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莞尔:“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白珠珠深吸一口气,她站直身体,像一头生机昂昂的小公牛紧紧望着他,带着一点斗气的挑衅:“剑阁的江剑主要化神了,你不怕吗?”
    青年笑了起来。
    “怕,我为何要怕?”
    他说:“白姑娘,化神不是终点,那只是一个开始,我私心是极钦佩他的,但很可惜,他被困在剑阁太久了,也许现在还没能完全看透这一点。”
    白珠珠抿了抿唇,她讨厌他说话时这种轻慢的语气,但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下意识有点怕他,是本能里,正常人对于不可理喻的疯狂者的畏惧。
    她强打起精神,继续问:“你跟我说的那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年笑一笑,很耐心地答:“那便更应该感谢你们的江剑主了。”
    他笑着说:“他覆了我的东海,我重化为海雾,北冥海天一线开,天地元气自此入海,混沌复苏,我才得已再醒来。”
    “沉睡的这段日子。”他望向天空,意味不明:“真是有幸,看见不少的秘密。”
    白珠珠下意识脱口:“还有什么秘密?”
    青年望了她一眼,白珠珠说不清那一眼的意味,像大海漫过蝼蚁细小的巢穴。
    “这可不能告诉你了。”他笑着指了指天空:“这天,一直在看着我们呢,说得多了,是要被它想法子劈死的。”
    他说得这么轻巧,白珠珠却悚然全身寒毛倒竖,下意识仰头望向天空,却只望见无尽瑰丽光明的霞光。
    是这天,在望着她们。
    天空,望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封住她们的嘴巴、困住她们的手脚,像幼童用木棍戳动蚂蚁在地面爬行,轻描淡写又浩大无边地操控她们所有的命运。
    白珠珠死死咬着唇,终于彻底下定决心,问青年:“我该怎么做?”
    青年温声问:“白姑娘,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你说的那些可能,就算我死在里面,我也认了。”
    白珠珠咬牙:“但你也答应了,绝不会伤害大家!不能杀人!”
    青年莞尔,像是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好。”
    他像是低笑一声:“这样的性子,果真是她喜欢的孩子。”
    白珠珠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正疑惑间,就见青年一拂袖,散在沙滩的宽布径自飞向海面,竟倏然化作一叶小舟,飘在海雾之上。
    青年一步迈出,身形有如流云,已落入舟中,对她招一招手:“来。”
    白珠珠迟疑地走过去,踩上舟头,这条小舟看着这么小,但她踩上却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丝歪倒摇晃。
    青年走上翘起的舟尾,小舟无风自动,慢慢离岸。
    白珠珠眼看着岸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浓密的云雾中:“我们要去哪儿?”
    青年温和说:“去雾都山。”
    小舟在海雾中悠悠向前,不知过了多久,白珠珠看着云雾从舟尾划分两边散去,露出一座高耸入天的山。
    那山伫立在海中,浓重的海雾在这里已经化为近乎黑的深灰,雾气缭绕,像压抑着喷薄的灰火山,显出一种让人心惊动魄的威势。
    白珠珠望着这座鼎鼎大名的雾都山,感到一点匪夷所思——传说中,这可是东海最美的仙山,百鸟绕鸣,仙花秀草,锦绣胜却人间一切仙境。
    她忍不住看向青年,他静静望着雾都山,突然摇头笑一笑:“竟变成这么个可怜样子,江无涯啊江无涯,你合该叫慈舵把我的地皮也一块儿掀走了才是。”
    他这样感叹着,可脸上不见丝毫怒容或恨意,仿佛自己住了千百年的宿地变成这样,只是件仅值得打趣一下的小事。
    他迈出小舟,白珠珠跟着迈出去,踏上山脚,脚下触感却不是坚硬的沙地石地,而是一种柔韧的绵软触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着的竟是一层雾、一层灰黑色的雾。
    白珠珠愣住了。
    原来所谓雾都山,真的是雾山!一座完全由雾塑成的山!
    但这里的雾又与海上的云雾不同,东海雾触之即融,这里的却可以直接踩上去,刚一踩上,白珠珠只觉得全身的灵气都不由自主往脚下涌去,像被脚下的雾气吸收,如泥牛入海,一去便不见踪影。
    “这是什么?”白珠珠试着运转灵气,但灵气仍然源源往脚下涌去:“它、它在吸收我的灵气……”
    “这是自然。”
    青年笑着说:“这是混沌,混沌吞生万物,这是它的本能。”
    “混沌啊……什么?”
    白珠珠瞬间愣住:“是混沌初开的那个混沌?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以为的【混沌】早就消失了,这种像是只在传说的书里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又出现在现实中呢?
    青年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笑着说:“为何不能出现,事实上它一直在这里,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头巨兽,只是自沧澜后,便形同沉睡,直到如今,天地一线开、灵气复苏,又是一轮乾坤颠倒的大乱之世,规则崩裂,它才又得已苏醒。”
    白珠珠从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她完全呆住,仿佛脑子固有对世界的认知通通被打碎:“你是说……现在…又是一轮【混沌初开】?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青年温声说:“混沌初开有了【上古】,【上古】陨灭,混沌再开便有了【沧澜】,如今【沧澜】灵气复苏,混沌醒来,不也正是下一轮轮回的起始吗?”
    “只不过,约莫这苍天,本是不想再给我们下一轮的机会罢了。”
    他轻声地笑:“所以这下一轮的轮回,这未来,得由我们自己亲手争来。”
    白珠珠沉默了。
    好半响,她哑声说:“我该做什么。”
    青年好脾气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一一为你答完,再开始亦不迟。”
    听他的话,看着他眼中浅浅的笑意,实在是一个温润翩翩的君子。
    白珠珠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世人闻雾都君之名便恐惧如面凶鬼了,不是因为他面目狰狞杀人如麻,恰恰相反,他看着实在是一位太有魅力的君子,言行谈吐、风流气度,足以让一个人被轻易蛊惑,哪怕明知道他眼中真正的自己卑弱如蝼蚁,可仍然忍不住跪伏在他膝下,从骨血里折服于那种来自不可想象的至高者的傲慢与浩大。
    白珠珠掐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不会忘记,眼前的男人是个怪物。
    “没有了。”白珠珠坚定说:“现在就开始吧。”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青年叹一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虚伸向白珠珠额头:“那么,现在开始,闭上眼睛。”
    白珠珠下意识闭上眼,紧张地捏紧手。
    “其他诸事我自有我安置。”
    “你会陷入一阵的昏沉。”
    “当你再醒来,你已经处在那一方世界。”
    “那时,随我指示便好……”
    白珠珠感觉眉心微微一凉。
    像被冰凉的水滴点过,转瞬就像天旋地转,所有神智像被卷进漩涡里。
    明光亮起,少女眉心像裂开一道口子,漩涡搅动,手指耐心地往前,推进刺目的漩涡深处,一块莹润的碎片呼吸般起伏。
    他手掌平开,虚虚托着那块碎片,慢悠悠地打量。
    青年笑了一声。
    “奚柏远。”他漫不经心地说:“该谢你一声才是。”
    修长手掌猛地握紧,碎片在他掌心陡然爆出刺目灼光,瞬间将手掌灼成无数皲裂的碎片。
    裂痕顺着手掌延伸向手臂肩头,眨眼间又一路裂向胸腹四肢,青年身体像一具摔碎的瓷像遍布开裂痕,然后,几个呼吸之后的某一个瞬间——倏然爆裂!
    灼眼的光芒覆盖整座雾都山。
    枯芜死寂的山面铺开鲜嫩的绿,繁花枝蔓沿着青翠的草坪生长;弥漫的雾化作鸟兽,纷纷披上鲜艳的色彩,眼睛闪烁出活泼的生机,在跃出大地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鸣吼;灰黑的海雾升腾而起,在明光中褪去腐朽的黑烬,重新化为澄澈厚重的白雾。
    那白雾在空中凝聚,化出修长的体态,柔软的肤魄,雾色如薄纱拂动,拂过一张看不清五官的面庞,轮廓比月色更流逸缥缈。
    白珠珠在他身后闭紧眼,蜷缩着身体,沉眠般缓缓坠入雾都山中。
    他站在雾都山上,抬起头,望向东海之滨,海雾中叠峦起伏的楼台。
    他轻轻笑了一下,轻身而起,云雾如风去。
    ——
    明镜尊者走了。
    他走的时候,没有留一句话,林然觉得很歉然。
    他大概此生没有比那更耻辱的时候了。
    林然出了空青院的门,就被押回自己的院子,院门外就布满慈舵的护卫重重把守。
    还不到晚上,天不过刚黑下来,林然就听到外面的嘈杂的议论声,是明镜尊者离开了。
    然后熙舵主亲自来见她。
    不知道明镜尊者与他说了什么,他再来见她时,虽然脸色仍很难看,但没有喊打喊杀了。
    他负手立在门边,冷冷问她:“你仍没有任何解释?”
    林然站在屋中,摇了摇头。
    熙生白在门边踱了两下步,猝然一拂袖,怒极冷笑:“好个剑阁弟子、神书之主,我入医这么多年见过千千万狂徒浪士,倒没个能比上你的轻狂分毫!”
    林然不语。
    “你是江无涯的弟子,他正在化神,众望所归,我不能因你坏了他的声誉,乱了天下人心。”
    熙生白深吸一口气:“……我听过你诸事,竟不知如今这局面是否正如你愿,你这样小的年纪,竟能有这般深沉狠断的心肠——先杀妖主、又害明镜,吞了一个洛河神书,还叫谁都动不得你,算得事事分明,到头来,竟然是明镜心软,走都走了,还先退一步不忍心动你,当真好本事。”
    “既然不愿说,那也不必说了,我这庙小,处置不得你,便将你禁足在此,来日江剑主赴小瀛洲,将一切如实告知他,由他这个做师父的定夺。”
    林然安静听完,慢慢露出一个浅笑。
    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也不见任何惶恐不安,只是轻声说:“多谢舵主。”
    只此一句,再无其他。
    熙生白深深望了她一眼,拂袖转身走了。

章节目录


摸鱼不成只好拯救世界了[穿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上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上黎并收藏摸鱼不成只好拯救世界了[穿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