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所爱的痛苦,遭人背叛的痛苦,如同烈火,烧灼着我的心,我的眼睛。
    在这个“家”里,每天都要尽力忍受那些“专业课程”,我知道这是必经之路,我不能抱怨,我也没有人可以与之抱怨,在我身边的活物里,我只能用一只鹰当成唯一的抚慰。
    现在我失去了唯一的抚慰。
    我的双眼都是发烫的。
    即使被席巴制服,牢牢地按在地上,我仍然控制不住地把手变成爪子,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泥土里。
    除了脖子上的掐痕,伊路米没有其他伤势,他坐起身,护住脖子,一边轻声咳嗽,一边朝我望了过来。
    那是没有丝毫愧疚的,无神的黑色双眼。
    如果我可以发出声音,此刻我应该会大声咒骂伊路米这个该死的,杀千刀的混球,可惜我不能,因为我是个哑巴。
    我只能恨恨地盯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敢保证他已经死了无数次。
    “噢,不,默尔丝。”基裘姗姗来迟,“你刚刚是想要杀掉你的亲弟弟吗?”
    啊,是的,按照原着设定,你是不是应该说“你已经可以这么冷酷,我好高兴”?
    不过,我又猜错了,我把这里的漫画角色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用几个标签就能完整定义。
    “就为了一只鹰?”基裘不可置信地问。
    “……”我认为我和她无话可说。
    “冷静点了吗,默尔丝?”席巴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量,“你应该学过的,不要做无谓的举动。”
    怒火未熄,我有意挣扎,于是席巴加重力道,“不要反抗比你强的人,这不仅毫无意义,还会让你受更多伤,甚至丢掉性命。”
    我是个软弱的人,懒惰又怕痛。
    但我也有格外冲动的时候,就像我“现实世界”里最后的纵身一跃,情绪激动之下,我不怕会摔得粉碎。
    席巴的告诫于事无补,反倒激起了我难得的逆反心理,仿佛一只脱离了水的鱼,近乎自暴自弃地死命挣扎,可在席巴与我悬殊的力量差距下,我比那只被五指山压住的猴子更无力千百倍。
    不计任何后果的挣扎是徒劳且无益的,我很快在席巴手下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到头来,连他的一根手指都动摇不了。
    我恨我的弱小,就像“现实世界”里一样。
    结论,我是个没用的人,就这样吧。
    无所谓了。
    我软弱,怒火有限,很快就能燃尽。
    席巴松开了对我的钳制,而我已然脱力,趴在地上暂时起不来了。
    “伊路米。”站起身,席巴向那个小混蛋发问,“为什么要杀掉默尔丝的鹰?如果想要阻止那只鹰,可以打它的翅膀。就身体占比来说,打伤翅膀比躯干容易得多。”
    是,他完全可以选择攻击翅膀,可是他选择杀了它。
    “?”伊路米对席巴的问题感到非常意外,以至于他需要稍作思考,才能做出答复,“不可以杀掉它吗?”
    伊路米用问题回答了问题,看起来他的疑惑倒是不比我少。这个混蛋,和原着设定一样,是个没有任何同情心的,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该死的家伙。
    真就是一个只有脸能作为唯一优点的反派角色。
    早日干掉他,就相当于早日为全人类造福。
    “不可以。”席巴继续问伊路米,“你知道这只鹰是默尔丝最喜欢的东西,是吗?”
    “是。”伊路米诚实回答,“我知道。我可以全额赔偿。”
    赔偿?!
    你怎么赔偿?!
    你赔偿得起吗?!!!!!!
    “需要多少钱才可以呢,姐姐?”伊路米问我。
    以为用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不愧是你,伊路米,这种垃圾话你也说得出口。
    在“现实世界”里,我确实很缺钱,如果给我足够的钱,我大概可以“原谅”绝大部分伤害吧。
    不,那不是原谅,只是权衡利弊过后的忍气吞声。
    无法消除我的愤恨。
    在这里,满叁岁后,揍敌客就开始给我零花钱了,每个星期十万戒尼。可是我有吃有喝,基裘给我买的衣服天天换都穿不过来,我想不出我的零花钱有什么使用的必要,所以我至今一分钱都没有用。
    就算伊路米是部分同人文写的那样,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分钱都不用。但他比我小一岁,零花钱总数比我少领一年份,他的钱绝对没有我多。
    不,无论他的钱有多少,我都不稀罕。
    去你妈的!
    “不,不是这样,你错了,伊路米。”席巴语气严肃地教导他,“你杀死的不仅仅是一只鹰,你还伤害了你姐姐的感情。”
    “?”伊路米仔细端详我的神色,恍然大悟道,“恩,我明白了!赔偿金里还要加上精神损失费。我说得对吗,爸爸?”
    精神损失费?!
    别给我搞笑了!!!!
    这个烂人,根本不知道有些事不是能用钱解决的。
    一般的脏话拿来骂他都显得苍白无力。
    “……”席巴没有直接答复他,接着问他,“你准备了多少钱?你能够拿多少钱?”
    “我可以用我所有的零花钱来还。”伊路米满脸无辜,“不够的话,再加上我以后的,我可以分期还。我还可以加上延期的利息。”
    你无辜个屁!你他妈的死有余辜!!!
    “这没有错,但这是对待‘其他人’的做法。你得分清楚对象。”席巴对他说,“默尔丝不一样,她是你的姐姐,是你的家人。对家人的伤害,不是能用钱来轻易弥补的。”
    呵,席巴,连你也知道钱其实是最廉价的弥补方式。你好歹是个有基本常识的角色,那我希望你在宣传“家人和睦,相亲相爱”的时候,不要让我和我的鹰,来承担你的教育成本。
    我希望你说句实话,我到底是不是帮助你的伊路米成长的养料?
    “……”伊路米非常非常惊讶。
    他果然是个人渣。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席巴问他。
    “恩,我知道了。”伊路米的领悟力高得很,不需要席巴多说,就主动朝我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故意弄坏姐姐的东西。”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了,我没有看错,他果然是个人渣。
    “……”我本来就不喜欢“弟弟”这种生物的存在。
    “现实世界”里我的妈妈不喜欢她的弟弟。
    我也是一样,不喜欢“现实世界”里我的弟弟。
    不过,我和妈妈不喜欢各自的弟弟的原因不一样,她是被极度重男轻女而产生怨愤,我则是对爸爸婚内出轨的产物感到失望。
    “弟弟”这种生物,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这里,都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好印象。
    或许这就是我注定的命运。
    我恨我的“弟弟”,我恨伊路米。
    “默尔丝。”这次席巴问的人是我,“你想怎么原谅伊路米?”
    原谅?
    我凭什么原谅?
    我为什么要原谅?
    真好笑,席巴你可能不知道,伊路米这种人渣永远不会有丝毫反省和悔恨,因为这就是他在原着的角色设定。
    “我要做什么,姐姐才可以原谅我呢?”伊路米紧随其后地发问,话语里充满好奇。
    原谅?
    得到原谅是需要资格的。
    世上有很多人不值得原谅,伊路米,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想起原着里,未来会有个名叫“西索”的家伙,半真半假地询问能不能干掉奇犽,那时伊路米瞬间丧失一贯的平静,杀意爆棚,想要立刻杀了西索。
    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伊路米,如果我以后杀了你最看重的弟弟奇犽,你也能够原谅我吗?
    你肯定不能,你会想不顾一切地杀了我,对吧?
    那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也有不原谅你的权利。
    “恩?”伊路米想要寻求答案,朝我走近。
    这小崽子要是敢再靠近点,我一定弄死他。
    趴在地上的我突然暴起,变成利爪的手抓向了他。
    即将碰到他的鼻尖时,一股无形的巨力压迫住我全身的神经与肌肉,自灵魂深处涌出的恐惧吞没了我,令我重新摔回地面。
    我想要起身,但我的身体一点也不听话,我的浑身都在颤抖。
    是本能,是生物感到极度危险时的本能。
    这不是普通的死亡恐惧,是超越了认知的恐惧,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诠释,这就是“恐惧”的概念化身,宛如人类不可直视的深渊,胆敢直视者皆会疯狂致死。
    我的牙齿也在打颤,双耳充斥尖锐的轰鸣声,意志几乎要即刻土崩瓦解。
    冷汗和热汗齐冒,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用尽所有的力气与残存的意志,我才能勉强转动眼球,直视这道恐惧的源头——席巴·揍敌客。
    他高大强健的身形,线条坚硬的轮廓,如野兽般竖立的瞳孔,在俯视人的时候,就足够有压迫力了。
    当他再加上他多年职业杀手生涯中累积的无底杀意,还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用上原着里提到的,这个世界的特殊能力“念”,按照设定,“念”是可以轻易摧毁普通人的,决定性的力量。这力量相当不讲道理,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打垮不明真相的,普通人的意志。
    在原着里,未来的伊路米会滥用这种力量,一次次摧垮他的弟弟奇犽的意志,让尚不知道何为“念”的奇犽乖乖听从于他,以至于奇犽在揍敌客中最惧怕的人就是他,把他当成最恐怖的心理阴影。
    我不喜欢暴力,尤其是强者对弱者单方面的“暴力”,我在“现实世界”里已经忍受得够多了。
    对付我这种连茅庐都没出的小屁孩,以席巴的实力,应该用不着更高级的“念”,此刻他很可能只是动用了一部分的杀气吧。
    这感觉真是……非常恐怖,我多少能够理解原着里奇犽面对伊路米时,冷汗直冒的感受了。
    伊路米想要奇犽完全服从,所以施加恐怖。
    席巴想要我认识现状,懂得识相,所以他给予我适当的威慑。
    他连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力都没出吧?或许更少。
    我想,如果他不控制一点力度,我应该会承受不住,当场暴毙。
    “默尔丝。”然后他用言语发出警告。
    强者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
    强者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骄傲,自尊,荣耀等等等等。
    弱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不足挂齿的生命,不用惧怕失去。
    是的,我什么也没有,这副躯体是他们给的,意志也时常被人左右,去除掉别人给我的东西,我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哦,我知道了,是敌意,是反抗,这是别人唯一不想在我身上看到的东西。
    所谓“社畜”,就应该是被驯化的,只知道乖乖工作的牲畜。
    【“你这条白眼狼!!!!”】
    记得我每次反抗,“现实世界”里的妈妈就愤怒得恨不得当场把我打死,以痛骂为主,动手为辅。
    到了这里,基裘夫人则是以狠抽鞭子为主,柔声细语为辅。
    说实话,两者我都不喜欢。
    来吧,让我看看席巴的反应,我很想知道他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想弄死我。
    恨意到达极点的时候,我可以从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中,找到独属于我自己的快乐。
    不顾席巴的警告,我进行了更激烈的反抗。
    视线模糊,地面似乎在摇晃,耳鸣声盖过了一切声响,彻骨的寒意宛若千万根长钉,刺入我的每一个毛孔,我感到鼻子中流出温热的液体,应该是鼻血吧。
    周身的压力突然消失,身体漂浮,我发现我被席巴捉住后衣领,提到了可以与他平视的高度。
    脑袋发木,我听不到声音。
    “默尔丝。”
    通过席巴的嘴型,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的名字,他亲自给“我”取的名字,我觉得他是在唤他养的一条狗。
    可惜这条狗得了狂犬病,不受控制,想伤害主人全家。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想帮我擦掉鼻血,而我先咬住了他的食指,用力。
    我咬得满嘴血腥,稍后才发现是自己有些松动的乳牙被崩掉了。
    席巴锻炼到极致的躯体,坚韧非常。
    我充其量就是给他挠了个痒。
    他平静的眼神令我愤怒,我把手变成爪子抓向他的眼睛,他不躲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他眼里,我的动作应该慢得可笑,所以他早就判断出,以我的手臂长度,根本碰不到他。
    不,席巴,我不会原谅伊路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伊路米,他是不知何为悔改的人渣,不值得原谅。
    我不死心地努力伸长手臂,一次次挥下爪子,却总是差那么一丁点距离。
    我连微风都不如,至少微风能吹动他的头发,而我连他的一根发丝都碰不到。
    直到我力竭,垂下双手,席巴拎着我后衣领的手,平稳地始终丝毫不动。
    “结束了?”席巴问。
    仿佛挑衅的发问。
    我压榨掉最后的力气,不甘地朝他将手挥下……我已经没有精力维持爪子的形态了。
    “……”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我看着地面上一小块半干涸的血迹。
    他们给予我的身体愈合力良好,牙龈的血早就止住了,鼻血也是。
    “看到了吗,伊路米?你姐姐对你的行为究竟有多生气。”席巴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恩。”是伊路米缺乏情感起伏的平直声调,“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寻求姐姐的原谅。”
    我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请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很想这么说。
    但是我被席巴放回地面,好不容易碰到坚实土地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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