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虽已登基为帝,却不像旁的皇帝,凡事都亲力亲为,每日送入皇宫的奏折没有一千份,也有几百份,单靠他一个人,真去傻乎乎批阅,只怕睡不了两个时辰。
    裴邢自然没这个耐心,如今帮他一起分担政事的,除了三位阁老,还有安国公、定国公,无论何事皆需五人一同决议,他们能处理的就直接处理,他们几人无法决定的再递交到他这儿来。
    纵使如此,裴邢也有不少事,直到第二日傍晚,裴邢才总算有时间来见薛神医。
    薛神医被安置在景阳宫,景阳宫本是淑妃的住处,裴邢入宫前,便将宫妃们撵出了皇宫,有家的回自己家,没家的则在裴邢的示意下,搬去了行宫,至于皇子和公主们也跟着自家母妃一并离开了皇宫。
    生母已经去世的共有三个,一个小皇子,两位小公主,裴邢自然没兴趣帮杀父仇人养孩子,将他们三人一并丢给了三皇子。
    太后早已仙逝,宫妃们一走,整个皇宫便只剩裴邢一个主子,景阳宫虽是后宫,离乾清宫不算太远。
    裴邢过来时,薛神医正蹲在角落里对着自己的药箱唉声叹气,他一日都闲不住,最近这段时间,只觉得人都要废了,也不知皇上关他到什么时候。
    听到小太监的那声,“皇上驾到!”
    他才悚然一惊,连忙站了起来,站完,又反应过来,理应跪下,他正欲下跪时,却被裴邢扶了起来,“薛神医不必多礼。”
    他力气大,被他扶起后,薛神医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男人骨相极佳,剑眉星目,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五官糅杂在一起时,矜贵又俊美。
    薛神医还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出尘的男子,一时竟看愣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裴邢竟如此年轻俊逸。
    裴邢将其扶起后,才松手,淡淡道:“朕实在没法子,才命暗卫将您带来,害您一路奔波,望薛神医不要介怀。”
    薛神医连忙拱手道:“皇上言重了,不知皇上请草民来所谓何事?”
    裴邢道:“朕的皇后有个幼弟,四岁那年从假山跌落,不慎摔伤脑袋,自此便停在了四岁,不知薛神医对这类病症,可有医治的法子?”
    薛神医倒也见过这类病症,他如实道:“每个人情况都不同,能否医治还需要诊治完方能知晓。”
    裴邢微微颔首,与他探讨完承儿的病情,他让人带薛神医去了镇北侯府,让他为老太太把了把脉,薛神医把完脉,下的诊断,与太医说的基本一致。
    老太太年岁已高,各项器官已衰弱,就算用药使其清醒,最多也只能延长两年寿命,薛神医留下两个药方,一个需口服,一个则是药浴。
    为老太太诊治完,护卫又将他带入了景阳宫。皇上虽交代过侍卫,不许他出宫,倒没说,他不能在宫里乱转,在景阳宫憋了三日后,薛神医便到处走了走,恰好遇见一个小太监身体不适,他便出手为他诊治了一番。
    宫里有不少宫女太监,身染恶疾的自然也不在少数,自打得知薛神医愿意给人治病后,就有不少太监悄悄去景阳宫,找他诊治。
    一时之间,景阳宫倒是热闹了起来。
    薛神医最怕闲着,忙起来后,反倒精神许多,日子一久,他就发现了不对,总觉得过来寻他看病的小太监们总用一种同情又悲悯的眼神望着他,搞得他一度以为,自己才是得病的那一个,薛神医并不清楚自己被“问斩”的事。
    他治起病时,很是心无旁骛,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日日追问承儿何时归来。
    此时,钟璃才刚带着承儿等人下船,他们怎么也还需要十几日,才能赶到京城。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夏季,这个天气赶路多少有些热,承儿也有些蔫,钟璃也没法子,手上几乎不离蒲扇,给他多扇了扇风,好在小家伙很乖,一路上都不曾闹腾。
    七月份时,他们才赶到京城。
    马车来到城门下时,承儿等人都下了马车,望着巍峨的城门,小家伙双眸不自觉亮了起来,“姐姐,进城后,可以给我们买鸡丝面皮吃吗?”
    钟璃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含笑应了下来。
    为了安全,他们路上皆乔装打扮了一番,承儿仍旧扮做了小女孩,也有侍卫在城门口盯着,一一对比着孩子的相貌,承儿虽扮成了小女孩,可他说话时,天真稚气的模样,却不像八九岁的孩子,侍卫瞧出不对后,就往皇宫递了消息。
    裴邢此刻,正在处理公务,得知侍卫传来的消息后,他才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其实,早在前几日,他就已经得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在冀州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裴邢当时,便让人备了马,马儿一路疾驰,冲出了皇宫,跑到城门下时,他才停下,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明明每日都在盼着她的归来,得知她近在眼前时,他反而不敢上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掉转方向,回了皇宫。
    裴邢在书案前坐了许久,他薄唇微抿,下颌绷得有些紧,深邃的眉眼,被夕阳染上一丝暖意,纵使如此,依旧显得深不可测。
    时间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已暮色四合,他坐着仍旧没动,凌六亲自点了灯,摇曳的烛火,打在他脸上,将他那张俊美的五官,衬得异常瑰丽。
    他总算开了口,“将薛神医给她送去。”
    凌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钟璃此刻已经回到了家中,听到门房的通报声,张妈妈才得知他们回来了,她连忙迎了出来。
    承儿已经跑了进来,小家伙小炮仗似的,一下子扑到了张妈妈怀里,“张妈妈!承儿好想你呀!”
    张妈妈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她连忙伸手搂住了承儿的小身体,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哎呦,我的心肝,妈妈也想您啊!”
    她与承儿亲热了一番,才看向钟璃,见她瘦了许多,张妈妈眼眶又有些发酸,“瞧瞧,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路上肯定很折腾吧?青松也是,回京前,怎么没送封信?老奴也没能出城迎接您。”
    青松站在一侧没吱声,他个头好似又高了些,皮肤也晒黑了,瞧着异常挺拔。
    钟璃笑道:“就是怕您出城迎接,我才没让他写信,进去再说吧。”
    他们虽然不在,张妈妈却一直让丫鬟打扫着室内,前段时间,裴邢还过来住了两日,室内十分干净。
    张妈妈让丫鬟给他们换了崭新的被褥,又让厨娘去做饭。
    钟璃笑道:“我们在街上已经用了晚膳,妈妈不必再张罗。”
    几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时,就听小厮进来通报,说侍卫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眸中闪过一次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她一直以为,需要她入宫恳求,裴邢才肯帮忙,谁料不等她提任何要求,他就将薛神医送了过来。
    钟璃连忙带着承儿出去迎接了一下,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钟璃赶忙吩咐道:“再多点几盏灯。”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忙寻灯笼去了。灯笼被高高挂起时,整个府邸亮如白昼,地上的树影,也被拉得很长。
    钟璃带着承儿出了府,瞧见薛神医后,她就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薛神医已经知道她回了京城。见她竟给自己行礼,他连忙避了一下,“钟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钟璃含笑道:“应该的,承儿快来见过薛神医。”
    承儿特意学过如何行礼,两只小手抱在一起,像模像样地给薛神医行了一礼,小男娃清澈的双眸中满是好奇,正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薛神医没忍住,摸了一下小男娃的小脑袋,“你就是承儿?”
    承儿早就不怕生了,闻言,乖乖点了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白牙,“承儿九岁啦!”
    薛神医并不高,南方男子普遍不如北方男子身材魁梧,他生得很斯文,瞧着也不过三十多岁,并不显老。
    钟璃将他迎进了府,他毕竟是外男,钟璃将他安置在了前院,笑道:“天色已晚,薛神医先好好歇一下吧,明日再为承儿诊治。”
    承儿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长睫动了动,小模样很是稚气,“为我诊治?承儿又病了吗?”
    他这个模样,无端令人心酸,薛神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笑道:“承儿并非病了,我是医者,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承儿想变聪明吗?”
    承儿当然想变聪明,去年他还能教小泉弟弟认字,今年弟弟认的字竟然比自己都多,好几次,承儿都急得不行,也想记住,可惜,他总是忘,根本记不住,过年,和姐姐一起去寺庙上香时,承儿还给观音菩萨磕了个头呢。
    承儿顿时兴奋了起来!难道薛神医,是观音菩萨给送来的!?
    小家伙主动拉住薛神医的手捏了捏,见是热的,活的,承儿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觉得观音菩萨可真厉害。
    薛神医不明白他在捏什么,也没当回事,清楚钟璃肯定很急切,他笑着看向了钟璃,“不必等明日,时间尚早,我先为他把把脉吧。”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
    等待的过程,无疑很煎熬,薛神医把的很慢,把完脉,又翻开承儿的眼皮看了看,甚至拿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上扎了一下,每扎完,都会问他是否会疼,是否有发热感,扎完针,已是两刻钟后。
    小家伙口齿清晰,逻辑顺畅,比薛神医预想中的情况,好很多。
    薛神医这才长长舒口气,道:“他脑袋里有淤血,我先给他开个活血化瘀的药,日后每日会为他针灸,先针灸一个月试试。”
    见他神情轻松,钟璃一颗心不自觉紧了紧,甚至不敢去询问结果,这些年,她已经失望太多次,如今都不敢抱希望,“那接下来一个月就有劳薛神医了。”
    少女神情紧张,眸中甚至带着一丝惧意,薛神医向来心软,忍不住劝道:“他年龄尚小,应该容易恢复,你压力不必这么大。”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承儿的病是什么大问题,若是当时就让他医治,估计针灸十来日,就没有大碍了,可惜中间又隔了四五年,具体恢复的如何,也得看情况。
    钟璃感激一笑,“那就有劳薛神医了,承儿,快谢谢薛神医。”
    承儿乖乖道谢,笑得神采飞扬的,也不知在偷偷乐什么,小脸上满是纯真。
    裴邢让侍卫将薛神医带走后,又枯坐许久,他总是想起她那句:回京后,还是当你的暖床工具吗?
    他本想明日再去寻她,以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想起薛神医毕竟是外男,年龄也不是太大,裴邢又有些坐不住,明灭不定的烛火下,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有些冷峻。
    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去了她的府邸。
    裴邢向来果决,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踌躇不定。
    来到她院墙外时,他竟是又在院外站了许久,月光倾斜而下,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显出一丝孤寂来。
    其实若只是介意薛神医的存在,他完全可以令侍卫将薛神医请出来,他终究没能克制住心中的贪婪。
    裴邢没有惊动护卫,飞身跃入了她的小院中,他过来时,她尚在前院,室内根本没人,裴邢转身入了她的寝室。
    他没等多久,钟璃便回来了,她有些累,回屋后便直接入了室内,打算先卸妆,秋月和夏荷也跟在她身侧,秋月道:“奴婢已经命丫鬟烧水去了,等主子卸完妆,浴室便能使用了。”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因为瞧见了室内的男人。
    钟璃也瞧见了裴邢,一年不见,只觉得他变化很大,瘦了,五官更立体了,身上的威压也更重了,只是往那儿一站,便觉得气势惊人,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强势感。
    钟璃一颗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来,毕竟,按时辰算,宫门应该关了才对。
    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一时谁都没说话。
    最终是裴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扫了一眼秋月和夏荷,“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下意识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刚她们已经听张妈妈说了,他确实向自家姑娘提了亲,甚至已经走完了下聘的流程。
    钟璃红唇微抿,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退下后,室内一下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裴邢仅仅盯着她,饶是少女上了妆,此刻的模样并不好看,他依然贪婪的盯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唯恐,眼睛一眨,少女便不在了。
    男人目光漆黑深邃,被他这样盯着,钟璃只觉头皮发麻,她无端有种错觉,下一刻,他就会冲上来,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一时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动提起,给他下毒的事,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终究没提,只道:“三叔,谢谢您将薛神医送来。”
    裴邢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声道:“过来。”
    钟璃站着没动,被他这样盯着,她无端有些紧张,他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每次被他深邃的眸紧紧注视时,都会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每当这个时候,钟璃都会不自觉垂下眼睫。
    她再次忽视了他的眼神。
    她不肯动,裴邢只得走到了她跟前。
    靠近后,他胸腔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忍不住长臂一挥,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
    钟璃的鼻尖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端满是男人身上的清香,钟璃心中不由一跳。
    他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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