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全身麻醉导致思考暂时变缓,手术台上的默尔丝安静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
    又过了几秒,她找回了对四肢的控制,之前她以为不能动是重蹈覆辙被伊路米扎了念针,当身体的感觉逐渐恢复,她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刚醒的时候动不了只是全身麻醉的后遗症。
    不过,另一件事情,她应该没有误会。为了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现状,对方的动作可谓是越发肆意妄为。
    自从被做了脑部手术,此时此刻的冷静也令她自己感到意外,若是在过去,面对趁人之危的卑鄙行径,她应该气血上涌,在能够动弹的瞬间一爪子招呼上去。
    他在有意挑衅。言语和举动,都是。他有什么目的?默尔丝毫无情绪地想。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无论如何,首先应该制止白嫖行为。
    换眼手术的等待恢复期间,默尔丝的视野陷入完全的黑暗,为了消除全黑画面的枯燥,她久违地将对话框从“隐藏”变为“显示”,然后开口道:“玩够了没。”
    “恩?”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没有哦。”
    作为证明,他将默尔丝的膝盖压到了胸口上,变为更加迎合对方的状态。
    “……那你想玩多久。”默尔丝的语气没有波动,心情也是。
    麻醉剂效果减退后,眼眶的痛觉越来越明显,其他的感觉便有些麻木了。
    就像左手摸右手,就像接受美容按摩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里的,也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
    眼睛可以换,其他的零件也可以换,就像忒修斯之船,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所以皮囊本身没有意义。
    亲密的交互行为也没有意义,是人类赋予各种意义。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不太好说呢。”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我想我可以一直玩下去。”
    “那可不行。”默尔丝抬起手,张开的手掌按住伊路米靠近的脸,“给我滚。”
    “把这作为此次交易的‘尾款’如何。”伊路米捉住她的手腕,“只做到拆纱布为止。”
    说得好像给了天大的优惠似的。
    但他的价格确实贵,这场交易的报酬以“亿”为单位。一分钱一分货,世界第一的杀手世家揍敌客,收费当然业内第一贵。
    “有890亿的欠款要还,你的手头不宽裕吧。”伊路米说,“我不需要你动,当个娃娃就可以,这不是很划算吗?”
    当个娃娃,在“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都是默尔丝最擅长的事情了。
    不宽裕也是事实。默尔丝如今的收入来源是猎人网站任务报酬和幻影旅团活动分赃,收入不低,但除去各种开销后,比如购买情报、武器之类的,剩下的钱和890亿比起来杯水车薪。
    伊路米的报价达到了她存款的八分之一,不知不觉,已经“休假”快一整年了,伊路米短短几天的工作,就要夺走默尔丝一整年积蓄的八分之一。
    仿佛回到了“现实世界”,每月工资叁分之一上交房东,日常固定开销再用去叁分之一,只剩下叁分之一可供自由支配,不,这是比较乐观的情况。
    实际上,很容易出现计划外要花的钱。人不可能永远不生病。东西不可能永远不坏。意外不可能永远不来。
    越是贫穷,越感觉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花钱。
    一年工作下来,剩不了多少钱,每每想起租房花的钱,总感觉工资基本上交了房东,像是为了房东而打工,至少,给公司打工的时候公司会给钱呢。
    是啊,房东就是新时代地主,而她是新时代佃农,为了租这一小块容身之处,每月工资固定上缴叁分之一给新时代地主。
    新时代地主什么也不用做,因为有房,有很多房,就可以坐等收钱。
    伊路米也是,默尔丝一整年积蓄的八分之一,辛劳的成果,不得不交付给他,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可恶,谁想给他送钱啊,这一整年简直像在给他打工似的。
    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最后的话语:我不需要你动,当个娃娃就可以,这不是很划算吗?
    反正都这样了……已经是现在进行时了……只要同意,就可以将“冒犯”化为有经济效益的互动……不好吗……民间纠纷很多都是这样“私了”的……更何况,能到哪里“告状”呢……没有……没有……谁会相信……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没有人相信……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要做的话,得把“损失”最大限度地转化为“利益”。
    “把定金也退给我。”默尔丝连1戒尼也不想交给伊路米,“否则免谈。”
    “……可以。”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回答,“这里无法转账,出去以后就转给你。”
    默尔丝平静的语气,伊路米公事公办的语气,若只听声音,还以为他们正端坐在会议室的谈判桌前交涉,而不是在手术台上进行最直接的肢体接触。
    “弗朗在哪里。”默尔丝紧接着问。
    “我‘让’他到一边去了。”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回答。
    当然,是用念针操纵后下的命令,弗朗不值得信任,伊路米不可能放任弗朗私自行动。
    而且伊路米确实有别的事情需要弗朗去做。
    开始换眼手术前,弗朗问默尔丝,“换下来的眼睛你还要吗?”
    “扔掉。”默尔丝毫不犹豫地说。
    麻醉起效了,弗朗撑开默尔丝的眼皮,正要下刀挖去眼球,一直沉默如影子的伊路米突然开口,“别弄坏,我要那双眼睛。”
    “哦?”弗朗想转头去看伊路米的神情,在半途被伊路米散发的阴冷气息吓退,迅速收回心思,“知道了。”
    现在,弗朗正在念针的操纵下,清理手术中摘下的两颗眼球。
    问完弗朗的去向,默尔丝便始终一声不吭,也不做任何反应,这是拷问课学到的要点,受拷问者的胜利就在于坚持,以不变应万变。
    似乎是为了驱散沉默,或者效果音太单调,伊路米开始讲话。
    又或许,伊路米说了谎,他不止是想要一个娃娃,他想要得到回应。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为什么要做拐弯抹角的事情呢,姐姐?”
    默尔丝的双眼被纱布缠住,伊路米便看着她的额头,鼻子,嘴唇和下巴,而后者恪守“娃娃”的职责,毫无反应,只是微张着嘴唇,维持基本呼吸。
    职业杀手的呼吸法极为安静,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到,把手贴上去的时候,才能触碰到呼吸的节奏,平缓,绵长。
    伊路米的动作和他讲话的节奏一致,不紧不慢地,像在仔细打磨一把刀最后的部分,非常小心,唯恐出现失误。
    磨刀时要向磨刀石上加水,用水来降低磨刀时产生的热量,避免刀因过热而受损。
    他知道该怎么加水,书上详细讲解了构造,他不是盲目相信书本的人,为了验证真伪,他特意去解剖了尸体,逐一对照。
    人类是精密复杂的机器,构造之复杂超乎想象,但只要找到规则,便可以随自己的意志进行操纵。
    就像压下按钮,饮料机就会流出饮料,都是身体正常的机能反应。
    “拿到猎人执照,投向猎人协会,就可以……不依赖家族了吗?”伊路米摸索着想要的按钮,“不充分利用已有的资源,反而舍近求远,降低效率,除了多吃一些亏,能得到什么呢?”
    “你的出生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家族的力量,比你想的更强大。”
    “竟然想要摆脱它,怎么想,我都无法理解呢。”
    在过热之前,磨刀石被加上了水。
    “不要再和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了。”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你看,我已经把你当成女人了。”
    莫名其妙。默尔丝想,伊路米只是在满足私欲,他的说教,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自我满足,说些自以为是的垃圾话。
    这家伙贪得无厌,活动身体是不够的,还要活动嘴皮子,好吵。
    不要管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无视他,让他明白,他的影响力,他的存在感,等于零。
    物理层面失去情绪感知是多么大的优势啊。默尔丝觉得自己在刑讯课上可以拿到满分。
    行刑者进行完一轮训诫后,便明智地偃旗息鼓了。
    默尔丝从手术台下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穿好病服,根据记忆原路返回,为防止感染,只冲洗了脖子以下的部分。伊路米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两人与弗朗汇合,伊路米披上白大褂混作这里的工作人员,把穿着和实验体相同病服的默尔丝送往空着的病房。
    完全封闭绝对安静的独处,令默尔丝睡了个好觉,直至有人刷卡进来。
    “滴”的一声,在寂静中仿佛摔碎玻璃杯的巨响。
    默尔丝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的光感尚未恢复,不过眼睛已经不痛了。她不知道病房里是否亮着灯,黑暗里,对话框是她唯一能够“看到”的东西。
    “灯一直亮着。”伊路米换上了工作人员的白大褂,弗朗如今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他易容成弗朗,使用弗朗的权限,在研究所内畅通无阻,进入默尔丝的病房后,他解除了易容,“现在是早上7点钟。”
    不需要默尔丝提问,直接说出了默尔丝想要知道的信息。在正经干活的时候,伊路米可以是如此“贴心”,在干其他事情的时候,就可能叫人恶心了,有意和无意皆有,反正伊路米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把早餐带来了。”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
    这是句废话,默尔丝率先闻到了新烤的吐司香气。
    伊路米也看到了她动了下鼻尖,把托盘放到病床边的小方桌上,捏起一片吐司,递到她嘴边。
    循着香气,她咬了个空。
    “你没有忘记我的报酬吧?”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
    “……”双眼蒙着纱布的默尔丝,将脸转向声音的方向,仅此而已,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可以拆纱布之前,她继续充当她最擅长当的娃娃,毫无抵抗地任伊路米把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这家非法研究所应对实验体的束缚装置应有尽有。
    散发热度的吐司抵在她的嘴唇,她学乖了,闭着嘴,直到伊路米告诉她可以吃了。
    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吞下,然后是第二口,第叁口。
    伊路米托在手上的吐司被她慢慢地吃完,于是抵着嘴唇的变成手指。
    僵持中,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可以舔么?”
    默尔丝伸出舌尖,最后碰到伊路米手指的是她的牙齿,伊路米没有试图收回手,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抚着默尔丝的后脑勺,“我明白了。可以松口吗?”
    不想在伊路米身上浪费“情绪”,默尔丝松口了,舌头舔着牙齿沾到的血。
    “为了增加趣味,我们来做游戏吧。”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你赢了,午餐之前我就不再打扰。你输了,我就要多打扰一下了。”
    由于默尔丝的双手被反绑,在伊路米的帮助下,默尔丝咬住第二片吐司面包。
    “公平起见,我也只用嘴。”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我不会用任何方式碰这片面包,半个小时内,只要不让面包掉下来,就是你赢。”
    尽管默尔丝看不到伊路米的动作,后者贴过来的时候,鼻尖蹭着的地方,都能证明他遵循着规则,只用嘴来妨碍默尔丝的游戏胜利。
    好歹是训练有素的揍敌客,默尔丝毫无松懈地咬着吐司面包,或许是她不慎咬得太用力,或许是时间长了,唾液的淀粉酶融化了一部分吐司,她没有松口,吐司却从她的咬痕处掉落。
    “你输了呢。”伊路米接住那块吐司,沿着那道半圆形咬痕咬了一口,“不够甜,加一点果酱吧。”
    冰冰凉凉的粘稠倾倒下来,默尔丝闻到果酱的甜腻味。
    一日叁餐的游戏,她都输掉了。
    “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而且你不是喜欢做这种事情吗?”对话框显示着伊路米的话语。
    输了就输了吧,游戏而已,是伊路米擅长的充满算计的游戏,默尔丝知道自己智力普通,在伊路米之下。
    伊路米是为了打击她,就像不断打击奇犽,以树立权威。
    不过,奇犽太小没法违抗伊路米,默尔丝可以选择不理会伊路米,这次交易全部结束后,她将不再与伊路米接触,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早上,伊路米刷卡进病房的时候,默尔丝已经自行把纱布拆下来了,手里拿着从“游戏背包”里[取出]的镜子。
    伊路米在监控里看到了她的状态,很快就过来了,还带上了弗朗。
    “肯定是因为你们手术后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会出问题!”弗朗头上的念针暂时被取下,他可以尽情发表意见了,“我的技术没有问题!你全程看着我做手术,你知道我没有做任何小动作!”
    弗朗摘下掩饰用的有色隐形眼镜,他给他自己移植的那只火红眼仍是火红色。
    “……”默尔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的眼睛,依旧是蓝色的。
    [夜视能力:优秀→普通]
    游戏提示消息框,令她确信,她是真的换了一双眼睛。
    露在病服外的肌肤上残留的痕迹,似乎在嘲笑她徒劳的荒诞与愚蠢。
    所以她是为了什么才忍受伊路米……不,还不算糟糕透顶……她至少避免了金钱损失……眼睛也没有瞎。
    “伊路米……”默尔丝从镜子中抬起眼。
    “我来审问他。”揍敌客刑讯课满分优秀毕业生伊路米把右手举到额角,状似乖巧听命,“绝对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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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本集无删减,详细描述就由大家自行想象吧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我觉得吧,擅长搞刑讯的应该很会使用各种花样和道具,你说对吧,那谁谁(飞坦:……那你倒是让我有机会使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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