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道:“一个一心想杀你的女人找回来又有什么用?”
    老骆诧异地看向沈彻,问题的复杂和困难超过了他的想象,“她既然已经委身于你,又为什么要杀你?”
    沈彻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就是因为委身于我,才要杀我吧。”
    “大概?”老骆这回是既惊又诧地看向沈彻。沈彻是做什么的,别人比知道老骆可是一清二楚,“你居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对你动杀心?”
    沈彻脸上浮出一丝羞怒之意,他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他置自己的伤势不顾,连夜兼程地赶回京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当面问纪澄一句为什么吗?
    尽管沈彻一早就察觉到了纪澄的盘算,但当喆利真的出现在西域时,沈彻心里因为失望而产生的震怒,让他恨不能立即飞奔到纪澄的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沈彻以及当时的心情都忍不住自嘲,没想到他也会有那样愚蠢的想法。他以有心算无心,要对付喆利并非一定要跟他以命搏命,那一剑堪堪只差半分就刺入他心脏了,沈彻的确是故意的,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就这么死了,纪澄心里会怎样想,就会畅快恣意了么?
    亦或者,她会后悔么?
    带着自虐般的故意,沈彻回到京师在看到纪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纪澄的眼睛里有憎恨,有恐慌,有退缩,但其余沈彻盼望看到的任何情绪却是一丝也无。
    那一刻他就灰心了,后来也果然不出他所料,纪澄早就备好了退路,一切都是谋划已久,并非如他心存侥幸时所想她不过是出于一时激愤。
    沈彻心想,如果再给纪澄一次杀他的机会,纪澄大概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忆及此,难免就让人心灰意冷,沈彻看着空荡荡的酒杯道:“知不知道原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不知道原因,怎么改正?”老骆收起酒杯,既然沈彻不煮茶,就给他倒了杯山泉水。
    沈彻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极为滑稽,极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我,改正?”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已经说过了,人家姑娘都委身于你了,如果不是你做得不好,人能对你起杀心?”老骆这真是吃人的嘴软,纪澄当初绝对想不到几张野菜饼就收买了老骆的心。
    老骆叹息一声又道:“想当初如果我不是那么年少气盛,现在也就不用孤家寡人一个。你现在想不通也不要紧,你只要想一想,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想要什么人陪着你。如果不是她,那就有气撒气,有仇报仇。”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感的故事,老骆也不例外,他如今孤零零地终老山林,的确是绝佳的反面例子,很具有说服力。
    沈彻走后,老骆在原地坐了半晌,才骂了一句“这□□的,自己拉不下脸,就等着我说这些话呐?”
    老骆好笑地摇头,沈彻能不知道他年轻那些事儿?
    三好居的木匾依旧躺在地上,沈彻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眼神落在木屋旁的厨房门上,他缓步走过去推开门。
    厨房里暖意依旧,仿佛灶膛你还烧着柴火,那人正挥舞着锅铲,鼻尖冒着汗,哪怕是天姿国色,在厨房的方寸间也有了人间的烟火气,让人看了觉得额外的安心。
    从厨房而至铺着蒲席的居处,房梁间似乎还萦绕着果桃的香气,有一人俯卧于蒲席之上,雪白的脊柱沟往下,有盛着醉人果酒的腰窝。
    只可惜沈彻还没醉到分不清现实的幻觉的地步。山风寂寂,鸟雀无声,只有空荡荡的风从屋子里穿过,哪有什么人影。
    沈彻往蒲席上一趟,一手枕头,原以为又是睁眼到天明的一个晚上,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明明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却又不知怎么地却看到纪澄从山涧边走上来。她看起来是那样真切,沈彻甚至能看清那袭冰蓝色的薄裙因风吹拂贴在她腿上够了出来的褶皱。
    纪澄的模样偏于清冷,单薄得像山岚间的一抹烟云,叫人为了她连清风都记恨上了,生怕吹散了她;冰凉得又仿佛是初春还留在山尖的雪,莹洁得泛着天空的蓝,又叫人连暖阳都记恨了,切莫叫它溶化了那抔雪。
    她穿冰蓝色的时候,尤叫人觉得似薄薄的雪裹着的酥酪。
    沈彻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又是幻觉,直到纪澄伸手来推他,他才敢睁开眼睛来。
    她眼里含着泪,双手还搁在他的臂上,他听见她叫他,“阿彻。”
    沈彻一动也没动,只看着俯身看着他眼睛的纪澄。夏日薄衫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一片浇了糖霜的雪来。她的衣衫素来都很别致,腰上带着金链子系的镂空海棠花式金片,贴在平坦的小腹上,叫人挪不看眼睛。
    “你真不理我了?”纪澄问道,“你若真的不愿再理我,我就再不来烦你。”
    沈彻还是一动不动。
    这人果然就站起了身,转身而去,裙尾因为她转身的动作,而扫在了他的鼻尖,痒痒的,就像他躁动的心一样。
    眼见着纪澄就要走入山涧,沈彻猛地站起身上前几步从背后拥住她,“什么怪脾气?你这么狠心,难道还不许我气你两天?”
    因为靠得太近,她脖颈间的香气就那样措不及防地钻入沈彻的鼻尖,将他的心整个笼罩在了桃林里。
    男人表达感情的行为总是直接而又贪婪,沈彻的贪念和欢悦全都印在了迫不及待的亲吻里,还有那肆无忌惮的掌心里。
    纪澄难得温顺而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施为,这不次是最好的鹊桥,沈彻的手不过三两下就除开了遮蔽之物握入了温凉的雪。
    糖霜如雪,雪下裹着琼浆玉液,饮上一口仿佛久旱之逢甘露,只觉得甜得人心都发颤。
    纪澄简直乖得不像话,柔软的身子无力地瘫在他手臂上,眼底晕着叫人看了就心花怒放的情意,酡颜如桃,嘴角弯弯,嘤嘤的哼着,只偶尔他的力道控制不好、住地重了些,她才含羞带嗔地奶猫似地叫唤一声,那声音仿佛是丝滑的牛乳所汇成,浸润了他每一个骨头缝隙,无一处不叫嚣着欢悦。
    正是因为此刻太美好了,就越发叫人为那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而感到委屈,沈彻轻轻咬着最甜美的果子,呢喃道:“我们这样好,当时又为什么那样狠心对我?”
    这句话就像休止符一样终结了所有的甜蜜,沈彻看到自己身下的人忽然就散做了云团,分成两团从他身下飘离,然后在山涧里才重新组成一个人形。
    “阿澄!”沈彻焦急地叫了一声。
    ☆、第158章 故人归
    纪澄略微回头,露出小半张侧脸来,但却一点也不肯停留,就那样飘然而去。
    哪怕沈彻的轻功再高,却又哪里追得上山间的云岚,漫山遍野的寂静里哪里还有纪澄的影子。
    “纪澄!”沈彻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恍恍惚惚地看着四周的景色,他依然还在三好居里。
    原来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沈彻站起身,在屋畔的山涧里洗了一把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水里倒影的脸上,沈彻突然笑了起来,兀自摇头,曾几何时他也会像个懦夫似地连自己真实的心都不敢面对了?
    当初见到纪澄时,与其说他是失望、灰丧,还不如说他就是胆怯了,很多话如果说清楚了就再无回环的余地,所以他放弃了质问纪澄,在九里院里等她。
    他想纪澄何其聪明,那个时候她应该明白除了求他,她再也别无他途。他所等的不过是一个顺势下梯的机会。
    可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功利如纪澄竟也有硬着脖子不低头的时候。他所有能依仗的,不过是威胁她低头。
    沈彻大笑出声,所有知情的人都等着他处置纪澄,连他自己都几乎被自己骗了。可是梦虽然是假的,情却是真的,纪澄只要推一推他,眼泪甚至都不必流出眼底,他就迫不及待的原谅了。
    毫无原则的上赶着原谅了,心里为她找了一千个理由,只求开脱。
    只可惜,他是想下山呢,但是纪澄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天还未明,沈彻却再难入睡。靠坐在柱子上重新刻了块木板,曰:不嗔不痴不怨,无拘无束无垠。
    三不居倒是比三好居更有意思些。
    沈彻在三不居难以入寐之时,纪澄又何尝睡得着。她心里挂念的事情太多,对着几乎寸步不离她的南桂道:“你有柳叶儿和榆钱儿的消息吗?”
    南桂道:“姑娘别担心,她们都极好的。”
    纪澄抽了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南桂,“这些时日多谢你们招呼她们俩了,这银子请你待我交给那照看她们的人,若是她们挑三拣四的,还望多多担待。”
    南桂想了想,将银票收下,也好叫纪澄放心些。
    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何况纪澄也没为难过南桂,柳叶儿和榆钱儿素日同她也是极相得的。南桂迟疑片刻道:“姑娘,有些话我知道不该我来说,你心里对我肯定也有不少怨言,我……”
    纪澄打断南桂的话道:“我没什么怨言,你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有话你就直说吧,反正也睡不着,有人说说话正好。”
    南桂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姑娘,你何不去求求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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