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被物化,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人生的最后几年充分体验过了这种感觉。
    你好,我是一名“玩具”,男,19岁,名字是……
    不提也罢,我的姓名说出来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记得。倒数第二任主人给我起的“昵称”我不喜欢,最后一任主人没用任何名称叫过我,所以就笼统一点,直接叫我“玩具”吧。
    我与最后一任主人的相遇,始于倒数第二任主人的死亡。
    第一眼见到最后一任主人,我以为她是新来的“玩具”,因为她表情木然,长得漂亮,那头银白色的长卷发很有光泽,这是生活条件非常好的特征,看起来是被人精心养护的人偶。
    她把我和其他“玩具”召集到一起。在她开口讲话前,我稍微期待了一下她的嗓音,希望能够符合她外表的好听,没想到入耳的是混杂着机械音的人声,虽不至于刺耳,但是有些生硬,一听就知道不是真正的人声。
    倒数第二任主人去哪了?部分“玩具”怎么不在这里?地上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召集起来做什么?
    尽管有诸多疑问,不过“玩具”是听话懂事的,没有准许,就得老实待着,绝不发出噪音。
    陌生的人偶面无表情,转动她蓝色的眼球,似乎在审视我们。然后她拈起沙发旁花瓶里的一枝花,我循着有人倒地的响动投去视线,那枝花的枝叶全部没入了一位“玩具”的额头,花朵仿佛在他额头盛开。很巧,那朵花同样是蓝色,与那位“玩具”的眼睛颜色一样,与陌生人偶的眼睛颜色一样。可能陌生人偶不喜欢有人和她拥有同一种眼睛颜色吧?
    没有人乱动或者发出声音,“玩具”是听话懂事的,没有准许,就得老实待着,绝不发出噪音。
    陌生人偶在沙发坐下,说:“每人限时两分钟,自我介绍来历。从我的左手边开始,挨个来。”
    “玩具”是听话懂事的,我们最擅长听从他人的命令,听到指令,便依言行事。
    等我们挨个自我介绍完毕,陌生人偶又问我们是否识字,两个不识字的“玩具”被她以相同的方式处理掉。接着,我旁边的“玩具”也被处理掉了,我不知道她的处理标准是什么,我也不必思考她的处理标准是什么,因为毫无意义,“玩具”没有选择权。
    这里活着的“玩具”似乎只剩下我了,陌生人偶命令我安静跟她走,我照做了,我很听话,我还不想死。
    陌生人偶带我坐着飞艇离开,我尽可能地表现出恭顺的姿态,不敢左顾右盼,跪坐在地板上,将视线控制在地板的范围。
    到达目的地后,我听到迎接陌生人偶的女人说话,“欢迎回来,默尔。”
    我始终低着头,看不到女人的样貌,听声音,感觉是叁十岁左右的女人。
    “好孩子,任务很顺利吧?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女人夸奖人偶道。
    任务?人偶是在执行任务的话,这个叁十岁左右的女人就是我的下一任主人吗?
    “这次任务我带了他一人回来。”人偶叫我抬头,将我介绍给女人。
    女人身着华贵和服,脸上戴有机械眼镜,只看得到下半张脸。比起评价女人的外貌,这女人周身的气势令我本能地感到畏惧,她绝对不是一般的富人阶级,是更危险的存在,很可能是黑|道方面的人物。
    为了放心地赏玩,主人们会注意“玩具”的质量安全,毫不意外的,女人吩咐她身旁的管家带我去做检查。
    检查顺利通过,他们把我安排在一个套间,他们给我的命令很简单:取悦新主人和禁止离开这个房间。
    这对于我来说非常容易,在上任主人那里我就做着同样的事情,而且我做得不错,经验丰富。
    他们没有告诉我新主人何时会来,区区一个“玩具”,没有资格得知主人的日程,我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新主人的到来,然后做在上任主人那里类似的事情。这些我早已习惯,我轻车熟路,不慌不忙,甚至有点悠闲自在,直到门锁在某个夜晚被打开……除了新主人,应该不会有人在晚上找我。
    “玩具”的第一次正式表演极为重要,关乎我接下来的命运,我如临大敌,立刻冲到门口,在门打开的时候鞠躬行礼,“欢迎回来,主人。”
    来人没有理会我,关上门,径直走过我身边。以我的视角,可以看到她长裙下雪白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眼见她走远了,我小心地将视线上移,看到银白色的长卷发,那样色泽漂亮的头发可不多见,我认出是带我来此地的人偶。
    她走走停停,还站到椅子上,在屋内到处检查。尽管我自认没有做任何错事,但她的行为仍令我感到紧张,不知道她收到了什么指令,会如何处理我。
    人偶终于停了下来,用那个混杂着机械音的声音问我,“他们给你交代了什么工作,哪些注意事项,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为什么问这些事情?
    下一秒我意识到人偶就是我的新主人,他们口中的“大小姐”。
    人偶那随手取人性命,异常等级的身手,加上目前为止的所见所闻,我基本确定了,这里的主人是黑暗世界的住民。
    “……”我可能会生不如死,我的手心直冒汗。
    “是。”我跪坐下来,谨慎地措辞,“我要做的是听从您的一切命令,竭尽全力取悦您。注意事项也是一样。最后是,禁止走出这个房间。”
    “换个地方继续坐牢,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有意思么?”人偶问我。
    “一切由您决定,我没有任何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想法。”我交出身为“玩具”的标准答案。
    “真的吗?他们没有交代你额外的工作?”人偶坐到椅子上,“比如监视和汇报。”
    监视?什么样的“大小姐”会被监视?人偶似乎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属于同一立场。
    那样的话,夹在中间的我,形势不是一般的凶险。
    “确实有类似的交代,但是……”无论如何,我得讨好新主人,极力示弱,“我的性命同时也掌握在您的手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活久一点。”
    “恩,活久一点。然后呢?”人偶问,“你有什么愿望?”
    “很普通的愿望。”我不敢撒谎,“想要获得自由。”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人偶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类似于嘲讽,“一群职业杀手的老巢。把你关起来不是担心你逃跑,是不想你稀里糊涂送命。外面都是猛兽,为了保护你,必须把你放在笼子里。”
    由于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我没有怀疑她话语的真伪,反而有种消除了未知,“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我很幸运。”我试图表达对新主人的感恩,“在上一任主人那里没有死,然后有幸被您挑中,又避免了一次死亡。这种幸运可不多见。”
    “说不定,下一次幸运,就是获得自由。”我有意加了一句实话,虽然不中听,但实话可以展现我对新主人的诚实,“这样想想,不是很有希望的生活吗?”
    “你就自欺欺人吧。不留目击者是职业杀手的基本准则,身为目击者的你已经死了,永远也出不去。”
    人偶不太高兴的反应尚属于我意料之中,可我没想到她散发的威压会那么恐怖,我仿佛见到了实质化的——死亡。
    “一切、由您……决定。”如置身冰天雪地中,我努力抓住看不见的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地勉强凑字成句。
    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时段,时间的概念都失去了,心跳如雷声,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呼吸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死亡的阴影才褪去,我怀疑我已身处另一个世界。
    恍惚中,我听到人偶对我讲话,“到你了。能动的时候就起来,给床上增加必要的痕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浑身无力,我极力调动四肢的肌肉,双腿依然不听使唤,仿佛不属于我。
    能够站起来的时候,我两眼发花,凭意志支撑到了人偶所说的床边,力气所剩无几,我狼狈地手脚并用,爬上床。歇了一会,昏昏沉沉地看到床单上的血迹,我才明白她命令的含义,明白我存在的理由。
    他们想要未经人事的“大小姐”拥有相关的经验?而“大小姐”本人并不乐意。
    “……”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强迫“大小姐”做这种事?意义何在?有什么必要?
    试图理解这些问题前,先完成“大小姐”的命令吧。
    随时随地满足主人的要求是合格“玩具”的基本素质,我熟练地完成了操作,人偶看了一会,没有说话,似乎有离开的打算。
    毕竟是经验不足的“大小姐”,不知道多待一会才更像真的。
    “您今晚要留下来吗?”我提醒道,“衣柜里有替换的床单,我可以把床单换掉。”
    “……”人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大概在对我提议的好坏做出判断。
    人偶接受了我的提议,并把我赶进浴室,将门反锁。虽然我觉得她随手就能像处理其他“玩具”时一样杀掉我,明明是我的处境比较危险。好吧,是戒心非常强的“大小姐”呢。
    第二天走之前,人偶交代我该如何向揍敌客报告情况,“你得说我很行。”
    没想到扑克脸的“大小姐”居然在意这个,若不是我定力极佳,我差点笑出来。
    “是。如果问起细节的话……”越不该笑的情况,越想笑,我小心翼翼地憋着笑,“以防万一。”
    “大小姐”叫我自己看情况斟酌。
    等“大小姐”离开,我回想她面无表情地认真说“你得说我很行”的样子,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大笑了很久。
    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了,我笑出了眼泪,笑得开始咳嗽。
    上次发笑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笑的感觉实在太陌生,我咳到产生呕吐感,跌跌撞撞地跑进洗手间,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顺势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我想起人偶告诉我,身为目击者的我已经与死人无异,不再有未来。
    未来么?
    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原先就是渺茫的存在。
    我说了谎,其实我对生活不抱希望,我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罢了。
    “大小姐”与我的合谋似乎成功了,她开始隔叁差五地在我这里过夜,当然,是把我赶进浴室,反锁门,然后她单独睡床的那种过夜。
    这待遇我十分能理解,总不能让“大小姐”睡浴室地板吧?
    除了浴室地板,我觉得我可以睡客厅沙发,但我知道“大小姐”对我不存在特别的好感,我没有资格提出要求或者建议。改睡沙发的事情,心里想想就够了。
    捏造故事现场,换掉床单,我被锁进浴室,是“大小姐”每次来此过夜的标准流程。
    拥有能够随时杀死我的能力的“大小姐”,竟然把我当作危险异性来防范这件事,挺适合作为我捏造故事现场时的灵感。幸好“大小姐”没有类似读心的能力,否则当她知道我的灵感内容,知道我在脑内如何对她不敬,她多半会杀了我吧?
    不过那或许会很有意思,说不定“大小姐”会维持不住她的扑克脸,羞愤得满脸通红?
    啊,想象一下,好像……有点可爱。毕竟“大小姐”漂亮得像个人偶,正常情况下,应该能成为很多男人幻想的对象。
    回到正题,我之所以提起“大小姐”的能力,是根据“大小姐”颈部那时常突然凭空消失,又突然凭空出现的发声装置进行的推断。
    后来“大小姐”开始在我这里养猫,凭空拿出猫罐头时,我更加确定了“大小姐”拥有凭空取物魔术般的本领。
    很神奇,看了很多次,我仍然看不出任何破绽或者原理。
    养猫之后,“大小姐”彻底把我这里当成了猫咖,她对我毫无兴趣,对猫的热情倒是空前绝后。尽管她从未关心我养一大窝猫崽付出巨大心血的过程,也不曾褒奖我的成果……“玩具”完成主人命令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在痴心妄想……但是她对那些猫的满意程度,就算是对我成果的肯定了吧?
    “大小姐”最喜欢白毛蓝眼的那只猫,喜欢到抱着那只猫睡觉,大概是因为那只猫和她颜色很像,所以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以前我没有养过猫,如今才知道猫可以是十分粘人的动物,有几只猫见不到我便会到处寻找我,比如我被“大小姐”关在浴室的时候,它们会一边叫,一边挠浴室门。
    我很担心“大小姐”嫌它们吵,把它们杀掉。
    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每天细心养育它们,我对它们的感情绝不比它们对我的少。
    幸好“大小姐”对猫的喜爱是真的,宽容度很高,没有计较,甚至放弃了反锁浴室门,让我可以不离开猫的视线。
    换个角度来看,于是她也落入了我的视线。
    从浴室门口探出头,可以看到床,看到她披散在枕头上银白色的长卷发。角度所限,无法看到她的脸,但相处了这么些天,我还是能想象出她大概的睡脸。
    被她偏爱的猫可以毫无顾忌地跳上她的床,趴在她的脚边,钻进她的被子,有时我不禁稍感羡慕。我第一次为了不能完成“玩具”最原始的功能而遗憾。我承认我肤浅,我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漂亮。
    有时我会痛恨她固执的纯洁,如果她和我之前的主人一样放浪形骸,我就有资格触碰她了,我会竭尽所能。
    但她对我没兴趣,一点也没有,她几乎从未正眼看过我。
    我试图借助猫的乖巧来吸引她的注意,博取她的好感,结果她只是更专注于猫的事情,我的存在仿佛空气。
    看清现实吧,我不过是个“玩具”,前任主人对我的态度和这位“大小姐”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她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唯一的区别是她们希望我做的事情不一样。
    如果能对调一下……哈哈哈,是个很好的笑话。
    我继续安分守己地养猫,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在“大小姐”早上离开后,钻进她躺过的被窝里,脸贴在她睡过的枕头上,感受她的余温和气味,顺便想象如何在这里取悦她。
    一只猫轻巧地跳上来,窝在她枕头边打哈欠,仿佛在讽刺我地位不如一只猫。
    有一天“大小姐”突然带走了她最喜欢的白毛蓝眼的猫,她什么都没说,但我隐约感到不妙,果然,与她立场不同的他们找我问话,或者说,审问。
    他们认为“大小姐”有点过于沉迷我这边,我用尽浑身解数,向他们解释“大小姐”真正沉迷的事情是撸猫。
    一天一夜,总算有惊无险地捡了条命回来。剩下几天用于整理状态。“玩具”是享乐用的东西,不能给主人增添烦恼,哪怕主人对你并不在意。
    带走猫的时候,“大小姐”应该就对他们要做的事情有所预料了,她回来后主动问我,她不在的这些天发生过什么,我挑简要的进行回答,她一边听,一边看我写的养猫笔记。翻了几页,她抬起头注视我,似乎对我产生了一点兴趣。
    我想起她挑选“玩具”时确认了“玩具”是否识字,看来她会在意对方是否有文化?是钟爱文学气息的杀手大小姐?
    她阅读笔记时垂下的一缕头发,晃眼的纯白色光彩流动其上,像垂柳一样垂进了我心里,挠得我痒痒的,有如猫抓,我大着胆子问她,“您想知道我的更多过去吗?”
    我希望她想知道我的更多过去。
    她几乎不加思考地摇摇头,看来她对我的兴趣不过是听到虫鸣时瞥一眼的程度,我识趣地回到浴室,回到我该待的地方。
    每天认真养猫就足够的工作,比起我过去任何工作都轻松愉快,没什么可挑剔的。我不曾思考这份工作何时终止。不由我决定的事情,思考起来没有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最终改变了我命运的,是之后某天夜晚的敲门声。
    离门比较近,正在撸猫的“大小姐”起身去开门,我迟了一步,跟在她后面。
    门口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黑发黑眼,面无表情,眼中没有一丝亮光,黑洞洞的,像是从黑夜中诞生的幽灵。
    “哟。”少年举起一只手,向“大小姐”打招呼,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缺乏波动。
    他看着“大小姐”,同时看着站在“大小姐”身后的我。明明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却令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感知危险的本能在大声叫嚣——这名少年非常危险。
    “大小姐”走过少年身旁,在走廊左右张望了一会,抱起从她脚边溜走的小猫,揉小猫的脑袋。少年随之微微歪头,仿佛“大小姐”揉的是他的脑袋。
    等“大小姐”在门外揉够了小猫的脑袋,少年已经宾至如归地踏入房间,与另一只仰起头看他的好奇小猫进行对望。
    “大小姐”关上门,放下怀里的小猫,朝我摆手,让我回浴室继续待着。
    身为“玩具”,好奇主人私事是危险的行为,可我仍然忍不住放慢脚步,想通过少年与“大小姐”的互动,得知他们的关系。
    我看到“大小姐”抱起她最喜欢的白毛蓝眼的猫,没有理会少年,走到床边,关掉卧室的灯,钻进被子,是和平时一样开始睡觉的状态。少年没有动,也不说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
    气氛不知怎的,有些诡异。
    浴室的灯光使周围不是完全的黑暗,我忘记迈出步子,停滞于此刻,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我看着少年,看着少年与“大小姐”。有一只猫在我脚边徘徊,想要我的爱抚,我无心理会它。
    “大小姐”的睡脸与我想象中别无二致,恬静,无害。独属于少女的樱粉色嘴唇,太适合偷偷亲吻,使它更红润,更艳丽,我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眼前静止的画面不再静止,少年走向她的床边,俯身,贴近了她。
    少年在弯腰之前,看了我一眼,少年气质冷冽,尖锐如针,我知道那是无言的警告。
    不是开玩笑,我确信少年可以在我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取走我的性命,就像“大小姐”利落地处理掉其他玩具。
    少年的警告包含了驱逐吗?我不清楚,我决心冒险,留下来见证少年所做的事情。因为“大小姐”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与少年没有任何交流,我感觉“大小姐”似乎看不到少年。
    猫和我可以看到少年,“大小姐”却不能,这是少年的特殊能力吗?可以在特定人物面前隐身?少年允许我旁观,是做好了随后将我灭口的准备吗?暂时没有杀我,是不想惊扰到“大小姐”,令“大小姐”发觉他的存在吗?
    我或许可以拼死一搏,提醒“大小姐”屋内有第叁者,但我还没有如此勇气,我不想立刻死去,我想活。
    于是我袖手旁观,看着少年亲吻“大小姐”的脸颊。
    隐身能力似乎不能隐藏触觉,当少年轻咬“大小姐”的耳朵,“大小姐”猛地坐了起来。她没有睁开眼睛,停了几秒,重新躺回床上。我舒了口气,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为什么没有去浴室待着。
    她的状态似乎对少年造成了相当大的鼓舞,少年的动作像猫一样灵敏,肆无忌惮地爬上她的床,轻巧地钻进她的被子,从她身后搂住她。
    令我不解的是,“大小姐”没有做出反应,难道“大小姐”这么快就睡死了吗?不,是少年做了什么手脚?我知道有一些方式,能叫人昏睡不醒。
    少年面容姣好,竟然用隐身能力做这种下叁滥的事情,真是有够变态的。话说少年究竟什么来头?难道是他们看破了我与“大小姐”的合谋,指使这名有特殊能力的少年给“大小姐”增加经验?
    当然,袖手旁观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双脚仿佛被黏在地板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看下去。我应该是不忍看到“大小姐”被人算计的,但我又有种阴暗的期待,想看到扑克脸的“大小姐”露出女人的神态,想听到漂亮如人偶的“大小姐”向我索求。我会用尽所学来满足她,我能够满足她。
    因为我是个不错的“玩具”,上任主人如此评价过我。
    瞪大双眼,站了快一整夜,少年仅仅是搂着“大小姐”睡觉而已,没有做其他事情,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年在“大小姐”睡醒前离开床铺,他问我“看够了吗”,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早安”。我这才恍如隔世,像老鼠般躲回浴室,躲回我该待的地方。
    我明白了,少年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彻夜的疲惫席卷全身,我坐下没多久,就靠着浴室门睡着了,有人叩响浴室门吵醒了我。
    ……是“大小姐”。
    我连忙站起来行礼。
    一只猫与“大小姐”的小腿擦身而过,蹭我的腿。今天的养猫工作尚未开始,我想起来我该干活了。
    首先是检查每只猫的健康状况,然后喂食添水,接着是铲屎。
    “玩具”要善于装聋作哑,我闷头干活,全然不顾跟着“大小姐”进了浴室的少年。
    我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
    我的心思不在工作上,手上的工作之所以没有停下,得益于重复的肌肉记忆。
    我热切地希望他们发生点什么。
    当扑克脸的“大小姐”经历成为女人的分水岭,之后我就可以尽情发挥我的特长,每日侍奉“大小姐”了。
    我总结了过去各种各样的玩法,由浅入深,由易到难,我计划着该如何引领“大小姐”走向放浪,万万没想到,浴室门打开后,披头散发,只着一件衬裙的“大小姐”冲了出来。
    她的脸仍是扑克脸,眼睛却与平时不同了,是受惊的瞳孔,像猫一样的竖瞳。
    我可真是个人渣,这种时候也只首先想到“大小姐”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穿得如此轻薄,她的胳膊和大腿都好白,她似乎没有穿内衣。
    我怎么不想想“大小姐”平时为什么用发声装置与我讲话?
    答案很简单,“大小姐”是个哑巴。
    直至今日,我依然难以相信人偶是个杀手大小姐。尤其是此刻,受惊的人偶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搂住我,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时,我才了解,人偶同样是脆弱的少女,而且脱离了发声装置便无法讲话。
    “怎、怎么了……吗?”我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他们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企图一起把发不出求助声的少女拖下深渊。
    充斥着丑陋与不堪的人生最后,我想做一件好事,我决定告诉她有关少年的能力,少年的存在,让她少受一层蒙蔽。
    “大小姐”握住我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碰到我的皮肤,她未擦干的头发粘在脸颊,由于刚才埋头在我胸口的动作,有发丝挂到嘴角,她眼里透出几分焦急,嘴巴一张一合,因为没有声音,形似疯癫,我不知道在她说什么。
    她想起她的能力,颈部的发声装置出现了,她终于发出了声音,“我要教你‘念’。”
    “nian”是什么?不,思考这个问题前,我先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少年。
    衣着齐整的少年姿态放松,低头看着“大小姐”的发顶,由于我的视线,他才看向我这边。那双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睛,同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黑色的旋涡,将我冒犯到他的视线绞得粉碎。
    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他在浴室里究竟对“大小姐”做了什么,才让“大小姐”变得惊慌。
    “准备好,我要开始了。”是混杂着机械音的人声。
    我的注意力放到少年身上时,“大小姐”已经来到我身后,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贴住我后背的手掌处传来,我感觉我瞬间被撕成了无数碎块,每一个碎块的边缘都在燃烧,我发出了连我本人都难以置信的惨叫。
    幸好这场酷刑是短暂的,我精神恍惚地看到身体周围蒸腾的热气。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痛楚,令我以为我已经死掉,正身处天国。
    “这个像‘水蒸气’的东西,是你的生命能量。全部散发掉之前,你得学会把这些‘气’留住。”她把我从地板上拉起来,“站好,闭上眼睛,然后想象……”
    “……”我不敢闭上眼睛,更无心把“大小姐”的话听进去。
    “大小姐”看不到,少年正站在我和“大小姐”之间。
    少年歪着头,额前黑色的碎发拂过细眉,他的五官相当柔美,面若好女,却使我感到血管快要结冰。
    我看到他手里闪着寒芒的针尖。
    他是故意给我看的,他尚在思考,要何时赐予我死亡。
    可惜他失算了,如今的我已不顾生死,不会畏惧他的威胁。
    不管怎样,我预感我活不过今天,横竖是死,不如挑自己想要的死法。
    “想象这些‘气’像体内的血液一样循环,从头顶开始,流向右肩。”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存在,“大小姐”仍在解说,“流向手,往下,脚,然后流向左半边……”
    “要认真听讲哦。”少年把“大小姐”粘在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开,像逗猫一样,抚摸她的下巴,“居然能把我无视到这种地步,真叫我吃惊。不由得想做更多恶作剧呢。”
    “啊,对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少年恍然大悟道,看向我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多了一丝雀跃的期待,“机会难得,把你想对我姐姐做的事情,一件件列举出来,让我挑选一下,帮你实现人生最后的愿望,如何?”
    我的死期确实要到了,我的脑筋前所未有地转得飞快,可当我想要开口作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什么时候?
    怎么回事?
    我不受自我控制地闭上双眼,黑暗中两种声音在分别继续。
    “对,保持这样放松的状态,进行我刚刚说的那些想象。”是“大小姐”的声音。
    “唉,我姐姐是个念旧的人,不用的玩具也不随便扔掉。”是少年的声音。
    “集中注意力。”她的声音。
    “你没有及格。”他的声音。
    “你可以做到。”她说。
    “该换新的了。”他说。
    丝毫动弹不了,我的身体仿佛不属于我自己,视觉的黑暗逐渐蔓延,吞噬我的全部。
    失去气力,呼吸与温度。
    我溺死在无尽的黑暗中。
    终究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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