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邢五官冷硬, 冷淡的眉眼, 望向她时, 才透出一丝温和来,“我又不像你细皮嫩肉的, 不要紧。”
    他提起细皮嫩肉时, 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唇角勾出一丝笑,懒散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钟璃的脸无端又烧了起来,摇曳的烛火下, 她莹白精致的小脸一点点染上薄红, 真真是宛转蛾眉, 绝代风华。
    裴邢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打趣了一句, “怎地还是这么爱脸红?”
    钟璃稳了稳心神,捉住了他的手,“还是让我为三叔看看吧。”
    裴邢算是发现了,她每次表示亲昵时, 都会喊他三叔,裴邢道:“你的药该好了,先喝药。”
    他估得很准,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宫女就捧着她的药,来到了门口,是安涟进来通报的。
    裴邢让她将药端了进来。
    淡淡的药香味顺着风钻入了鼻端,钟璃上一世缠绵病榻时,喝了太多药,这会儿闻到药味时,小巧挺直的鼻子无意识皱了皱。
    裴邢端起药轻嗅了一下,也觉得有些难闻,怕她不肯喝,他轻哄了一句,“乖乖喝完,等明年开春时,带你去咱们的小竹屋。”
    在上巳节时,他曾带她去过一次,那里既有桃园,又有温泉,钟璃很喜欢那里,记忆也很深刻,她的产期赶在年前,开春时,她早已出月子,确实可以随他一道出去。
    钟璃颔首,一双星眸显然异常温顺。
    裴邢端起调羹,搅拌了一下,递到了她唇边,钟璃有些不好意思,“三叔,我自己来就行。”
    裴邢没理,依旧举着手,她更喜欢一饮而尽,喝完赶紧吃两块蜜饯,见他坚持,钟璃只好启唇,奇怪的是,这次的药,竟不似之前那般苦。
    喝完药,钟璃如愿帮他涂了涂药膏,他的膝盖也有些青,只是不如她的吓人。
    当天晚上,他竟是起了热,钟璃白天睡了许久,晚上睡的有些不踏实,起夜时,才发现他睡的很沉,平日她一动,他就会醒,钟璃有些不放心,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发现,他脸颊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
    钟璃心中一紧,让人赶忙喊了太医,“三叔?”
    钟璃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这才有些反应,唔了一声,想要起身坐起来。
    钟璃的手已触碰到他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见他尚有意识,钟璃松口气,她按住了他的肩,柔声道:“三叔起热了,您还有哪里不适?”
    裴邢的喉结微动,睁开的眼眸略显迷惘,“起热?”
    他都多少年不曾起热了,怕将病气过给她,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钟璃道:“皇上快躺着吧,是想喝水吗?妾身去给您倒。”
    她说着就已经倒了一杯水,要亲自喂他喝,裴邢偏头,躲开了,他哑声道:“璃儿你乖一些,别离我这么近。”
    他说完,就拿起了一旁的外袍,径直披在了身上,下床时,因头重脚轻,他身体踉跄了一下。
    钟璃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般脆弱,心脏像被人捏了一下,又酸又疼,她连忙扶了他一下,“三叔,您先躺着吧,让太医进来为您看看。”
    “我回乾清宫。”
    成亲这么久,不论是她来月事还是有孕,他都宿在坤宁宫,他首次想离开,却是因为身体不适。
    她有孕在身,虽想伺候他,却也清楚,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起热,孕妇最怕的就是起热,许多退热的药草对腹中的孩子伤害都很大。
    她眼窝酸酸的,开口说话时,略带鼻音,“那我让人进来伺候您。”
    裴邢漆黑的眸,落在了她身上,见她红了眼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他却没敢靠近她,只哑声道:“别哭,我没事。”
    钟璃吸了吸鼻子,喊了黄公公。
    黄公公得知他起热后,很是惶恐,他欲要过来伺候皇上穿衣时,却听皇上吩咐道:“先将窗户打开,通通风。安涟,你为皇后取件披风,别让她着凉。”
    他有条不紊地吩咐完,才让黄公公伺候他穿好衣服和靴子,他有些累,脑袋斜靠在床头,微微阖上了眸,烛火下,他那张泛着红潮的脸庞,多了丝平日没有的脆弱。
    钟璃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好想冲上去抱抱他。
    黄公公将他扶起时,他才睁开眸,漆黑的眸,准确地落在了她身上,因起热的缘故,他呼吸都有些烫,声音也粗糙沙哑,“不必担心我,你好好养胎,不许去看我,等我好了,自己会回来,听到没?”
    钟璃咬了咬唇。
    裴邢又加重了语调,“璃儿,你听话。”
    钟璃只得颔首,眼眶又红了一圈,两人仅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却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他有些不忍再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甚至没让黄公公搀扶他。
    他步伐略显轻盈,显然是发热所致。
    钟璃想送送他,最终又停下了脚步,她心中空落落的,隐约听到,他走出乾清宫时,太医恰好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钟璃将安涟打发了出去,“你去看看太医怎么说,皇上的身体严重不严重。”
    安涟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片刻后,她才回来,说皇上是哀思过度,积劳成疾,显然跟老太太的病逝有关,办完丧事,他才彻底病倒。
    他身体一直很好,听老太太说,他也就小时候患过风寒,长大后,除了遇刺时,病过一回,几乎没得过病。
    岂料,这次竟是病倒了。
    京城有不少青楼,不论是春满楼,还是满春院,一到夜晚,都有不少姑娘在揽客,远远就能听见靡靡之音。
    此刻,才是夜生活的开始,春满楼最好辨认,作为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门口挂着四盏写着春字的红灯笼。这儿不仅灯笼多,姑娘也多,还格外大胆奔放,衣着一个比一个单薄。
    楼内的装修也很奢华,每一层都铺着酒红色地毯,萧盛今晚就躲在这里,他包了一位姿色一般的姑娘。这位姑娘瞧着老实胆怯,萧盛看重的正是她的胆怯。
    他揽着她往二楼包间走时,恰好听到其中一位姑娘道:“还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啊,被皇上睡过,就金贵了不成?”
    “就是,皇上若真看重她,早为她赎身了,没理睬她,不正是没将她放在眼中,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大家都该捧着她,不过是个过气花魁而已,瞎嘚瑟什么。”
    两人边发牢骚,边往拐角处走了去。
    见萧盛的目光,紧追着她们,小嫚眸色微暗,她低声道:“公子,你若相中了她们,也可以换人。”
    萧盛这才回神,他轻揽着小嫚的肩,眼眸微挑,“她们哪有你乖巧可人,本公子才不稀罕,我只是好奇她们口中的话,皇上也曾来过春满楼?”
    他完全一副纨绔的装扮,说话也吊儿郎当的。
    小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她莫名不敢直视萧盛的眼睛,羞愧地别开了目光,小声道:“妈妈禁止我们讨论这事。她们俩在新进花魁跟前伺候,才敢背地里讽刺鸢尾,若被妈妈听到这话,就连她们也少不了一顿罚。”
    萧盛微微挑眉,难不成真有此事?他原本还不信,毕竟裴邢向来不近女色,又哪里会碰青楼里的女子,若非为了躲开锦衣卫,他也不会踏足这等地方。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包间内。
    小嫚伸手推开了门,室内点着红烛,海棠色鸳鸯交颈被褥上,还撒着一朵朵玫瑰花。
    萧盛有意从她口中套话,便灌她喝了一些酒,小嫚本就没什么心眼,几杯烈酒下肚,人就迷糊了,最后自然是萧盛问什么,说什么。
    他连鸢尾的住处都套了出来。
    钟璃一直挂念着裴邢,虽未亲自去看他,却一直让人留意着他的消息,直到后半夜,得知他退热后,钟璃才悄悄松口气。
    不仅他起了热,承儿竟也病了,裴邢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平日又天天习武,只病了三日就彻底退了热,反倒是承儿足足病了五日。
    他有些咳,嗓子也疼,一直反复起热,钟璃没忍住,戴上面纱,去探望了他一次,谁料小家伙也知晓不能让她靠近,钻进了被窝里,不肯见她,哪怕她戴着面纱,远远瞧他一眼都不成。也不知是否得了裴邢的叮嘱。
    钟璃之所以过来探望他,倒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主要是也并非所有的病,都会将病气过给旁人,小香和小泉都没传染上,她才来的。
    见承儿不肯露面,钟璃无奈,只好叮嘱丫鬟照顾好他。
    这几日,小香和小泉也没来坤宁宫,坤宁宫内显得异常寂静,直到第五日,确定不再起热后,裴邢才搬回来。
    瞧见他时,钟璃没忍住,快步行至他跟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裴邢心跳有些不稳,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丝,“想朕了?”
    钟璃有些赧然,没吭声。
    前两日,她同样去乾清宫探望过他,他比承儿还绝情,门都不让她进,明明当时都退烧了,身体也彻底恢复了,,钟璃应该赌气不理他,可这还是两人成亲后,首次这么久不见。
    哪怕不想承认,她心中也清楚,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他不在时,她晚上睡得都不如之前踏实。
    她不仅想他,还很挂念他,怕他一个人时,会因老太太的去世而悲伤。为了孩子,她却只能跟他保持距离,没办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钟璃心中多少有些难受。
    裴邢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声音都放软了一些,“朕这不是回来了?”
    他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发丝。
    他虽看似狂放不羁,实际上,却有一颗再细腻不过的心,就好比此刻,一下就察觉到了她为何难过,他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心中的怅然都散了大半,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拥着她,抱了一会儿。
    此刻,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一片湛蓝,云朵似棉花,团团堆积在一起。
    今日郑菲凌约了李洺倩一道出来逛街,李徵的母亲即将迎来四十五岁生辰,郑菲凌不知道送她什么,干脆将李洺倩喊了出来,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李洺倩没什么事,便早早去了李府,瞧了瞧康儿,康儿已三个多月大,他生得一点都不像李徵,反而像极了郑菲凌,他五官很精致,眼睛又大又有神,皮肤也白白嫩嫩的,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秀气得不像话。
    李洺倩稀罕得不得了,抱着他香了香。
    他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任她抱,开心时,咿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睁着一双大眼,左瞅右瞅,也不认生。
    李洺倩抱着稀罕了一会儿,才将他还给奶娘,郑菲凌让奶娘将他抱回了屋。
    李洺倩好奇道:“表姐将他丢家里放心吗?”
    郑菲凌笑道:“他还太小,带出门不太方便,等再大些,再带他出去吧。”
    李洺倩好笑地摇头,“谁问你这个了?”
    郑菲凌勾了勾唇,“不放心也没法子啊,总不能因为他,门都不出吧,都好久不曾逛街了,咱们正好转悠一下。”
    李洺倩挽住了她的手臂,两人恰好路过花园,谁料,竟是撞见两个人,一个曾是郑菲凌的贴身丫鬟,婇真,另一个则是李徵曾经的通房。
    两人也不知是偶然遇见的,还是相约出来的,瞧见郑菲凌时,婇真脸一白,赶忙跪了下来,“主子。”
    郑菲凌蹙眉,“怎么还喊主子?别再动辄下跪,都已成了姨娘,哪还能像之前一样。”
    婇真讪讪站了起来。
    她五官秀丽,身材曼妙,是郑菲凌身边容颜最出众的一个丫鬟,郑菲凌之所以将她提拔成姨娘,就是因为她生得不错。
    说到底,郑菲凌之所以提拔她,也有让她帮衬自个的意思,毕竟她有孕在身时,又没法伺候李徵,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提拔自己的丫鬟。
    谁料,她成了姨娘后,却跟自己疏远了起来。
    郑菲凌也不好说什么。
    李徵的通房名唤雯儿,她也赶忙行了一礼,郑菲凌冲她点了点头,便带着李洺倩离开了。
    她没回头看,反倒是李洺倩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她们已匆匆离开了花园,就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咬她们似的。
    李洺倩只觉得两人的神情怪怪的,见表姐没有提起她们的意思,李洺倩也没多问,只嘟囔了一句,“怎么神神秘秘的。”
    郑菲凌含笑道:“估计在密谋怎么笼络李徵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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