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秀华瘫着一张老脸:“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这种对答也是真够费劲的。
    出于谨慎,唐起拉住秦禾,看向老人:“别是你们已经在里头设好了陷阱吧?”
    “你俩可是比我们还要先到。”见二人脸上一闪即逝的愕然,罗秀华挑明了讲,“鬼劫道的阵法都破了,我还能不知道么?”
    秦禾问:“树林里的阵法是你摆的?”
    罗秀华不置可否:“总有些心怀鬼胎的人爱往深山里钻。”
    唐起直言不讳:“这不就对了,你能在当年摆下鬼劫道,也能在这间主墓室内做手脚。”
    罗秀华古怪的盯了他一眼,咧了下嘴角,看着秦禾:“都到门口了……”
    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秦禾向来干脆,不太想为个先后次序在这儿拉锯。
    况且,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连贞观老祖埋的千年祟灵都给治服了。能让罗秀华忌惮的,秦禾猜测:“里头是贞观老祖埋的祟吧?”
    对面没吭声,秦禾便当她默认,只是刚踩入墓门,她垂着的左手突然抖了一下,腕上那圈刺青竟开始隐隐发亮,虽然及其浅淡,但在昏暗的墓室中,哪怕一丁点儿微弱的光线都能被一眼捕捉。
    年轻人站在罗秀华身侧,低声问了句:“里面有什么?”
    罗秀华的目光直直落在秦禾手腕上:“闭上嘴。”
    秦禾抬腕,没来由一阵心慌。
    周遭的寒气莫名涌动起来,像一把阴冷的火种,擦燃了她手腕上的梵文,好似搭上了脑子里某根敏感的神经,共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
    唐起跟着她,一步也没有落后,瞧见那串突然亮起的梵文刺青,警惕道:“怎么回事?”
    梵文接触不良似的,几经闪烁,光晕渐渐暗下去。
    周遭涌动的阴寒之气随之一散,好似破了道无形的禁止,罗秀华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那双蒙了灰的眼珠子闪过盈盈的水光,紧跟着抬步迈进去。
    见她进去了,傀影师和年轻人紧跟其后。
    几人情不自禁朝棺材围过去,棺盖已然被揭开,翻倒在地上,里头躺着具穿着红袍的女子,满身刺绣,脸上盖着一张傩面具。
    罗秀华垂着眼皮盯着棺内的逝者,一张面瘫似的老脸终于显出动容之色,整个人却像魔怔了般,对棺中人说:“你的孩子,我终于给你找回来了。”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惊。
    秦禾更是如遭雷击,瞪着罗秀华:“你说什么?!”
    老人泪光点点,情绪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这个人,她是你母亲啊。”
    “开什么玩笑!”秦禾仿佛在看一个失心疯。
    罗秀华扶着棺材,戴着手套的手死死抠住棺沿,迫切地看着秦禾:“孩子,三十二年前,就是在这口棺材里,我接生的你!”
    秦禾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说的什么疯话。”
    除了罗秀华自己,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疯言疯语。
    “你不相信吗?”
    我信你个鬼!
    除非,秦禾目光一凛,也许躺在这里的女人真是她母亲,因为某些缘故跟罗秀华误入这间墓室,然后生下她后不幸过世了。
    “依你的说法,她是如何挺着个大肚子来到这里?”谁会怀着孕跑到深山老林里来生孩子?而且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的接生措施,其实很难令人信服,但秦禾依旧问:“她是难产死的吗?”
    老太婆却说:“她是被活埋的呀,肚子里面怀着你,死了也一直把你揣在肚子里,一千多年啊孩子……”
    秦禾心里好大一句卧槽,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说她是具千年古尸生下来的孩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
    还一千多年,哪吒的身世都不敢这么玄。
    别说唐起,就连跟罗秀华同流合污那俩人也觉得这故事编得过于荒谬了,下意识咳嗽一声,相互对望一眼,露出同款尴尬的神色,年轻人压低声音提醒:“过了。”
    戏真过了。
    这么忽悠人哪能成的啊。
    老太婆却充耳不闻,入戏极深。
    唐起拉了下秦禾的衣角,仿佛用眼神在问:她什么情况?
    秦禾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我觉得她脑子可能有什么大病。
    罗秀华却突兀一笑,绷在那张树皮似的皱脸上,看起来多少有几分狰狞,她盯着棺里的逝者:“母女重聚,心愿总该了了吧?”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爬上秦禾心头,尸身裹得严实,一丁点儿皮肉都没有外漏,就连双手也被藏在袖袍中,垂放在两侧。
    秦禾打算看一看,刚起了个念头,手已经伸进去,揭开那张照在尸体脸上的面具。
    令众人感到惊震的是,面具下的人看不到脸,被一张又一张画着朱砂的黄色符纸密不透风地贴满了脸,将整个面部包裹起来,封住了七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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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这是……”
    从没见过这么下葬的,场面令在场几人心头打怵。
    傀影师退后一步:“不能是具邪尸吧?”唯恐起尸作祟,所以由修道高人将其用符箓镇压。
    “邪。”罗秀华冷声道,“当然邪,你见过古尸还能生孩子的么?”
    秦禾:“……”
    唐起:“……”
    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
    年轻人实在忍不住:“欸,差不多得了。”
    吓唬吓唬算了呗,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在座的谁也不傻。
    秦禾的手指下移,压下一截遮挡的衣领,古尸连脖颈都被符纸裹缠得严丝合缝。
    身上的红袍像一件鲜艳的嫁衣,新的一样,不染尘土,也未褪色。前襟是被解开的,松松盖在尸身上,如果想要知道这具古尸有没有过身孕……
    秦禾心念一动,将手伸向衣襟,只是还未来得及触碰,傀影师缠着白线的手已经率先她一步探入棺中。
    “别碰!”罗秀华脸色大变,厉声喝斥。
    傀影师的指尖刚触到衣袍上的绣纹,棺内突然暴起一声婴儿的尖啸,伴随一道骤然乍起的婴孩虚影,鬼魅般扑向四周。
    众人急退,猝不及防地往后倒仰。
    秦禾眼疾手快,朱砂符甩出去,婴灵于半空中倏忽消散。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惊魂未定的发现,女尸身上穿的,是一件绣满各种婴孩图案的服饰,前襟与广袖用金线织上龙纹,嬉戏在其间的婴孩难计其数。
    而刚刚傀影师只稍微触摸到衣服上的一个婴孩绣图,就窜起一股暴戾之气。
    所有人不敢再轻易靠近,保持着一定距离,看着棺材内的古尸。
    “怎么回事?”年轻人惊骇不已,“那,那是什么鬼?”
    “百子衣。”在古代寓意着多子多福,像这种绣了龙纹的,应当出自皇室,唐起盯着那件绣满婴孩的衣服,疑问:“墓主人什么来历?”
    罗秀华抬目看向唐起:“你倒算有点儿见识,认得这是百子衣。”她目光转动,把每个人都扫视一遍,“就是因为这件百子衣,和陵墓上那一坑的死婴,让这里变成一座百子墓。”
    秦禾心底一寒,刹那间觉得,疯了的可能根本不是罗秀华。
    “百子衣纳死婴魂,”罗秀华诡笑一声,“对一具怀有身孕的死尸而言,多养胎呐。”
    众人闻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秦禾额头的冷汗瞬间流下来,双目中掠过一丝惊慌失措,一眨不眨盯着老人翕张的双唇。
    “养了一千多年,靠着一腹腔的死气,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它确实把你生下来了,活生生的生下来。”罗秀华想起当年,秦禾出生的那天,她恰巧途经此地,却不料,听见几十上百个婴孩啼哭,一声接一声,哭得惊天动地,此起彼伏,谁敢相信在一个深山老林里会有这么多婴儿哭嚎呢。
    她便寻着哭声找过去,看见一扇敞开的石穴,犹豫间跨步进去,就这么越往里越身不由己,被魔音穿耳般,引领到墓室内。
    听着罗秀华的讲诉,秦禾也仿佛失了理智,脑子里逐渐混乱不清。
    “你不是不相信吗,那你就自己去看看,”罗秀华指着墓室的墙壁,厉声道,“千年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你又是因何而生?!”
    从进入墓室,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棺中古尸的身上,此刻回过头,才看见四面墙壁上绘满了壁画。
    自入墓室门开始,两端各设壁龛,龛内雕琢傩神像。
    第一面墙壁上是副血流成河、积尸成山的战乱图,城门失守,满城狼烟,一个小孩儿满身血污的坐在尸堆中哇哇大哭。
    第二幅白骨露于野,乌鸦盘空,皮包骨的野狗叼着人头,饿狼般啃噬。
    接着是灾害,饥荒。人如草芥般苟活于世,他们个个形容枯槁,饿得骨瘦如柴,饥寒交迫的蹲趴在地上吃草根树皮,蛇虫鼠蚁。
    这场灾荒闹了很长一段时期,足足占满整面石墙,给人一种延绵百里的错觉,可事实上,几乎反应了当时那个时期所有受灾百姓的现状。然后逐渐演变成烹吃尸体,满眼尽是饿殍,待地面上的尸体吃光了,一堆饥如豺狼的人们甚至开始刨坟,把棺材里的尸骨拖出来分食。
    再然后,沿路逃荒的人们开始炖孩子,瓜分即将病死的活人……
    墓主人用壁画真实记录下史实,仿如人间炼狱,让当年的惨境历历在目,看得秦禾与唐起心惊胆寒。
    旁边那个年轻人捂着胃部,显然被壁画的内容刺激得犯起阵阵恶心。
    墓壁上的壁画皆是彩绘,灯光移动间,视线出现片刻的迟疑跟恍惚,石刻上的人物却好像活了般,在墙壁上扭曲挣扎。
    年轻人便是看晃了眼:“太可怕了。”
    继续往下,石壁上刻“疠疫之灾”四个字。
    路边卧躺着无数病入膏肓的人,还有横尸沟壑的乞丐以及流浪汉。
    疠气如疾风骤雨般扩散卷席,无形无相,降灾于世。
    大小城邑,家家户户皆染恶疾,可谓“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瘳”。如刽子手一般,举着无形的屠刀,短短数月,几乎屠戮大半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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