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喝酒了吗?”她小声问。
    陈敏终微抿的唇线,倏然启开。
    “只有喝醉了才能抱你?”
    只有闭上眼才能握住你的手吗,这句话他仿佛是在问自己。
    裴迎并不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殿下……是随便说说吧。
    比起红,殿下更适宜黑色。
    底色浓重,与他的暴君父皇一样,霸道的施予,一对凤眸中寒星峥嵘,在沉沉黑夜中锐不可当,清冷肃然的神情,不言不语却令人慑服。
    裴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喜欢上女子,帝位才是他的春药。
    “我抱一抱我的太子妃,有什么错。”他淡淡开口。
    殿下的手按揉得恰到好处,惬意极了,裴迎的脖颈靠在软枕,昏昏欲睡,这截花枝被风拂低了,眼底水珠颤颤。
    当陈敏终的手往前一探时,裴迎的身形一僵,微不可察。
    她倏然没来由地害怕了。
    她不该招惹殿下的,她遇正事就怂,怨不得爹爹常说她狗肉抬不上正席。
    皮肤上的触感清晰可知,殿下的手指雪白,关节泛着粉色,指腹的摩挲却生硬,令人难耐,一双杀伐气浓烈的手。
    “好啦。”她讪讪笑着。
    少女的两只手臂搭在胸前,柔弱无力,却挡住了薄薄一层衣袍下那只殿下的手。
    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小打小闹的时候从未认真,她心底一直畏惧着殿下,遭罪的只能是她。
    若说之前殿下是喝醉了,现在却是清醒的。
    她一出神间,抬头,望见他流畅的下颌。
    窗外桐花开得烂漫绚丽,风透过窗棂,拂动一卷字画,满庭花云的艳光,压得她连墨字都瞧不清,眼前一片荧煌。
    他的手是收紧了吗,裴迎的目光被拉回来。
    殿下容姿清冷,雪月相宜,她有些恍神,自己是否真的坐在了他腿上。
    裴迎不安地挪动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肩头,他不希望她乱动,这是为她好。
    陈敏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听闻之前他曾经给裴家下聘,算得上你半个未婚夫。”
    他终于提到了!
    姜曳珠是殿下的表弟,殿下怎么会不清楚裴迎与他自小一同长大。
    裴迎眼帘微敛,殿下自然不可能是吃他的醋。
    他今夜频频提起姜曳珠,裴迎终于明白过来。
    “是他要害殿下吗。”她问。
    陈敏终望了她一眼,确认了她的说法。
    裴迎心下一跳,姜曳珠真是胆大妄为,自小他在书院任性些罢了,连谋杀储君这种事都做得出。
    他的声音极低:“姜大公子与你青梅竹马,我想知道,你以为我该怎么对付他。”
    他顿了一顿,始终没问出的那句话是:你会为姜曳珠担心吗。
    青梅竹马?殿下怎么能这么认为,姜曳珠自小欺负她,说是仇敌还差不多。
    他真是太喜欢揣测别人的想法了。
    爱怎么对付怎么对付!裴迎忿忿不平地抬头,正想辩驳。
    陈敏终似乎并不在意,他羽睫垂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只看她的反应。
    殿下的眼眸实在令她失神,长眉不曾修饰,已然如入鬓的翠峰。
    她被殿下冷酷的神情吓到了,却见殿下嘴唇微抿,不可察的笑意。
    他又在捉弄她了,故意让她着急。
    裴迎别过头,说:“殿下从前不是说我重了,我坐了这么一会儿,殿下腿该麻了。”
    她正想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手腕,刚抬起一点身子,又重新跌坐回他怀里。
    “殿下,您腿上还有伤呢。”她提醒道。
    殿下的腿伤了,其他地方却没伤,裴迎的耳根子渐渐染红了,被他尽收眼底。
    “裴氏,别动。”他轻声说。
    “不重,刚刚好。”陈敏终握住了她一绺青丝。
    “多吃些,养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我还养得起。”
    裴迎心想,自己哪怕此刻走了,殿下行动不便,难道还能追出来不成,可是殿下一句话,她不敢跑。
    她抬眼望着陈敏终,殿下高傲冰冷的一个人,一向不容侵犯,可是终日困在木轮椅上,出入都需要人推行。
    他愈将脊背挺直,愈让人生出为所欲为的心思。
    可她目前还不敢生出轻举妄动的心思。
    万一殿下的腿没受伤,是骗她的怎么办。
    但她总可以将两只手环住殿下,就许殿下放火,不许她点灯吗?
    再说,她如今做什么都是很安全的,殿下跑不了。
    裴迎眼眸亮亮的,毛茸茸的脑袋靠着他,嗅了嗅,忍不住说。
    “殿下,您好香啊。”
    陈敏终的嘴角几不可微地一动:“等你腰不疼了再说。”
    第28章 以色侍人(二更)……
    屋脊高高低低, 上翘的檐角高耸入云,日光大盛,琉璃瓦色彩明丽, 重重帘幕将光密遮住了。
    姜曳珠在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自那日下过棋,棋盘上那副姜家的走私路线图令他惴惴不安, 姜曳珠杀心顿起。
    太子究竟还知道多少。
    祭祀鼓车的意外没能杀了太子, 自己的把柄必定会叫太子抓住。
    他一抬眼,太子在外阁安坐, 周身簇拥了几位朝臣,正关心伤势,见到他,太子微微一笑。
    姜曳珠恨恨咬牙。
    这日上朝, 年前的春闱舞弊大案突然有了进展,此案牵连一百余名贡生, 当日在朱雀长街闹得沸沸扬扬,关在大理寺已有半年。
    主考官正是姜家老祖宗——如今的内阁首辅, 白发白须的老人在朝堂上缄默不语, 最终,面对陛下的震怒,自请在家休养。
    姜家的脉系在此案中被捋干净,陛下留下彻查此案的人, 皆是姜家的敌对派系。
    圣意明了,老祖宗深知暴君喜怒无常,只愿姜家这座庞然大物能收敛须脚, 小心运转,方能续上气运。
    姜贵妃在陛下的书房外跪哭了许久,非要面见圣颜。
    却只换来陛下不耐烦的一句:“让她闭嘴。”
    要变天了吗?
    朝臣揣着袖子, 抬头望天,要入夏了,这几日盛京夜里隐隐有雷暴迹象。
    旁人不明白这案子为何突然有了进展,姜曳珠却一清二楚。
    这是太子对姜家的报复。
    姜曳珠向来是个藏掩不住的,当下,直截了当地去找了太子。
    他一拱手,压不住眼眸的狠戾之色。
    “表哥,你为何能如此狠心对姜家下手,那可是你的母族啊,你连贵妃也不顾了吗!”
    姜曳珠惯会上来倒打一耙。
    他不知道眼前的“表哥”已非表哥。
    姜家一直都在陈敏终的复仇计划中。
    只是,陈敏终没想这么早对付姜家。
    姜曳珠一惊一乍的,殊不知这连开局也算不上,不过给他一点苦头,以作警示。
    陈敏终未抬眼皮。
    “你指的是哪件事,是你们姜家春闱舞弊,还是卖官鬻爵、走私火器、吃钱粮回扣,还是公款筑私宅,大治产业?”
    一字一句,姜曳珠脸色惨白,冷汗滴落,疯了,表哥疯了!
    陈敏终抬眼,嘴角淡淡嘲讽。
    “还是你姜大公子谋害王储?”
    姜曳珠的头脑嗡嗡一片,他勉力支撑心神,咬牙切齿。
    “表哥,我们谈谈。”
    书房落下一地寂寥光影,陈敏终的侧面格外冷,他手中的沉香珠被放在案面,响得惊心。
    “要谈叫你爹跟我谈。”
    姜曳珠阴冷地抬头,眉心的小红痣越发凶狠,这张脸与太子表哥有三分相似,可是更多了艳丽。
    他自小厌恶表哥看似完美,实则高高在上,那副施舍众生的嘴脸。
    更何况,他又多了一样恨表哥的理由。
    在设计鼓车的谋杀时,姜曳珠心底恨的究竟是表哥下的那局棋,还是更恨他娶了自己心仪的笨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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