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妃忽然慌乱起来,她第一次不确定眼前的孩子究竟是谁。
    殿下不仅是因为她要对姜家下手,他本身便与姜家有仇要算。
    裴迎瞧见殿下那对年轻锐利的眼眸,她此刻有些担忧了,若是殿下与贵妃相争,生出种种事端,到时候便不是她所能窥测的。
    陈敏终唤宁怀贞调了一批亲军暗卫护太子妃周全,这几个月倒安稳。
    夜里,裴迎上榻的手脚轻了,小姑娘心里憋着气,她无意中看到了姜贵妃为太子择的嫡女画像。
    裴迎不好去骂姜贵妃,只好伏在殿下怀里,冲他小声地撒娇发脾气。
    “听闻姜家素来产美人,她们一定比我好看多了。”
    这句话满满的醋味,她就是想听殿下说还是你最好看,
    陈敏终难得展露笑颜,俯身将她抱起来,绕过屏风,围坐在罗汉几前,他揉了揉少女的脚踝,她坠湖时,脚踝被石头割伤了。
    “这几日你身子才好,不好好养病,道听途说一些没影的事。”
    少女脚踝上的伤疤已经结痂,不若之前翻红出血肉,白嫩的皮肤上,这道疤痕狰狞又触目惊心。她生来爱漂亮,不肯让阿柿掀起裙摆来看,也不照铜镜,更不愿让殿下看到了。
    她推开殿下的手,双手抱膝,将头慢慢搭在膝盖上,用裙摆掩住了伤口,轻声说:“殿下不许看,难看。”
    陈敏终一把握住她的脚踝,眼中未曾表露一丝情绪,只觉得心疼。
    “哪怕有疤痕,也是极美的。”他说。
    她抬眼,笑道:“那……有殿下母族的女子好看吗?”
    “我没看过别人。”他说。
    寒雨落了几场,宫人们脚步轻,只能听见宫墙檐角上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陈敏终睡意朦胧中,感到自己的寝衣被人扒了。
    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与人温存一番,才肯放过她,陈敏终一动,捎带着裴迎也裹着被子坐起身。
    少女的寝衣轻薄,显露出玲珑身段,隐约可窥曲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胸前丰盈,似乎比入宫前更饱满了些。
    裴迎是条缠人的小蛇,稍不注意,双手拢络过来,仰着头,眸间一片清润,羽睫微颤,一掬春色,水光荡漾,引人喉结一动。
    不是顾念着她的伤未好全,陈敏终不会如此难忍。
    虽不能吃些什么,但昨夜在她脖颈上留了许多红痕。
    裴迎懒散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揭开小钵,指尖抹上药膏,一点点涂在欢好的痕迹上。
    “殿下越来越过分,比新婚之夜还可恨。”她小声说。
    “您除了欺负我,还会做什么?”
    “是你先扒了我衣裳。”陈敏终淡淡说。
    裴迎勾起嘴角,转头瞥向他:“好,那我替殿下更衣。”
    她赤着脚走过来,她一对纤手,极自然地搭在男人腰间,动作娴熟,她倒不像给人穿好衣裳,倒像给人扒个干净,陈敏终面生异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咦?裴迎诧然抬头,一对眼眸水光潋滟。
    陈敏终压制火气,只觉得她这只小手极不老实,游走在哪里,便点起山林烈焰,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禁不住她这样胡闹。
    “夫君。”
    她携着笑意,踮起脚,双手抱着他,紧贴在人胸前,亲了他的喉结一下,她倒是想亲嘴,可是殿下若不低头,她够不着。
    陈敏终天生气息冷浸浸的,盈满整个帷帐,裴迎勾住他,极亲昵地在颈窝蹭了蹭。陈敏终顿觉气血涌动,一只手掌扣住了她的肩骨。
    小姑娘坐在榻上,窸窸窣窣,没一会儿,将他的衣裳穿上了。
    殿下的蟒袍柔软温暖,余温尚存,携了他的温暖,整个人暖洋洋地偎在里头。
    她穿衣裳也不好端端地穿,松松垮垮,露出一截柔嫩的肩头,乌发流云一般搭落下来,惹人遐思。
    天光微亮,晨曦初挂,
    她倏然站起身,穿着太子的红袍蟒服,手里拿一根束腰玉带,笑盈盈地望着他。
    红袍宽大飘荡,衬得两截纤细的小腿更加脆弱,衣料光滑平整,纤毫毕现出每一寸弧度。
    陈敏终眉骨一跳,裴迎里头未着寸缕,
    她的手指游离,懒懒地几步走在书案前,俯身在书案,双手撑住桌角,转头,红袍勾勒出浑圆,慢慢上移,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翘起嘴角,勾魂摄魄的小狐狸一般。
    陈敏终心底轰然一下。
    她娇声喊:“殿下,替我把腰带系上吧。”
    第45章 秘密
    入秋之后, 回东宫的路上,裴迎的轿辇被拦住。
    夜色漆黑,轿辇忽然停住, 四皇子小小的一个站在宫墙下,乳母牵着他的手, 粉雕玉琢的团子般, 一身齐整青袍。
    “请太子妃安。”四皇子极为谦卑有礼。
    四皇子今年八岁,母亲是宫中一介小小贵人, 他平日甚少往东宫走动,只因为母亲是姜贵妃家中送来的嫡妹所出,深受贵妃嫌恶。
    他与他娘一样,平日总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示人, 看似淳朴无心机,实则软刀子, 惯会装乖卖俏。
    在强势的贵妃威逼下,或许为了保命, 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裴迎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夜色下一打眼, 四皇子在灯火照映中幽幽地望着她,他像只鬼魂一样在宫中游荡,贵妃不给他们母子好脸色,在这宫中受尽白眼岂能好过。
    “听闻太子妃娘娘写得一手好字, 太傅总头疼我的字迹,也不得父皇欢心,若是娘娘有空闲, 可否教一教我?”
    他状似天真无邪地一笑,口齿清晰伶俐。
    裴迎抚额,她没空搭理他。
    谁知四皇子也不恼, 静静望着她笑,他说:“娘娘若愿意教教我,我有报酬给娘娘。”
    他这话说出来娇憨得惹人发笑,装作浑然无害的模样,是他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裴迎一下子好奇了,能有什么报酬,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她抿嘴一笑:“你能拿出什么来瞧瞧?我不信。”
    “娘娘一去就知道了。”
    四皇子见她有所松动,嘴角一咧。
    小池塘中莲叶层叠遮映,窗子外九曲回栏白玉阶,避暑小亭台染了翠,裴迎坐在榻上,嗅着淡淡香气,这里竟然连蛙声也听不见,十分清静。
    “你写吧。”裴迎尝了一口茶。
    四皇子看上去鬼心眼儿可多,眼下却老老实实,站在案桌前,人只比桌子高出半截,低着头,规矩极了,一声也不吭。
    他忽然抬头,正正经经地说:“娘娘,外头蛙声聒噪,扰了您清静了。”
    裴迎一愣,笑道:“哪里有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着,怨不得覃太傅总在陛下面前说你功课及不上别的皇子,好好地写一回字,也这样多心。”
    “来,拿给我看看你刚才写了什么?”
    四皇子听她这番话并不生气,乖乖地将纸笔拿过来,裴迎一眼看过去,脸色骤变。
    上头竟然干干净净,一片空白,这小兔崽子什么也没写,他是诚心来戏弄她的吗?
    裴迎正愠恼地抬头,忽然,四皇子嘴角牵起笑意,手指搭在她唇间。
    “嘘——”四皇子不许她开口。
    裴迎顿生疑惑,这时,对面暖阁中断断续续传出女子声音,一声叹更比一声重,她蓦然明白那是什么,听得她瞬间脸红耳热。
    这里是覃太傅平日对皇子习教的地方,怎会有宫人胆大到在此私通,若是叫人察觉这等秽/乱宫闱之事,非得杖毙不可。
    过了层层大坐壁屏风,影影绰绰可瞧见一点动静。
    她透过昏黄的宫灯光芒,瞧见覃太傅正与一人纠缠,餮不知足,满室生香。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脚发麻,想转身往后跑,却扎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澈的瞳仁,倒映出惊恐。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视线,枕襟上的女子猛然转过头,从香汗淋漓中,长眉一蹙,暴戾之色毕现,吓得裴迎险些滚落下去。
    她立刻捂住了嘴,顾不得颜面,踉踉跄跄地转回去,风声呼呼在胸前穿梭,她无法理清自己看到的场景。
    那与覃太傅私通的女子……竟然是姜贵妃。
    裴迎太清楚贵妃的大胆,她敢在宫里设计陷害太子妃贞洁,敢当众推人下水,未料她竟然敢当着暴君的眼皮子底下偷人。
    暴君生性残忍,若是让他抓到,贵妃一族死罪难逃。
    裴迎的心头又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了公主幼吉。
    幼吉生来文弱,细眉细眼,一丝也不像暴君,更与同出一母的太子也不像,都说女大随父,公主的性情模样历来受到朝臣质疑。
    难道……幼吉真的并非暴君血脉?
    她捂住了四皇子的耳朵:“这可不是小孩子听的。”
    “娘娘,我就说这地方蛙声聒噪,不适合您教我练字。”
    四皇子无心地一提,似乎他什么也不知情
    “我也说过了,你教我写字,我有报酬。”
    他莞尔一笑,手心展开,赫然是姜贵妃鬓间常戴的一枚红宝石缠枝珠钗。
    当天夜里,裴迎辗转反侧没睡着,她眼前浮现出四皇子那副懵懂无知的脸,笑意下闪过一丝狡黠,饱满得一触即破的毒汁,宫里果真没有人是省油的灯。
    四皇子才八岁,平日里陛下常说他粗笨不堪教,可他分明是故意引裴迎撞破此事,或许覃太傅屡屡向陛下告状,引得他心头不快,又或许是他心细如发,早在细微中察觉到不对劲。
    这种在宫里头被忽视的人,往往更能堪破那些不避讳的秘密。
    她从妆奁中拿出那枚红宝石缠枝金钗,沉甸甸的,握得手心发烫,像被烛火咬了一口。
    裴迎心底清楚,四皇子怨恨姜贵妃已久,又知道她与贵妃不睦,故意透了这个风,将把柄交给裴迎,想借她的手对付贵妃。
    裴迎也不是傻子,贸然以此物要挟贵妃,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望着手腕上那一圈被压红的痕迹,想起困在佛堂的白狼,心底愈发闷闷的。
    虽然东宫有宁怀贞派来的心腹盯着,但姜贵妃常使些软刀子,使唤宫人短缺了裴迎阁中的冰,送些不新鲜的吃食,克扣用茶。
    未出阁时,她便是这样逼死好几名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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