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便说了,嘴长在他们身上,哀家无所谓。”
    “那你总得替你娘家想想。”沈父抱怨着,“我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沈太后道:“当年哀家再三劝阻,让你们不要和潘家对上,你们可曾听过哀家的?哀家怀着孩子跪在殿外求先帝容情,从轻发落,服药逼自己早产,孩子险些没救活,父亲又是否为哀家考虑过?”
    沈父脸涨得通红,只讷讷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提它作甚?”
    沈太后冷笑:“哀家看你是被猪油糊了心,又开始做起大梦来了!你若想沈家后,就好好供白秋读书,送白秋出来科考做官!哀家可从来不敢把振兴沈家的梦想放在父亲跟几个兄弟身上,一家子废物点心!”
    要说沈父就是个贱皮子,好声好气跟他说,他得寸进尺,对他声色俱厉,他反倒怂了,只小声道:“外头都说,你、你不检点,那司清和,听说被你养在身边?娘娘,你、你糊涂呀!”
    沈太后实在是无法忍受再跟沈父如此对话下去,直接让人把他赶走,半年内不许他再入宫,免得看了叫人生气。
    这还需要沈父说吗?
    在津王的搅和下,外头流言四起,无非是造谣她品行不端,借此攻击小碗,想让小碗撤回女子科考的法令,朝中、民间,多的是反对的声浪。
    可那又如何?
    她们决不让步。
    即便有人想要揭竿而起,这些年修生养息,兵权都在小碗手中,她还在等一位能够成为她左膀右臂的女将军,怎么可能轻言放弃?这些人会从沈太后身上寻找攻击点也并不意外,十二年过去了,朝堂上换了一批人,这些开口的,大都是没见过清和公手段的,真以为他是被豢养的禁脔,可以随意羞辱打杀。
    逼不了皇帝,逼不了太后,难道还杀不了一个太监?
    谢隐眼下就是这些反对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在跟皇帝太后较劲,非要诛杀奸宦,要太后证明她仍旧白璧无瑕,不曾与阉竖往来亲密,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为了打击皇帝与太后的权威。这个人是太监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重点是他们要用舆论逼迫这个人死。
    津王出了不少力,他觉得女子科考是个扳倒皇帝的好机会,自打知道小碗是个女孩,津王日夜难安,做梦都想着自己也当一次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窝在王府里哪儿都不能去,府里的姬妾都瞧不起他,谁让他早已算不上男人?
    沈太后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向谢隐透露。
    然而流言愈演愈烈,每天小碗上朝,都有人建议处死司清和以证清白。
    谢隐不再是谢隐了,司清和也不再是司清和,他成为了反对者向太后皇帝抗议的象征,他生他死,意味着他们是赢家或是输家,谁先退让谁就会输。
    甚至于到了最后,朝臣们愿意接受女子科考,却也要小碗诛杀司清和。
    说得好听些,是为了太后娘娘的清誉,为了给先帝一个交代、给皇室一个交代,更何况司清和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他还当权时,手头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么?
    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想要皇帝低头。
    而津王在其中上蹿下跳当搅屎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另有所图。
    随着长大,小碗跟谢隐之间的感情渐渐淡去,她长大了,懂事了,更聪明、更理智,也更懂得玩弄帝王心术。可她与清和公感情变淡是一回事,杀不杀他,那是另一回事!
    母后喜欢他,小碗就不会杀他,更何况,即便记忆变得模糊美,她仍然记得幼时疲惫不堪,抬起头便能看见的那张笑脸,还有那双温暖的手。
    谢隐像是完全不知道外界的变化,每日仍旧做自己的事,闲暇时还绣了荷包,让沈太后很是惊讶。
    她头一回看见男人做针线,而且像模像样,针脚细密图案精巧,比她都强,她女红一直不怎么样。
    她也不跟谢隐提外面的事,只拿着荷包看来看去,夸他:“手艺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以前就会缝缝补补,不过没有真正做过,这几年时间多,便多练了几回,熟能生巧罢了。”
    沈太后见他如此,嘴角微微扬起,这笑容却又渐渐淡去。
    正如小碗会因为她不杀谢隐,她也因为心疼小碗,动过杀了谢隐的念头。女子科考推行艰难,读书人百般阻挠抗议,虽强行推广也无妨,可终究会遇到许多阻碍,街上甚至出现过有发狂的男人拿刀乱砍女子的恶事,如今朝臣们上下一致改口,愿意推行女子科考,却要小碗杀了司清和这奸宦。
    沈太后想,也许她还是不够喜欢他,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声音一出来便做过考虑。
    谢隐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沈太后突然倾身上前抱住他,“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有的吃有的穿,不打我不骂我,有什么不好?”
    沈太后被他逗笑了,觉得自己真是魔怔,容易想太多。
    她亲了亲他的眉眼,“我先去见小碗,晚上再来陪你。”
    谢隐目送她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大王……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小人参精红着眼圈问,“娘娘很喜欢你的,她不会杀你的。”
    “我活着又不能再给她们创造什么价值,死了倒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女子科考顺利推行,学院里的女孩们等了太久了,她们需要这个机会。”谢隐温声说着,“何必令娘娘与陛下为难?”
    他是真的非常愿意牺牲,没有丝毫不情愿。
    只要你要求,只要你坦诚,谢隐就会为你去死。
    小刺猬精没有说话,他心想,他永远都做不成像大王这样的人,因为他永远都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活着多好啊,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死呢?
    谢隐把桌上的书稿整理好放到一边,环顾了这间他住了十几年没有离开的屋子,其实,每个世界的风景都不一样,他一开始跟沈太后说的并不是在骗她。
    随后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因前朝要求处死司清和的声浪越来越大,沈太后与小碗商议至深夜才回来,洗漱过后,她原本想要上床休息,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谢隐,回来了要去陪他。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坐在书桌前的人仍旧安静地背对着她,沈太后歪了歪头,上前就像往日一样,从背后搂住他。
    他应该会握住她的手,问她吃没吃饭,累不累。
    但他没有。
    脸颊那样冷,闭着眼睛,眉目如画的样子很好看。
    沈太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看向他,突然松开手,仓皇后退,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以为已经叫人了,实际上她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你问她有没有爱过这个人?
    她不知道,也许她爱过,但爱的不够深,他总是排在小碗的后面,排在权势的后面,她曾动过心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却始终无法真的狠下杀手,他是察觉到了吗?所以不想她为难。
    司清和伏诛,前朝终于安分下来,女子科考按照原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沈太后元气大伤,大病一场,病好后她开始了清算,津王府这回是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逃得过,原本她是要将津王府的人全都杀了的,可下令之前,耳边恍惚又听到温润的声音在说:“这些女子也是可怜,族谱上她们都不配写上名字,抄家灭族,又有她们什么事呢?”
    她这才改变了主意,将津王姬妾放去。
    之后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利而自然,女子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文武双全,无比优秀,小碗得了这些女官,顿时如虎添翼,民间也渐渐习惯了女子可以读书考试当官,虽偶尔有人表示不满,却可忽略不计。
    小碗二十五岁,沈太后彻底放权,她受不住在宫中待着的日子,干脆带着几位贴身宫女出宫去到了女子学院做老师,里面不少老师都是这里的学生,她们甚至没人知道,这间学院便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奸宦司清和所建,而将她们捡回来抚养长大的,也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荷包还在,上面的针脚还绵密细致,沈娉会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小碗三十岁时,终于恢复了女儿身,她担忧自己若是成婚,会生出儿子,从此不再有这样纯粹的意志,因此立誓终身不婚,收养了一个女孩作为继承人。
    有了女儿的小碗愈发忙碌,小六一直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这世间记得司清和的人越来越少,知道他叫谢隐的,更是只有沈娉一人。
    小碗三十五岁时因劳累过度生了场病,沈娉从学院赶回来主持大局,晚间回仁寿宫就寝时,突然鬼使神差走到那面书墙前,动手推开。
    一切都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些年她其实也不是总想起他,就连将他埋葬时,沈娉都没有掉过眼泪,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青年站在眼前,眼神柔和,语气温文。
    他说,若是有朝一日,能闲云野鹤,泛舟湖上,远离尘世,那便是我的心愿了。
    那时沈娉不信,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
    第256章 第二十二枝红莲(一)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谢隐总归是不大明白的。
    课间十分钟,已经足够他接收完全部的记忆,怎么说呢,他下意识又想叹气,结果听见两小只嘀嘀咕咕地说话。
    “快看快看,大王要叹气了,大王马上又要叹气了!”
    “是的是的,大王真的好喜欢叹气哦!”
    这种情况下谢隐怎么叹得起来?他硬生生忍住了,这两个小家伙还以为自己的嘀咕没被谢隐听到,自以为隐蔽,在那奇怪,大王怎么不叹了?
    谢隐当然不叹,他决意改掉这个习惯,前提条件是有些人不要太混蛋。
    “章老师,你下午能不能跟我调节课啊?我下午家里有点事。”
    跟谢隐说话的是和他搭班的女老师,谢隐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田老师,我下午晚上都请假了,家里有个亲戚要来,你先去上课,等会我帮你问问许老师,可以的话你跟他调。”
    “好嘞,谢谢啊。”
    谢隐说了声不谢,看了眼课表,他已经没有课了,再看看时间,这是第二节 课刚开始,过了会许老师回来,他帮田老师问了,许老师很干脆地说行,同事之间互相帮忙调课什么的是常事,许老师先是答应,然后跟谢隐说:“章老师,你家章承载这成绩是噌噌下滑啊,这孩子是怎么了?”
    谢隐面不改色道:“还能是怎么了,自己不愿意学,别人拿他有什么办法?”
    “唉,你说你又带班主任,又当单亲爸爸,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拔这么大,真是太辛苦了,你看你这都有白头发了。”
    许老师也有点感慨,他跟章奉是快十年的同事,章奉是市一级教师,教学水平肯定没得说,但并不受学生欢迎,人送外号章霸天,因为他实在是太严格了,学生们对他怕得要命。
    不过怕归怕,章奉绝对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他的儿子章承载高一的时候考进本校,如今就在他的班里读书,一开始成绩不错,到了高二开始直线下滑,现在已经吊车尾,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别人不知道,章奉自己同样不明白,他跟妻子早年离婚,儿子跟他,章承载是个天生性格脾气都不太好的小孩,爸爸严格,从来没有温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不受重视,所以愈发调皮捣蛋。
    他越调皮,章奉就越严厉,章奉越严厉,他就越调皮,陷入一个死循环,父子俩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以至于章奉没有发现儿子已经逐渐长歪,性格缺陷越来越大。
    在章承载高二时,章奉最好的朋友跟妻子车祸去世,留下个未成年的女儿,也读高二,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想要她,章奉就把孩子接到了自己家,觉得别的做不到,但供养这孩子读大学肯定问题不大。
    名叫韩欣霏的女孩非常安静、听话、懂事,可能是因为寄人篱下的缘故,她很勤快,而且成绩也不错,到了市重点高中还能维持在班级前十,年级前三十的名次。
    说实话,两个小孩,一个暴躁任性还经常打架惹事成绩又差,另一个乖巧文静学习认真成绩好,换谁都会喜欢后边那个,章奉也一样。
    看到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父亲对韩欣霏关怀备至,有时甚至还会对韩欣霏笑,章承载心态崩了。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对自己那么严肃那么冷淡,直到高二上学期他得知自己不是父亲亲生,这才有了答案。
    他嫉妒韩欣霏,嫉妒她比自己更受父亲疼爱,所以总是忍不住欺负她。
    韩欣霏寄人篱下,当然是要忍气吞声,能忍的全忍了,但这并没有让章承载见好就收,反倒变本加厉,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而这一切,章奉通通不知情。
    他甚至都不知道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在学校章奉还是班主任,同时又带两个班的数学,每天要管的事情可太多了,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少年少女?他的关怀就是给零花钱,再鼓励两句,而且性格问题,他就算说鼓励的话脸上也很难见到笑容。
    章承载的恶作剧越来越过分了,韩欣霏讨厌他讨厌的要命,却又不好意思说,只能自己默默忍受,很难想象青春期的少年会干出什么冲动又不计后果的事情——随着时间过去,章承载发觉自己虽然欺负韩欣霏,但却也喜欢上了韩欣霏,可韩欣霏一心想考大学,根本不想谈恋爱,章承载被拒绝后万念俱灰,偷喝了酒,那天晚上章奉不在家,章承载回家后便借着酒意强迫了韩欣霏。
    十六岁的女孩懂什么,她连去买事后避孕药都不晓得,直到肚子渐渐大起来才知道自己怀孕,而且章承载食髓知味,并没有因为犯了错而恐惧悔恨,甚至很异想天开地觉得自己能跟韩欣霏在一起,常常半夜摸进她的房间。
    韩欣霏一开始讨厌他、排斥他,结果却因为两人发生了关系,渐渐觉得章承载并不坏,她似乎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开始喜爱和依赖侵犯了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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