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又一次傻了,所以自己不仅被骗着叫了爹,最后还什么都没捞着?
    但心中的窃喜不会骗人,他感觉又甜又羞,忸怩的不敢看谢隐,乖乖趴在他肩膀上被抱了进去。
    裴惜玉今日又好了一些,谢隐也是估摸着她的身体状况才敢开口,毕竟这是她的家事,她有权利来做决定。
    “你来啦?”
    她看见他,面上不由得泛起浅笑,“小狼这是怎么了,头都不敢抬?”
    小朋友立马搂紧谢隐的脖子,威胁意味明显:不许告诉娘!
    谢隐从善如流道:“没什么没什么,小狼不让说。”
    小狼:?
    裴惜玉忍俊不禁,这俩凑在一起的时候就跟两个孩子似的,小大人变成了原本的小孩子,真正的大人也跟小孩子一般,她每次看见都觉得好笑。
    谢隐单手抱娃,另一手扶着裴惜玉让她在床沿坐下,她便有些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谢隐斟酌片刻才道:“玉娘,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裴惜玉歪歪头,谢隐将小狼放到她身边,小朋友立马抱住了娘亲的胳膊,大眼睛满是担忧地看着她,裴惜玉被这父子俩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逗乐了:“放心吧,我现在大好了,不管什么消息我都不会情绪激动的。”
    她还挺自信,不过这话,谢隐跟小狼不信。
    孩子抱着她的胳膊,男人扶着她的肩膀,一副下一秒她就会晕倒的夸张模样,裴惜玉再三强调:“我真的好很多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不会那么轻易激动的。”
    她的病情也忌讳大喜大悲,所以她都有很努力地在调节情绪,想要多活一些年。
    谢隐忧心地看着她,“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裴惜玉其实记不大清楚外公的模样了,只记得那是个很慈爱的老人,总是抱着自己,她人生中最大的温暖都是来源于外公。因为父亲是入赘的缘故,在母亲难产去世后,外公便把她抱到身边抚养,可惜好景不长,在她三岁时外公生了一场病,之后撒手人寰,裴家便改姓了陶,父亲陶城很快再娶,似乎是对自己曾经入赘的过去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她这个长女也漠不关心,裴惜玉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弟弟妹妹可以读书识字,她却不能,她只被允许学做女红,陶夫人常常要她表孝心,裴惜玉的弟弟妹妹在玩耍欢闹时,她大多被关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得不像是大小姐,反倒像针线女仆。
    而裴老爷那场病,并不致命,服了药好好调养,兴许会大不如前,但活到外孙女成年绝不是问题。
    陶城却在那时与陶夫人暗通款曲,眼看陶夫人肚子大起来,自己却没法将人娶进门,他着急了,而且只要有裴老爷在,裴家的钱财他就一个子儿都拿不着,只能干看。
    于是他花钱买通了给裴老爷看病的大夫,替换了其中一味药。
    裴老爷的病愈发严重,有时甚至都糊涂了,陶城借机骗走了他的印章,裴老爷一死,他顺势侵占了裴家的财产,摇身一变从入赘的女婿变成了陶老爷,风光无限。
    时至今日,有谁还记得他曾是裴家的上门女婿?只有那个不跟自己姓的大女儿,在在提醒着他不堪屈辱的过去,所以陶夫人对裴惜玉的针对是陶城默许的,甚至是陶城撺掇的——他可是一家之主,陶夫人敢这么做,没有他的示意怎么可能?
    裴惜玉信誓旦旦说自己已大好,决不会情绪激动,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谢隐带来的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甚至于一开始她都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他是在跟她开玩笑?
    “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见娘呆呆的不哭也不叫,小狼害怕极了,他抱紧了母亲的胳膊,大眼睛满是忐忑。“娘……”
    听到孩子叫自己,裴惜玉愣愣地低下头,看着圆圆脸蛋的小朋友,那种不真实感逐渐落地,她知道的,主公不会骗她,陶城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好不好?”谢隐上前将母子俩一并拥入怀中,“现在你有小狼,还有我,不要为了陶城动怒,他哪里配了?”
    裴惜玉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成泪人,小狼钻进她怀里给她抱,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停不下来,谢隐放任她哭,直到内心的悲伤彻底宣泄,裴惜玉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小狼的脸色冷得能滴水,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杀了陶城!”
    说完又想起爹不让他天天喊打喊杀,抿着小嘴:“他该死!”
    “他的确该死。”谢隐把孩子搂住,“会让他得到该有的下场的,属于你娘的东西,都得全部拿回来。”
    陶城可比不得裴老爷,他做生意的天赋也就那样,再加上陶夫人跟陶如芷时不时贴补娘家婆家,陶城的儿子还是个吃喝嫖赌样样行的纨绔,再好的家底也禁不住败。
    裴惜玉哭得心力交瘁,直到晚上才醒来,醒来后她整个人都木木的,很少给外界反应,万妈妈心疼的直掉眼泪,谢隐跟小狼都陪在她身边,裴惜玉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情绪低沉,她不能让外公就这样冤死,她要报仇!
    这个脾气很软很温柔的姑娘,第一次眼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她斩钉截铁地对谢隐说:“我要他付出代价!我要他给外公偿命!”
    谢隐点头,盛了一碗汤给她:“对,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你有力气走路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陶家早已被他派人查封,财产也一并没收,一个铜板都没给陶夫人等人留,不仅如此,谢隐还找到了那些被陶城夫妻俩赶走的裴家旧人,根据他们手里的裴家财产清单一一比对,少一文钱都不行。
    军士们闯进陶如芷家中搬东西时,陶如芷大叫:“你们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为首的军士冷眼看她:“奉主公之命清点裴家财物,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陶如芷吓了一跳,心里突然不安。
    她是个掐尖要强没事找事的性格,因这桩婚事是从裴惜玉手里抢来的,她时常需要踩着裴惜玉来证明自己过得好,实际上夫家乃是官宦人家,根本瞧不上她这种商贾之女,她需要贴补婆家就算了,还时常要被夫君轻视,于是总疑心夫君是对裴惜玉念念不忘,常去裴惜玉租住的院落羞辱于她。
    虞城城破,占领虞城的姜地士兵军纪森严,陶如芷在家里安心待了几日便坐不住了,跑去裴惜玉母子俩所住的巷子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问周围的人,说是她们母子被接走了,瞧着那人来头不小,军爷们都称他为“主公”。
    陶如芷觉得很荒谬,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不知道生了谁的野种,还主公?怕不是在哪里又勾搭了野男人吧?
    她当然没放在心上,没有亲眼所见也不信,可今日官兵上门,陶如芷突然间慌了。
    裴家可谓是巨富之家,当初裴老爷还在时,几乎天底下所有的米铺都是裴家名下的,只不过陶城接手后大幅缩水,裴家米铺的生存空间一再减少,如今小得可怜,也就在虞城本地还说得上话。
    跟裴老爷在时定下婚约,和陶城主事时定下婚约,完全两码事,所以陶如芷的公婆夫君对此落差都有些大,娶了个商贾女做媳妇,出门都有些抬不起头,在官宦人家阶级中,时常受人嘲笑。
    陶如芷不敢对丈夫公婆发火,便将怒气都撒到裴惜玉母子身上,看到裴惜玉过得凄惨她就高兴,这样就能证明当初自己抢了裴惜玉的姻缘是正确的选择。
    陶如芷的夫家姓高,这些年用了陶家不少银子,家里的花瓶古玩器具,也大多是陶如芷带来的,甚至陶如芷的陪嫁,那也全是裴家的东西!
    陶城他算个什么玩意儿?他跟裴老爷毫无血缘,凭什么继承裴老爷的家产?更何况他还是个入赘的,这些东真正的主人是裴惜玉!
    最后高家几乎被搬了个精光,不仅如此,他们还道歉三万两银子,为首的军士直接给了七日期限,还不出来就蹲大牢。
    虞城换主后,陶如芷夫君的官便被捋掉了,本来他也就是一小官,如今就连家产都保不住,真是气得他七窍生烟。
    而陶城被抓起来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向来高贵的陶夫人扬言他们胡乱抓人要去报官,陶城更是大声喊冤,直到他被关进大牢,看见当年被自己收买,拿了大笔银子远走高飞的大夫竟也在里头,顿时心凉无比。
    难道说……那件事被发现了?!
    是谁?是谁告的密?!
    这里就不知道陶如芷是什么心思了,她明知道裴惜玉母子已经被带走,却不愿跟陶城说,这才导致陶城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来得及做,家里被抄洗的一干二净,连陶夫人头上的首饰都没能留住,但跟二十年前裴老爷在时的裴家盛况比,这还远远不够,可见陶城的经商天赋有多么拉胯。
    之所以陶家到现在还如此富有,那全是因为裴家底子太厚了!
    小狼得知人渣外公被抓起来后很高兴,趁着爹娘没注意,手持小弹弓偷溜进了大牢,他人小身子灵活,又跟谢隐习武,看守的牢头都没发现小少主钻了进去。
    陶城正在大牢里来来回回走呢,不知什么东西猛地扎在了他屁股上,疼得他一声惨叫!
    小狼欺负佟老大人时用的是圆圆的小石子,不怎么疼的,但用来打陶城的是他自己磨的尖锐小飞镖,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扎肉上了,陶城这些年纵情声色,长得是脑满肠肥,肉那么敦实,扎进去焉能不疼?
    他叫得跟杀猪一样,小狼听得高兴,嗖嗖嗖又给他来了三下,陶城到处乱跑也没能躲过,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在背地里阴他!
    第209章 第十七枝红莲(八)
    陶城的惨叫引来了牢头,牢头看见这种大吼大叫的犯人就来气,用鞭子狠狠抽了几下,陶城叫得更惨了,然后他就发现,惨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他吃更多的苦,于是他终于学乖,不敢再叫,被抽的身子哆嗦,也死死闭着嘴。
    牢头骂了一声晦气,转身出去,剩下屁股上扎了几支飞镖还被抽的满身血柳子的陶城。
    小狼笑出一嘴小白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再溜出去,下午的读书时间要到啦!
    到书房时,他爹正手把手教他娘写字,小狼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异常薄弱,他清清嗓子试图吸引爹娘注意,结果只有他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被他爹教训了:“专心一些,不要走神。”
    裴惜玉只来得及冲小狼露出一个笑,马上又低头继续写字,很认真。
    谢隐头都没抬就问:“玩够了?”
    “……玩什么啊,我可没玩啊,你不要血口喷人。”小狼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
    但谢隐还不了解他?这娃三天不管就能上房揭瓦,他对陶城恨得牙痒痒,不去报复才怪。
    只是当着裴惜玉的面也不揭穿,小狼也就在他娘跟前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见不到一丁点不好的,裴惜玉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小狼不愿意让她知道,她便当作不知道罢了。
    现在小狼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爹到底什么时候收拾人渣外公?他都已经等不及了!
    陶城在大牢里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成天做噩梦,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把二十年前的事儿给翻了出来,难道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也不该拿他开刀呀!这架势看着跟真的似的,也不像是吓唬人啊!
    难道是姓裴的老东西的故交?
    总之,陶城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被直接抓来的,还不知道陶家已经被抄了个干干净净,他女儿婆家,他妻子娘家,那些属于裴家的东西也全被人拿了回来,两家还欠了不少钱,已经用掉的、折损的,全都转换成银子,总之是要扒掉他们一层皮。
    直到裴惜玉能够下地走动了,陶城才从大牢里被提出去,彼时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一个月,身上的肥肉都消减许多,瞧着倒是比之前那肥胖猥琐的模样顺眼一些,不过看在裴惜玉眼里只有可恨。
    陶城被带到前堂扔在地上,他毕竟是个市井小民,虽曾读过书,还中过童生,但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真正的大人物,裴老爷原以为给女儿挑选一个家世贫寒的书生,一是识文认字有书卷气,二也是怕他有朝一日富贵了翻脸不认人,陶城学识有限,再往上考也考不上去了。
    谁知道他终究是被钱财迷了眼,裴家对他不差,他却不能满足,这样一个人,就这么逍遥快活的多活了二十年,就算他现在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外公不会回来了,裴惜玉这些年的苦仍然没有改变。
    她静静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陶城,按理说她应当恨毒了他,可眼下瞧着,裴惜玉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哪怕陶城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陶城战战兢兢,双腿都站不稳,他畏缩的如同一只偷了油被人发现的肥老鼠,贼头贼脑期期艾艾,又想求饶又不敢求饶,半天不见人搭理,他才畏畏缩缩抬起头,这一看大惊失色,坐在正位的不正是他的女儿裴惜玉吗?!
    虽说自裴惜玉未婚先孕时陶城便不顾父女情分将她赶出家门,但那时裴惜玉容貌与现在变化不大,是以陶城一眼便认了出来。
    陶如芷那人,每回去了裴惜玉住的地方冷嘲热讽一顿后,在夫君面前不爱提裴惜玉,怕引起什么心思,但回家总爱诉说裴惜玉的凄惨,陶城每每听到都觉厌烦。他记忆中,几要将这个女儿给忘记了,于是乍一见到裴惜玉,竟是父女俩完全调了位置。
    五年前,还待字闺中的裴惜玉肚子越来越大,高家自然是不能要她这样的未来媳妇,陶夫人哭哭啼啼向陶城请罪,说自己这个做后娘的没把前头姐姐留下的孩子教好,无颜再见老爷云云。
    陶城勃然大怒,不顾裴惜玉苦苦哀求与解释,将她赶出家门——就像是今天一样,就像现在一样,只不过那时候是裴惜玉挺着凸起的肚子跪着,这傻姑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肚子为何变大,亦不知月信为何停了不来。
    陶夫人原本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没想到裴惜玉这丫头自己作死,竟连肚子都被野男人给搞大了!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那时裴惜玉懵懂无知,她就这样被父亲赶了出去,可笑的是那原本应当是她的家,是属于她的财产,而陶城竟是一文钱都没有分给这个女儿,恨不得她死在外头!
    陶夫人固然坏心肠,可陶城岂不是比陶夫人坏上十倍、百倍?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
    裴老爷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能背叛,是他自己答应的入赘,却又嫌妻子娘家铜臭味重,自己在裴家受了许多委屈,不仁不忠虚情寡义,简直枉为人!
    小狼拉开弹弓,嗖的射了颗石子出去,正中陶城一只眼,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裴惜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吓了一跳,小狼连忙凑到她身边:“娘别怕,我保护你。”
    裴惜玉摸了摸他的脸蛋,自然也看见了小狼拼命往身后藏的弹弓。
    她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陶城脸上迸发出狂喜的光,像是看到了救星:“玉娘!玉娘!你看看我,我是爹啊!我是爹!玉娘!”
    “不要脸!”小狼比裴惜玉还生气,为了防止被娘亲发现刚才暗箭伤人的是自己,他悄悄把弹弓往他爹的袖子里藏,谢隐从善如流地帮他藏住了,然后这小家伙就蹦了出去,一个泰山压顶跳到陶城身上用力踩踏,“我是你的爹!”
    裴惜玉:……
    这小朋友是越来越不装了。
    她看向谢隐,很是不解:“我以为我会非常恨他,为何看见他,却又心如止水呢?”
    “因为你知道他不值得你恨,而你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有无数个美好的以后,而他没有了。”
    裴惜玉露出浅浅的笑容:“一切但凭主公处置,是杀是剐,我都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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