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聂红鸾对聂青鹭的想法也差不多。
    本来聂红鸾是唯一的嫡女,母亲去世,另外一个女人占据了母亲的位置,还多了个烦人的妹妹,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像自己是多余的,她只能用傲慢来武装自己,聂青鹭越幸福,聂红鸾就越生气。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狠狠地瞪着对方,瞪来瞪去是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肯低头,半晌,还是站着的聂青鹭晃悠了下——她站累了,所以气势有点不够,而且本身气场就没有姐姐强,好歹聂红鸾当了那么多年皇后呢!
    “我不管。是你的下人欺负人,你就得负责,你得让他们跟我的人道歉!”
    聂红鸾眯起眼睛:“聂青鹭,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是你能讨价还价的人吗?”
    聂青鹭听了这话,很奇怪:“你不是吗?我跟爹都敢讨价还价,为什么跟你就不能?你又不是皇帝。”
    她这一说提醒了聂红鸾,哦,不知不觉又皇后附体,忘了自己现在还云英未嫁呢,事到如今,只有姐妹俩在场,聂红鸾也不想拐弯抹角,她直接把书一合,往边上一放:“我知道你为何这样恨我,不就是想当皇后么?这话你跟爹说去,爹若是同意,不用你抢,他也会把你送入宫,你在这里对我吹胡子瞪眼有什么用?”
    该说不说,到底是当了多年皇后,这话说得简直杀人诛心,聂青鹭很清楚,要是在聂钊两个女儿里选一个当皇后,那必然是聂红鸾而不是自己。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失败的,但这一回,她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第359章 第三十二枝红莲(三)
    聂红鸾将妹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觉得她可笑,又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姐妹俩争抢的头破血流,最终就是想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从而踩在对方头上——结果就是谁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她也好,聂青鹭也好,她们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人力无法更改。
    但话又说回来,聂青鹭再想嫁,她也是不会让的,皇帝上一世要了自己的命,扳倒了整个聂家,聂红鸾恨极了他,尤其是在得知多年与自己相濡以沫,连自己生不出孩子都坚持不肯纳妃的皇帝居然早已儿女双全——他到底骗了她多少?
    皇帝欠她的,她通通都要讨回来,少一点都不行。
    聂青鹭听到姐姐的话,只以为对方是在炫耀,咬牙切齿地瞪着说:“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有时间我自然会跟爹爹说,到时候可不一定你如愿!想入宫的人多了去了,少你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也不多!”
    聂红鸾笑了笑:“说你傻,你还真是脑袋瓜子不好使,你跟我能比吗?我自出生起便是嫡女,我母亲的娘家亦是文臣世家,你呢?光是你母亲的出身,便足以叫人诟病,你怎么会认为皇帝愿意娶你,而不是我?”
    聂青鹭被戳中痛点,愈发生气了:“那也不要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还有你的下人吧!”
    “这当然不用你说,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我可不像你,不小的岁数了,一出事不是找娘就是找爹,你自己连路都不会走吗?吃饭要不要别人喂给你啊?”
    聂红鸾损起人来,那真是字字句句都朝聂青鹭的心头扎,气得聂青鹭转身就走,也忘了再去管下人的事,她一走,聂红鸾下床穿鞋到窗边看了看,见聂青鹭直接出了院子,想必是去找继母夏夫人告状,但天都这么晚了,就算过去也不一定能见着人,父亲这会儿肯定也在歇着,怕不是聂青鹭要无功而返。
    趁着聂青鹭走开,聂红鸾将两边的下人都狠狠教训了一通,尤其是聂青鹭院子里的那几个,没大没小,真以为跟了聂青鹭自己就成了人上人?奴才还做起主子的主了,聂青鹭也是,前世今生都是花生米大的脑仁,怨不得叫人哄得死去活来,最后还会信那些江湖偏方,将自己吃得一命呜呼。
    聂青鹭想去找娘亲告状,到了夏夫人跟聂钊的院子,却得知二位早已睡下,她又不想马上回去,难道真的要委屈自己跟聂红鸾共住吗?爹不是说那什么娘家侄女下午就到,这都晚上了,人不还是没来?那能不能把聂红鸾赶回去啊!
    她在院子门口来来回回徘徊,想进去又不敢,一副有无数心事却不敢诉说的模样,婢女看见了去禀报夏夫人与谢隐,夏氏心疼女儿,谢隐却不让她管。
    夏夫人性格柔顺,她不敢违逆丈夫的意思,只好忍着心疼,当作不知道。
    聂青鹭在外头转悠了几圈,最终还是回去了,看样子,她们俩还真的得在一起过上几天。
    聂红鸾看见妹妹回来,假装没看到,招呼也不打,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却像是仇人般互相看不顺眼,聂青鹭洗漱完毕上床,她噘着嘴不开心:“我要睡外边。”
    聂红鸾瞥她一眼:“我习惯睡外边。”
    两人都不想睡靠床那个位置,可姐姐不肯让妹妹,妹妹也不肯让姐姐,四目相对,再度天雷勾动地火,只是打又打不起来,身为淑女也不会骂那些难听的脏话,就这样四只眼睛瞪来瞪去,能瞪出个什么结果?
    聂红鸾先上的床,早已占据了有利位置,聂青鹭气愤道:“这是我的床,分给你一半,难道你不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吗?怎么好意思跟我抢?”
    聂红鸾道:“主随客变,都是一家人,那么计较干什么?谁睡外头还不都一样?”
    “既然都一样那就让我睡啊!”
    “可我也想睡,我为何要让你?”
    “你是姐姐!”
    “平时也不见你多么尊重我这个姐姐,姐姐不姐姐的,有那么重要么?”
    聂青鹭真是被气得眼圈都红了,她又说不过聂红鸾,只好凶巴巴再给几个眼刀子,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爬上床,滚到最里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蛹,屁股对着聂红鸾,整个人恨不得都贴在墙上,那架势,感觉聂红鸾要是敢碰她一下,她立马就飞了。
    姐妹俩自出生来,大概也就周岁前靠得这样近过,两个襁褓放在一起,刚刚有力气的小手小脚丫就开始你抓我踢的,把当时的聂夫人与夏夫人看傻了眼,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究竟是怎样的冤家。
    时隔十数年,再度睡一张床,幸好这床足够大,才不让人觉得拥挤,聂青鹭很快便睡了,聂红鸾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没心没肺,不像她,她想起那穿心的长剑,心口便疼得厉害。
    除却疼痛之外,还有恨意。
    事情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呢?她有些不明白,是从一开始皇帝便在骗她,还是在那之后,因为父亲过分揽权,皇帝才对自己心生芥蒂?
    聂红鸾睡不着,从她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后便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想着现在就跑到皇帝面前问问他,到底为何要那样对她,但理智上她其实又很清醒——何必自欺欺人?他那样对你,不过是不爱你,只把你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
    有用处的时候自然很重要,没用处了,还留着做什么?
    正在聂红鸾心绪烦乱时,突然身上一重,随后脖子上甩过来一条手臂,吓了她一跳!
    聂青鹭的床为什么这么大?一方面是她自己喜欢,另一方面是她打小便有的坏毛病,睡姿不好。
    这很不和规矩,可聂青鹭撒娇,夏夫人心疼她,便给她做了张大床,任由聂青鹭在上面翻来覆去。本来只有她一个人,是想怎么睡便怎么睡,但如今多出个姐姐,那便不一样了。
    聂青鹭睡着了像头小猪,雷打不动,而聂红鸾偏偏失眠睡不着,她突然被妹妹的腿压在身上,脖子也被胳膊勾住,瞬间呼吸困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妹妹扒拉开,聂青鹭一个甩手又搭了上来!
    她简直像条八爪鱼,仿佛浑身上下都有吸盘,靠着人便死死吸住不撒开,聂红鸾拽她耳朵挠她痒痒捏她脸……能用的招式全用上了,结果通通没有效,这让聂红鸾不禁怀疑,也许前世这个笨蛋妹妹一直怀不上孩子,跟少女时期跌入湖中关系不大,纯粹是因为她这睡姿导致夫妻俩不同房!
    最后,聂红鸾放弃了。
    她闭上眼,生无可恋地望着头顶的帐子,原本心里有无数复杂情绪,如今也全都没工夫想了——光是身上这条八爪鱼,已经足够她头疼。
    就这样,姐妹俩维持这个姿势到了第二天早上,聂红鸾天快亮时才睡着,所以是聂青鹭先醒,这一醒,看见自己整个人贴在恶毒姐姐身上,聂青鹭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会如此!
    她舔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把手松开,正想赶紧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聂红鸾压在了身下,她用力想抽出来,结果头皮差点被拽掉,聂红鸾还是没有动静。
    虽然姐妹俩从小掐到大,可这是聂青鹭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聂红鸾呢!
    姐妹俩都是美人,长得也颇有几分相似,但感情从来没有好过,让聂青鹭想两人为啥总是水火不容,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归咎于天生不和,就像娘说的那样,她跟聂红鸾是前世的冤家。
    头发被压住起不来,聂青鹭没有办法,只能躺下去,结果这躺着躺着,就又睡着了,一睡着,姿势就开始放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婢女才将姐妹二人唤醒,两人同时被叫醒,都有点迷糊,要不是意识到抱在一起的是自己最讨厌的人,她俩说不定立马倒下继续睡。
    谢隐派人来通知姐妹俩,夏夫人的娘家侄女来了,让她们赶紧过去见见面。
    两人赶紧起床梳洗,谁也没提昨天晚上靠得那么近的事儿,聂红鸾甚至很惊奇,自打她回想起前世记忆,便总是睡不好,睡不着还是其次,关键是睡着了总是容易惊醒,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睡了比没睡都累。
    昨天晚上虽然被聂青鹭缠得喘不过气,但睡着后居然一觉到现在,而且没有做梦。
    “你娘什么时候有个娘家侄女,你听说过吗?”
    聂青鹭当然没听说过,但她能在聂红鸾跟前露怯吗?“听说过啊,怎么说那也是我的表姐妹,我怎么会没听说过?”
    聂红鸾不是很相信聂青鹭的话,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在父母院子里的花厅内,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夏夫人的娘家侄女。
    如果……真的是侄女的话。
    姐妹俩不由得对视一眼,这真的是侄女,不是侄子?!
    夏夫人露出慈爱的笑容:“红鸾,青鹭,快来见过你们表姐,她叫夏卫刺,以后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聂青鹭震惊地打量着夏卫刺,而夏卫刺也任由她打量。
    小人参精在谢隐识海里可不乐意了:“为什么我没有抓中,为什么我没有抓中,为什么我没有抓中……”
    谢隐要选一个娘家侄女,两小只积极参与踊跃举手,谢隐总得一碗水端平,所以弄了俩小纸条让它俩抓,谁抓到写字的谁就出来,结果就是卫刺赢了,对于能当女孩子,它欢天喜地,立马就变成了十七八岁姑娘的模样。
    不过让它跟古代仕女一般温婉贤淑是不可能的,卫刺就是卫刺,哪怕幻化出了另外一副模样,它仍然是那个骨子里无比懒散的卫刺。
    姐妹俩原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娘家侄女挺有敌意,可这一见面,却令她们大为吃惊。
    卫刺穿得是干练简洁的衣裳,完全没有裙裾,这一身打扮很像男装,但比男装要更加精简,因为像聂钊这样的朝廷命官或是读书人,他们都穿长袍,不方便得很,卫刺这一身比较像是短打跟骑装的结合。
    而且她只扎了个高马尾,还没有耳洞,一身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如果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个黑皮辣妹,但让聂红鸾聂青鹭姐妹俩来看,分明是更像男人。
    卫刺很友好地伸手:“你们好。”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姐妹俩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聂红鸾伸手跟卫刺握了,“你好,表……姐。”
    卫刺点头:“对呀对呀,我就是你们表姐。”
    聂青鹭很想问问她娘,这所谓的表姐究竟是哪里蹦出来的,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未见过?
    双方进行友好会晤后,谢隐表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会比较忙,让聂红鸾与聂青鹭姐妹俩多多带带卫刺,她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悉,作为东道主,可万万不能怠慢客人。
    而且他特意点明,必须得姐妹俩两人陪着,不许互相踢皮球。
    如果这是个看起来柔弱美丽的姑娘,姐妹俩或许还会对她忌惮几分,但卫刺……光是这身肤色,就足够两人把她从敌对名单中划去,一个皮肤如此黝黑的姑娘,五官生得再好也没用。
    卫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谁都没能想到,次日一大早,天刚亮,聂红鸾与聂青鹭正扭成一股麻花睡在床上,突然就被一阵铜锣敲醒!
    那家伙响亮的,差点没把她俩给送走咯!
    睁开眼睛就看见笑容满满活力无限的卫刺,一边敲打铜锣一边招呼她俩起来锻炼:“一日之计在于晨!生命在于运动!没有运动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快起来一起嗨!”
    聂红鸾被睡相极差的妹妹缠得好不容易才睡着,感觉正睡入佳境,突然就被人敲锣打鼓的搞醒,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聂青鹭更不必说,她向来娇气些,而且这种一大早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房间敲锣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偏偏卫刺格外热情:“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老鼠已经起来偷油,牛也起来犁地,就连早起的鸟儿都有了虫子吃,为什么身为人类却要躺着不动闷头睡大觉?快起来快起来!”
    她可是背负了大王的任务来的!这俩姑娘天天掐,不就是因为这一亩三分地,她俩所能看到的有限吗?
    即便贵为皇后,被称为一国之母,也不能掌控一丝丝国家权力,所有人都希望她做个老实本分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最老实最本分?那就是把一切利益奉献给男人,温顺不与男人争抢的。
    姐妹来天天待在家里,就这么点地方,读的书有限,听到的道理也都是身为妻子要如何服侍和照顾丈夫,她们的眼界就这么点,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勾心斗角上,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能有另外一种走向——谢隐希望她们能够找到,而不是重活一世,还要跟不值得的人纠缠。
    聂红鸾冷着脸也没能吓退卫刺,要知道她可是当了好些年的皇后,稍微板个脸,能把宫人们吓得集体跪下求饶那种。
    可对着卫刺不好使,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怕?
    最终,两人都被卫刺从床上挖了下来,然后带着她俩围绕着院子慢跑,这俩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维持身材全靠饿,一年到头吃饱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样才能瘦?
    少吃、不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运动是不可能运动的,根本不存在这种说法,跑步太不雅,瑜伽健美操什么的听都没听过,而且也没有合适的衣服,让她俩做瑜伽动作,两人肯定不会乐意,在她们看来,那太不成体统、不检点了。
    卫刺却硬要拉着她们跑步,聂青鹭的院子这么小,刚跑了半圈,甚至不到版权,聂红鸾就不行了,她捂着小腹,只觉得里头抽筋般的疼,“不、不,我不跑了、我跑不动了——”
    聂青鹭一看姐姐撂挑子不干,立马要跟上,结果卫刺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提前开口:“哇!还是青鹭你厉害,你比你姐姐可厉害多了!不仅步伐正确,连呼吸都还很平稳,不错不错,真厉害!”
    聂青鹭这辈子最想压下去的就是她亲姐,听到卫刺这么说,她立马打了鸡血继续往前跑,聂红鸾一看,这还了得?赶紧跟上,肚肠子跑断了也得跟上!
    只有卫刺,全程脸不红气不喘,就这样用竞争方式哄得两个小姑娘围着院子跑……不,是走了五圈。
    两人是完全不运动的,因此结束时,两条细细的腿都在哆嗦,等到第二天更是彻底报废,又酸又疼抬不起来,连睡觉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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