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有孕的事被遮掩得很严密,皇室昏仪有很多规矩,也要择定吉日才行,然而因为她肚子越来越大的关系,许多繁复缛节都被简单化之。
    昏期被要求定在一个月之内,是贺兰霆那边的意思,对外告知外界的,透露出来的讯息,都彰显了太子对崔樱的青睐看重,和迫不及待。
    时间上很仓促,声势一点也不小。
    女侍官替她整理试穿的昏服,“贵女觉着如何,有无要更改的地方?”
    “不用改了,正合身。”
    崔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只不过这一回她嫁的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未知前路是否坦途,但不妨再闯一闯。
    只是,她兄长崔珣没等来她大昏,灵州公务告急,须得他奔波回去处理。
    崔樱虽然遗憾,但不得不理解崔珣有要务在身,她没有向贺兰霆提出让崔珣多留几日的要求,倒是贺兰霆自己在昏前私下见她时提了这件事。
    崔樱还是拒绝了,贺兰霆追问缘由,崔樱说:“阿兄因为我的事已经耽误多日了,他有他的责任,我岂能因为一己私欲继续留他。”
    就是她留,崔珣为了她或许嘴上会答应,心里肯定也是放不下灵州事务的。
    贺兰霆在公事上很少徇私,崔珣回去本就是应当的,只不过他考虑到崔樱应该有所不舍,才想应允崔珣留到他们大昏那日再走。
    见崔樱通情达理,贺兰霆也不强求。
    不过他很有劣性的,带点不知打哪儿积攒来的郁闷,装作无意,实则小心眼地淡淡道:“那实在可惜了,见不到你与孤大昏时的场面。”
    崔樱跟顾行之成昏时,崔珣是特意回来见到过的。
    贺兰霆这么说,不过是那点不为人知的攀比之心,在不甘骚动罢了。
    开春过了很久,偶尔连着几天也是晴朗日,崔樱用手里的扇柄杵着贺兰霆的腰,挡住他向自己倾身靠近的意图,“大昏之前,新人不得见面,你破坏规矩了,为什么还要来?”
    贺兰霆对她嫣红的嘴,就像在看夏日树上垂挂的鲜红的荔枝一样,毫不遮掩,望眼欲穿,“没人拦孤,孤不知道不能来。”
    他说谎。
    他知道那些规矩,但他更想见她,所以他决定不守那些规矩了。
    崔樱一眼看穿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看着像个肃仪正直的人君,眼里跟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似的。
    她拿扇柄告诫地抵他腰柱两下,语调从容慵懒,眼波横溢,“你休想乱来。”
    “……”贺兰霆凛冽漆黑的眼珠子勾着崔樱,俊朗如月,君威入骨。“你叫孤的字吧,孤想听。”
    自她明白他的心意,崔樱都不会太顺着他。
    “我不想。”
    对她来说,贺兰霆的字被好几个人叫过,已经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贺兰霆得知后,抠着她的手心,漆鸦似的睫羽,落下一道浓密又多情的阴影,“以后不会给旁地叫了。”
    崔樱眼神躲避,细声细气,“再说吧。”
    贺兰霆掀起黑眸看她,灼灼而有神,崔樱拿扇子假意扇风遮住自己。
    庭院里涓流从穿山石里流淌,水池中锦鲤成群游荡,浮上水面的那刻吐出透明的气泡。
    崔樱眨了眨呆愣的眼皮,贺兰霆隔着一面轻薄的团扇含了含她的嘴,温柔地亲吻她。
    扇面上的粉色染花都被打湿了。
    他想他其实也是有眼无珠的,不然怎么会在崔樱这里情窦初开,栽了跟头,才恍然醒悟,白白耗费她的情爱。
    “我也不是无药可救,对吗。”
    第115章
    崔玥躲在廊柱后,畏惧地窥探那一抹步入小径很快被草色掩盖的修长背影,目睹贺兰霆一行人的离去。
    对方出来的方向,一看就知是崔樱的院子。
    崔玥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崔樱好命,能在嫁给顾行之后,又离昏嫁给太子。
    她何德何能。
    与她交好的张嵩瑾就如同失踪了般,与她断了往来联系,崔玥向自己外祖家的表姐妹打听,倒是听到一点骇人的消息。
    原本张嵩瑾不愿意做大了她许多岁的侯爷的填房,家中就为她另择了一门亲事,结果她竟也不愿意,反而与人私奔了。
    私奔未果又被捉回去关了起来,后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张家对内对外都吩咐过不得提及这件事。
    有传言说,她失了身被塞到了侯府做妾,不见天日。
    也有传言说她误食了毒药,被毒哑了。
    还有传言说……
    遥想当初,崔樱跟太子有私情的事,还是透过张嵩瑾身边的婢女口中传进她耳朵里的。
    崔玥时隔这么多日,联想到后来太子对她包含冷漠煞气的眼神,如醍醐灌顶般心里凉飕飕的,整个人噤若寒蝉。
    想必她们早就被记恨上了,她躺在病榻上,被人警告,被恶疾缠身两个多月,几乎夜夜噩梦不断,有段时日差点挺不过来,以至于后来在府里碰见崔樱,都对她退避三舍。
    如今就是崔樱跟太子要成昏了,偶尔出现在崔家,崔玥都不敢再对贺兰霆抱有另外的心思。
    那位储君看旁人的目光没有一丝怜悯。
    “太子大昏,乃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宅院里,管事让人给外头洒扫的下人派贴着喜字的赏赐之物,“这都是赏你们的,尔等都沾沾喜气。”
    “还有谁没有?都过来领赏。”
    屋内窗户边,飞出一道残影,花瓶碎片四溅,引得差点被砸到的下人跳脚避开。
    一张愤世嫉俗的脸,被长久的身孕毁去了往常红润的光泽,变得蜡黄而憔悴,管事被樊懿月怨毒的眼神盯着,“夫人发什么疯?”
    而今没了太子关心,私宅的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对樊懿月也没了往日的恭敬。
    “我要见太子。”
    “太子在宫里成昏呢,这么大的喜事,夫人没听见吗?”管事踢开面前的碎片,从身旁随从的篮子里随手拿起一提包裹好的蜜饯,外面一层油纸上贴的大红的喜字格外刺眼。
    管事走到窗边,嬉笑两声,递给樊懿月,讥诮道:“夫人也想沾沾喜气吗?”
    樊懿月愤怒地拍开那袋吃的,恨意十足,咬牙切齿道:“你这下贱的东西,敢戏弄我。我要见太子,让我出去,我要见太子!”
    管事浑不在意,依旧嬉笑着说:“夫人还是安心等待生产吧,太子今日大喜,正和太子妃成昏,哪有空来看你。怎么,您还做着太子妃的梦呢?”
    樊懿月惊怒交加,瞪大双眼,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沉沉地堵在喉咙里。“你,你们……”
    从她被困在这座宅子里开始,就没再接触过外界一天。
    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全然不受控制了,与她期待中的日子越来越不一样。
    贺兰霆仿佛将她彻底遗忘在了这,顾家也不管她了,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送不出去。
    每天不是这些令人厌憎的下人,就是走不出去的宅子,樊懿月快疯了。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命令,好像她成了没用的物品,唯一的价值就是在等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生下孩子以后呢?贺兰霆还会娶她吗?
    樊懿月如今已经不敢奢想了,她怎么都想不到等了这么多年,算计了这么久,竟然等待的,是贺兰霆另娶他人的消息。
    为什么不是她呢?
    当初她要成亲的时候,贺兰霆为什么不像他对崔樱那样,逼迫张嵩墨和她离昏呢。
    为什么皇后不出面阻拦,竟然甘愿让贺兰霆娶一个嫁给过别人的妇人。
    是因为她没有娘家,是因为她家道中落,不像崔家能给太子带来益处吗。
    樊懿月越想神色越浑浑噩噩,她被骗了。
    贺兰霆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一个她以为离了昏,对方真的就会跟她再续前缘的错觉。
    什么侧妃,都是骗人的,她所有的试探回想起来,都未曾得到对方的亲口允诺,是她太嚣张,太得意,误以为亲眼所见贺兰霆那般冷待崔樱,足以证明崔樱不得他欢喜。
    实则都是假象,假象……
    “他骗我……”樊懿月陡然眉头狠皱,面露痛苦地抓紧窗沿。
    她早说过肚里的孩子留不得,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应该早早就堕掉,可惜如今都晚了。
    樊懿月受了刺激,肚子竟在此刻发动了。
    管事预感不妙,忍不住往里探头看去,一眼瞥见地上忽地流出一滩水渍,顿时惊慌无比。“来人,叫产婆。”
    夜晚的宫灯如同萤火,照得整座皇城宛如黑暗中的明珠一般。
    虽然昏期很赶,但吉日也是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
    哪怕很多繁文缛节都在贺兰霆的授意之下,被简单化了,大昏这天,崔樱拖着笨重的身子,有人侍候还是感觉到疲累。
    在最后一道仪式结束后,她从众目之下终于脱身,能被送回贺兰霆及冠之前入住的寝宫。
    华美宽大略显沉重的昏服穿久了,让崔樱有些难受,等到了房里就被迅速换下。
    她正对着画屏,背后脚步声响起,贺兰霆朝侍女们做了个手势,就将她们默默都驱走了,唯有落缤还在替崔樱整理衣衫。
    贺兰霆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像是终于等够了,冷不丁的胸膛贴上崔樱的后背,出声道:“你也出去。”
    落缤讶异地张了张嘴,身形犹豫。
    崔樱嗅到了他一身裹挟着松香的酒气,清冽温淡,怀里温度如火,充满独占欲地揽着她的腰身。
    “你喝醉了?”
    “没有。”
    贺兰霆否认,蹙眉瞥向还杵着不动的落缤,“孤与崔樱大喜之日,要洞房,你还在这作甚。”
    大概是没想到贺兰霆会如此直白,主仆二人都愣住了。
    崔樱眼神示意她先出去,落缤忧心忡忡地提醒:“女郎有孕在身,殿下千万小心些。”
    “孤比你清楚。”
    贺兰霆今日从头到尾,都显得意气风发,尤为丰神冷峻。
    在赶走落缤后,他微微熏上酒意的目光与面露赧然的崔樱对视,“孤特意问过给你把脉的御医,只要轻柔些,不太激烈就没事,孤会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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