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又怎样,奚辛在心底冷笑。
    所以他不敢放纵、不会强求,哪怕人近在眼前,伸伸手的距离,他揉着她头发、也甚至永远无法碰一碰她脸颊。
    这就是好人,是江无涯要当的好人,对师长、对师兄弟、对友人、对姑娘,对天下人,永远博爱、隐忍、宽容、牺牲,奉献。
    “我是在夸你。”
    奚辛笑:“师兄,我是在敬佩你,好人配不上你,你干脆该去当个圣人。”
    林然觉得他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忍不住轻踹了他一下。
    奚辛斜眼看着她,眼里的戾气忽然就渐渐散了,化为一点涟涟的眼波。
    然后林然就感觉自己踹出去的腿被生生夹住,膝盖几乎抵到他腿内侧,隔着繁复满绣的布料,甚至能感受到少年长腿薄薄的柔韧的肌理起伏。
    …这是什么?强制反向耍流氓?
    林然一头黑线,终于忍无可忍踹了他一下,这次力气特别重,奚辛猝不及防椅子都被踢歪,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众人一惊,奚夫人惊呼:“小辛。”
    奚辛扶住桌面稳下身形,猛地望向林然,一双凤眸睁得滚圆,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她竟然踢他?!
    林然装作没看见,低头吃她的肉。
    踢就踢了,踢他还要挑日子吗?!
    这家伙真的越来越嚣张,不能再惯了,再惯得上天了。
    奚辛看着林然若无其事的侧脸,瞬间气得头顶冒烟,恰江无涯皱眉问:“怎么了?”
    奚辛咬牙,凶狠瞪林然一眼,硬邦邦说:“脚滑了。”
    好好坐着怎么会脚滑?
    江无涯看了看在旁边一脸乖宝宝吃饭的林然。
    林然当时就心里一虚,她总觉得江无涯其实早看透她和奚辛认识,也发现是她踹的人。
    但江无涯没什么也没说,还给她添了一碗饭。
    奚辛冷哼一声,也重新吃起饭来。
    终于是能正经吃饭了。
    奚夫人看着这难得一家齐坐的画面,嘴唇都在发颤,止不住地笑。
    但她也没有忘记刚才看见的奚辛的眼神。
    她从来没见过小辛这样看哪个女孩子。
    奚夫人看了看奚辛,又看了看江无涯,最后把目光定在林然身上。
    女孩儿在认认真真地吃饭,正含着一块排骨,两颊被撑得鼓鼓的,水亮亮的眼睛一片满足欢快,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奚夫人望着她,怔了许久。
    直到林然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抬头看来,奚夫人才像是想通了什么,擦擦泛红的眼角,对她笑一笑。
    这顿百转千回一度看着要掀桌打起来的家常饭到底是吃完了。
    林然站起来之前,先弯腰把她的袜带系上,再不动声色提了提裤腰带,确保自己不会走着走着掉裤子,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奚辛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装不认识她,吃饱喝足懒懒瞥她眼,先一步站起来就要走。
    “小辛。”
    奚夫人叫住他,忙递过来一个食盒:“娘新做的桃花糕,你拿一盒回去尝尝好不好。”
    奚辛一顿。
    其实他刚坐下的时候,是没想过这顿饭能安安稳稳吃完的。
    他、江无涯,他的母亲,还有那个男人,他们四个寥寥几次坐在一起,就从没有不是不欢而散的时候。
    连他都以为自己这次也会吃到半道就已经忍无可忍地走人、甚至闹得场面极其难看。
    但是没有,出乎意料,但是这次他们真的史无前例地吃完了一顿饭。
    奚辛转头看着奚夫人,看着她殷殷期待的目光。
    他心里仍然不痛快,但是那股让他心里发空,那种冲得他恨不能把一切毁了的暴躁和那些因为委屈而生出怨气渐渐淡了。
    有人转移了他的注意,有人满足了他一直渴求的一些东西,把他心脏空的那块填上了一部分。
    用宠爱,用关注,用毫无理由的纵容和偏心…
    奚辛突然转头看了看林然,那个小傻子悄悄扶着裤腰带,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站在江无涯旁边,还敢这么直白看着他。
    小傻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奚夫人,突然一瞬间就觉得,愤愤不平争那一口气,很没意思。
    奚辛突然百无聊赖,他伸手接过那食盒,对奚夫人冷淡说一声“谢谢”。
    奚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奚辛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奚夫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激动,想说什么却先咳嗽了好几声。
    “慧兰。”
    奚长老一直没有说话,但听见奚夫人咳嗽,脸色立时就变了变,走过去要扶住她,奚夫人却先一步拉住林然的手:“好孩子,伯母送你出门好不好。”
    林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奚夫人是有话与自己说,点点头:“好啊,麻烦伯母了。”
    奚夫人温柔笑了笑,牵着她往外走。
    奚长老和江无涯只好停下脚,看着两个女人并肩慢慢往外走。
    奚长老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调侃:“无涯,看来你是师娘是真喜欢这姑娘,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江无涯没有回答,直到她们走远,他冷不丁说:“师尊,您对小辛太不公平了。”
    奚长老神色缓缓沉下去。
    江无涯沉声:“您会因为师娘一声咳嗽而担忧,为什么不能分半分慈爱给小辛?”
    奚长老笑:“今天好好的,别说这个…来,我们师徒俩难得碰面,得喝一杯。”
    “为什么不能说?”
    江无涯终于隐忍不住,怒声低吼:“他是您的亲儿子!”
    ……
    “你与小辛之前就认识,是不是?”
    林然听见奚夫人的声音,怔忪了下,不好意思挠头:“您看出来了。”
    “他毕竟是我生出来的。”
    奚夫人笑了笑,温柔了然的目光望着她:“我还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做母亲的被厌恶,她这个外人却被喜欢,林然都不用想就知道奚夫人的心情,连忙说:“伯母,他也喜欢您的,他只是表现得那样,但是他其实特别喜欢您…”
    林然顿了顿,低声说:“…他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很大的桃树,和您这里的一模一样。”
    奚夫人所有想说的话,被这一句轰然击溃。
    她捂住嘴,喉间却掩不住哭声,林然摸出帕子递给她,奚夫人没有接帕子,却紧紧攥住她的手,忽然崩溃似的一个劲点头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宁愿他恨我,我宁愿他恨——咳!咳咳!”
    奚夫人突然又咳起来,林然抚她后背顺气,奚夫人咳着,轻柔把她的手拉下来:“阿然,我也可以叫你阿然吗?”
    林然点头。
    奚夫人说:“阿然,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林然:“您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们对不起小辛,我们对不起他。”
    奚夫人哽咽:“我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他也不会想要我的补偿,所以我想求求你,求求你对他好一点,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可以、我都愿意,只求你对他好一点。”
    林然沉默了一下,却说:“我其实不太明白,您明知道自己和丈夫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宁愿求让我这个外人,也不愿意改变自己。”
    奚夫人一怔。
    “他想要的是父母的爱,您既然爱他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去爱他?”
    林然直直望着奚夫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您这样徘徊犹豫,说实话,让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很憋屈,更何况奚辛是您的亲儿子,他只会觉得更委屈、更难受。”
    “您这样很过分。”
    她说:“您伤害了他很多,甚至比他父亲伤得更多,我不喜欢您这样,也不想答应您。”
    奚夫人怔怔看着这个像是突然锐利起来的少女,像是青竹露出锋芒,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只为她在意的人讨回个公道。
    奚夫人突然有些明白,小辛为什么会那样喜爱她。
    因为这个明月一样温和的姑娘、这个看起来该是清风般不偏不倚、疏朗通透的姑娘,却会为了保护所偏爱的人,义无反顾竖起一身锋利的刺芒。
    谁会不为这样的偏爱动容啊?
    奚夫人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欣慰。
    真好,有这样的姑娘陪着小辛,真好。
    “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奚夫人轻声说:“因为我在我的丈夫和儿子中,选择了我的丈夫。”
    林然一时哑然。
    林然望着这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她的眼神没有闪躲,那里面有深深的悲凉与痛苦,却还是这样坦然地说着。
    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接受结果。
    “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我的丈夫,我抛下了小辛,抛下了我无辜的孩子。”
    眼泪落下来,奚夫人用手背抹去,笑着说:“阿然,我现在可以求求你…咳,求你对他好一点了…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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