简单的招待所,它附属于大场子,是阿金为一些玩不够的赌客专门设立的,今年刚刚落成,正巧让他们住新的。
    他说象国人有钱,但没文化。所以吃喝嫖赌的场所就得多一些,金铺当铺也得多一些,这样人才有事做,身体和脑子才能忙起来。否则就会胡思乱想,自己人搞自己人。
    从始至终犬牙都没见他掏出小本子,或许过了那么多年,阿金随时写写画画的习惯也已经改掉了。
    他一瘸一拐地送犬牙和黑羽到招待所门口,又一瘸一拐地离开。他说他就不让犬牙住家了,现在大家都没这习惯。
    经这一提醒,犬牙才想起六年前和阿金睡在一张大铺子看店的经历。
    他们经常每人睡半天,看半天。偶尔铺子不开门,就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
    那时候还真是辛苦,偶尔烟都没抽完就睡着了。
    有一回阿金的烟屁股直接掉在犬牙的胳膊,烫出一个疤还化了脓。
    犬牙问阿金还记不记得,阿金嚷嚷了几声,犬牙也没听清楚说什么,但想必是不记得了。
    犬牙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那伤疤连痕都没留,要让人还记着这事,也实在太为难了。
    第49章
    阿金给他俩开的是标间,一人一张床,床褥子干净得像雪一样。
    犬牙已经三年没见过那么白的床单了,流放岛上的床单和恤衫几乎都洗得发黄。
    干的活累,汗也多。有时候晚上回去看着衬衫结了一层的盐巴,想想还真有点恶心。
    但恶心竟也过了三年。
    犬牙回忆起流放岛,也不知道刀疤那些人怎么样了。
    明明走了不过一个月,可喝着火马酒,嚼着血狼肉的光阴像隔着一辈子那么远。
    自己的目标也从熬到刑满释放,变成陪黑羽瞎鸡巴乱转。
    犬牙在黑羽进浴室洗澡前问了一句,“还找吗?”
    黑羽也听明白了,很快地回答——“找。”
    犬牙又说——“指不定阿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那也得找,”黑羽斩钉截铁地道,“只有他能证明我是谁,如果他真像你战友说的那样做了恶事,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黑羽飞快地瞥了犬牙一眼,“但他绝对不是坏人。”
    说完黑羽再没多话,转身把浴室门关上了。
    犬牙很想问如果真是坏人怎么办,真是坏人,难道黑羽就能打消找那人的念头吗?
    不,不能。
    走过这一段时光,犬牙也逐渐感觉到,黑石几乎就是黑羽心头的一种信仰。
    如果黑羽没有说谎,那他整个成长经历是很单纯的。
    五岁父母离世便被领进部队,十七岁开始封闭受训,十九岁执行任务时遇险,二十二岁从荒岛逃离,漂泊五年。
    他躲过了内战,也躲过了党派斗争,他不知道好人一转眼就能变成坏人,正义的战争一夜之间就变成叛乱。
    正如犬牙一样,他对某个国家来说是立功的兵士,对另一个国家来说又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前一秒可以是被抓走的无辜壮丁,后一秒也有可能被打为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或许黑石也是如此,犬牙没有办法单纯地从阿金或黑羽嘴里判断其到底是个什么人,但现在犬牙相信了——他是存在的。
    不仅存在,还扎根在狼国或蛇国。
    那两个最先挑起战争的地方,现在却是合作关系最紧密的彼此。
    想到此,犬牙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有着闪耀的戒指,洁白的手帕,黑色的墨镜和纤尘不染、一丝不苟的西装。他从精致的小飞机上走下来,只消摘掉墨镜点点头,就能决定囚徒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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