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跟着停下脚步的魏科跟方守贵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地面,那玉可以说是四分五裂,仿佛暗喻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挽回。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迫压抑,方守贵赶忙上前,仰头扯着嗓子道:“来人,将此处收拾……”
    贺兰霆弯腰下去。
    方守贵愣了,最后一个字停留在嘴里。
    他亲眼目睹贺兰霆将碎落的残玉,一片片拾起,有一块还飞溅到了路边积蓄的一滩泥水里,贺兰霆也走过去,说他金尊玉贵在底下人心里都是轻的,应当说他就是贵不可言,是他们未来效忠的君王。
    贺兰霆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是对的,但不包括他屈尊降贵为了一块碎玉触碰泥水,而弄脏自己的手。
    “拿宝盒过来。”
    “一块玉,碎了就碎了,就算再怎么修补,也不能用了,殿下,还是弃了,换一块新的吧。”
    贺兰霆冰冷地警视他,方守贵慢慢后退两步,“老奴这就去取。”
    顾行之将崔樱送回府,他俨然还不想那么快就走。
    崔樱颇有耐心地陪他在原地站了会,“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行之似乎还想提“握手言和”那件事,但崔樱一路回来之后就变得对他有防备了,顾行之眼神胡乱瞥着,刚好看到落缤替崔樱拿着的零嘴,于是寻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你,你最近胃口还好吗,东街的玉华台巷子开了家新的酒楼,还是外邦菜。你想不想去尝尝。”
    崔樱其实近来脸上也长出了一点肉,但她本来就瘦,这点肉也就显得她脸皮愈加白润柔嫩。
    她本是不想答应的,可她还没有跟顾行之谈自己怀孕的事,顾行之的邀请无疑是个机会。
    而且这回跟贺兰霆断了往来,他应当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崔樱知道自己很卑鄙,但她迟早要嫁过去,眼见腰身一天一天变粗,她是绝对瞒不下去的。
    崔樱:“什么时候。”
    顾行之见有戏,登时精神一振,“后日,不,明日如何。”
    “好。”
    崔樱点头,“我进去了,你早些回去吧。”
    她在门口告别,身影走远了,顾行之却还在张望。
    待到约定见面这日。
    崔樱刚到,被落缤扶下车,发觉这来的宾客还不少,但她在门口没见到顾行之,反而只有他身边的随从伏缙在外面等候着。
    一见她来就迎上来,“女郎。”
    “顾行之呢。”
    “郎君提前进去了,在里头等着女郎。”
    见到顾行之,崔樱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房里等她来。
    在她坐下的片刻间,就已经忍不住往顾行之挂彩的脸上,和受伤的手腕连番看了好几眼,“你这是……?”
    崔樱不问还好,一问顾行之好像更加生怒了,要笑不笑的,带着火气,指桑骂槐地道:“意外,有人看我不顺眼,放狗咬我了。”
    顾行之昨天回去路上遇袭了,他以为是与他不和的人干的,然而等他派人一查,根本不是这样。
    虽然没找到对方来路,但在这个当口想他死的,顾行之灵光一闪就想了出来。
    不是那位还能有谁,他震惊之余,激起一身冷汗,还要想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是因为崔樱所以打算对他痛下杀手?
    顾行之不慌是假的,但他与那个人已经算是闹崩,撕破脸面了,既然贺兰霆不顾及他这个表弟,那他还敬重他那个表兄做什么。
    就在隔壁房间,对着窗侧耳倾听的魏科沉默了。
    在他身后的桌子边,坐着放狗咬人的正主,对跟随一起来的方守贵淡淡道:“顾行之是你儿子吗你让孤放他一成,还是你想替他死。”
    方守贵老脸红了白,白了青,噗通一声跪下,给贺兰霆磕头,“老奴知道殿下心里还有火气,但老奴也是不想殿下铸成大错,不然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魏科适时地过来解围,“殿下,贵女到了。”
    崔樱绝对想不到此时隔壁的房间坐着她最不想看见的人,菜上来,顾行之待她的态度超出了以往了冷淡,对她频繁献着殷勤。
    他越是这样,崔樱就越不自在。
    她希望顾行之还是正常些,像以往那样就行,这样她待会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让她产生过多的愧疚感。
    “顾行之。”
    “我表姐有孕了。”
    出乎意料的,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崔樱愣住,这件事她昨日在贺兰霆那就已经知道了,却不明白顾行之忽然跟她提这个做什么。
    顾行之以为崔樱还不知晓,他带着报复心十分肯定地道:“是我表兄的。”
    第95章
    贺兰霆清冷清贵的身影立在画屏里面,他像雪山上伫立的神木,威严不可侵犯。
    顾行之所说的每句话,都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棱俊的下颔微侧,渗人的眼神朝弯腰同样在偷听的方守贵扫去,嘴唇无声开合,被魏科在心里提炼出来。
    蠢货。
    这肯定骂的不止方守贵一个。
    里面顾行之还在敲着桌子,颇有些恶意地向崔樱卖弄,“你道我之前为何跟你说,我表姐她要离昏,张家为何轻易就拿出一纸和离书,连纠缠都没有。”
    “就是因为他们私通已久,珠胎暗结,所以我表兄才要亲自去接。”
    顾行之依旧在绘声绘色地演着独角戏,崔樱不发一语。
    贺兰霆此时就想看看崔樱到底什么表情,可惜隔着门窗,对此一无所知。
    顾行之:“表姐如今被我表兄安排在一处宅子里养胎,只等腹中孩子生出来,母凭子贵,我表兄就会安排她入府给她名分。”
    他阴阳怪气地笑着道:“我敢向你保证,所说一切都是真的,这事可是他亲口向表姐允诺的。要我说,他们暗通款曲就算了,却还弄出什么奸生子。还算我表姐走运,表兄肯给她一个名分,要是没名没分的奸生子,生出来就该被溺死才对。”
    那边忽然发出响动,好像是崔樱打破了茶杯,顾行之让人进来收拾。
    贺兰霆除了想剥了顾行之的舌头,对他说的其他话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顾行之所说的有一半是事实,与其说无所谓顾行之如跳梁小丑般抹黑他,这种情况下他更想听听崔樱什么想法。
    她会怎么想,是在意还是生气,还是会感到嫉妒。
    然而崔樱细声细气,柔腔柔调地询问顾行之,“为什么奸生子就该被溺死。”
    她的反应无论是在贺兰霆还是在顾行之那,都赫然不在意料之中。
    顾行之狠毒了当地道:“所谓奸生子,就是通奸或是被奸淫所生的孩子,地位低下还比不上一家婢妾所出的庶子。庶子的母亲是为人所知过了明路的,其子还有替嫡出卖命的资格,奸生的在当下就如同猪狗畜生相同,遭人唾弃嫌恶。”
    就算是姬妾多如群马的他,也知道弄出孩子的利害,所以当他提起樊懿月怀了贺兰霆的孩子时,不管对方是不是他表姐,他都透露出一种刻薄的不耻。
    崔樱罕见地沉默了。
    顾行之有一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带有恶意说出来的话太重了,以至于让崔樱感到害怕。
    但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奸生子这种事在世家里都是共通而不耻的,崔樱生于后宅应该很清楚才对,孩子一生下来就溺死对他才是最好的归宿。
    不然长大成人后顶着这样的身份,活的猪狗不如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
    他转移话题,“你难道不生气我表姐跟表兄有了个孩子?”
    崔樱很薄情地道:“他们私下一直有往来,既没断过,又旧情难忘,会有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除非是他那里有疾,不能人道……但我清楚,他在榻上也是骁勇善战之人。”
    顾行之:“……”
    贺兰霆:“……”
    是真很难想到崔樱竟然会这么说,后面那句似是而非,到底是夸还是贬的话一下刺激了两个人。
    贺兰霆眉峰疏拢,觉得前半句不舒坦,后半句带点莫名其妙的慰贴。
    总之就是卡在当中,滋味不上不下。
    顾行之更是难以控制地生出些许攀比之心,“我也不差的,我一夜能御数女。”
    崔樱面容有一瞬间僵硬。
    她深吸了口气,“……我不关心这个。”
    顾行之闹了,“为何不关心,你我不久就要成为夫妻,难道还不让我碰你?”
    屋内顷刻寂静消音。
    随着沉默过久,贺兰霆不由得抬手按在了隔断的门框上。
    崔樱与顾行之愕然对视。
    他应该想了很久,所以才会轻易说出这么露骨轻浮的心里话。
    崔樱还没那么容易就接受一个男子的求欢,哪怕对方就将变成她名义上真正的丈夫,上回抱着勾引的心思,是想借顾行之给肚里的孩子一个名分。
    可这回他口口声声说“奸生子就该被溺死”,崔樱哪里还敢对他说出自己怀孕的事。
    她肚里的孩子,可不像樊懿月一样,在贺兰霆那过了明路,是妥妥的“奸生子”才对。
    没有所求,就没有想出卖自己的想法。
    尤其在他说自己一夜能御数女后,崔樱想起他养在后宅的那对肖似她的双姝,心中就感到一阵不适,所以她与跟顾行之欢爱的一点心思都没有。
    但是,她最后又犹豫了。
    既没办法告诉顾行之,自己跟樊懿月同样怀了他表兄的骨肉,那该怎么保全肚中的孩子。
    那就只能……以假乱真了。
    趁着月份还早,她若是在出嫁前跟顾行之有了肌肤之亲,是不是就可以充作是顾行之的血脉。
    这想法,她好卑鄙,她竟已经算计到这种地步了。
    顾行之怔然地看着忽然捂嘴轻笑起来的崔樱,他恍惚问:“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好笑的话。”他不就是问她给不给他碰。
    崔樱笑声里透着一丝凄然,她好像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般。
    贺兰霆听见崔樱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既然成了夫妻,不做夫妻之间的事,难道还要做夫妻以外的?”
    她向来是很会撩拨人的女子,在他的调教下,只要她想,谁都会轻易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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