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 观棋本就心里憋屈,自恨学艺不到精疏忽害了主子,雷厉风行对入画道:“你快想个法子支开梅湘…”
    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梅湘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去。
    “师侄…陈…陈太医,请随我来。” 观棋于师门里外的关系上别扭着,支支吾吾,带着陈宗去了厨房。
    不多时,二人回来,观棋手里拿了截木枝。“主子,小厨房里成日用来烧火的都是红子仁的树枝。”
    “回主子,红子仁的树枝药性热烈更甚其果实,每日放此物于灶火中焚烧,飘散出的烟雾于厨房的食材、汤食无孔不入,日日如此,便解了避子药的药性。” 就连陈宗,也不得不赞此法之精妙隐秘。
    “此物,对身体可有害处?” 沈明娇问道。
    “无害,想反,对主子怯寒之症有滋益之效。” 陈宗字斟句酌道: “无论设局之人是谁,臣倒是不觉得他有害人之心…性热的药有多种,但以药理来说,免不得会与主子所食避子药的药性相冲而生毒性。唯红子仁能解药性,又不生毒,想来用药之人是仔细斟酌过的。”
    “还有一事,许你帮本宫…” 言尽,犹嘱托道:“万事谨慎。”
    ……
    仁寿宫,太皇太后自萧岐死讯传回京中后,已有数日未露面,更是免了嫔妃的日常请安。皇后落胎这样的大事,连只字片语都未有问过,当真恍若净心放权、安度晚年。
    太皇太后闭幕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不停拨动着念珠。“凤令的事,可有动静了?”
    “庄修仪自打在祥庆宫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便再未出过碧霄宫。” 郑姑姑也跪在太后身旁,替其焚香。“期间只在袁大人回宫后,与袁府传过两封家书,便再无动静了。”
    “着人盯紧了!” 太皇太后想起传闻,眉目舒展道:“这些日子,沈家的事在前朝后宫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这算是自作自受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性…” 郑姑姑笑道:“皇上,将沈家逼得太紧了。”
    “紧些好!只有皇帝觉得危险了,萧家才有出头的机会。” 萧家与皇上隔着杀母之仇不假,可这时候,就要看看,在皇上心里,到底是皇位重要,还是那个与他有几年母子情分的袁皇后重要。
    “沈家这一步棋,走得着实狠辣!” 连冷眼旁观情势起伏的郑姑姑,亦是赞道:“皇上如今最在意的便是民心,沈家偏拿这事做文章,前有懿妃在御书房门前那么一闹,后有学子联名上奏。皇上只能服软,今日早朝,放了永靖侯的丧信之后,便立刻下了沈家大公子袭爵的旨意,又升其为从四品忠武将军。游骑将军才多久啊,又升了半级。”
    “呵!忠武将军可是有军令能掌兵权了,皇帝这是扬汤止沸,不得已而为之。” 太皇太后心里清楚,皇帝对沈家如此得民心,不知有多眼红。这次是将皇上逼到褃节儿上了,就看沈家能不能抓住机会了,不然…等皇上喘过这口气…
    “主子,咱们要不要出手,压一压沈家的气焰。” 郑姑姑担心太皇太后只顾着看皇上与沈家斗,忘了旧事。“毕竟,万一沈家知道了瑶招山的事…”
    “不急,”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道:“北境战事一了,沈宴川回朝,沈宴和科举入仕,凭左相那点子根基,压不住沈家起势。此消彼长...皇帝,快让萧家回京了。” 一如三十三年前,只有萧家才能灭了这把火。皇帝心里那二两母子情分,如何抵得过万里江山的分量。
    “启禀主子,乐良人来了。” 宫女入内禀报道。
    “臣妾给老祖宗请安。” 乐良人自得宠后,尝到了甜头,从装束到举止,一味地模仿着沈明娇的样子。还是恪守着礼数,面上却挂了几分焦急。
    “什么事?” 太皇太后看她的样子,微微摇头,到底还是磨练不够,稍微遇见点事,便挂在脸上。
    “方才…太医诊出,贤妃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乐良人嫉妒得牙痒痒,为何偏她这般好命,萧家刚刚决心扶持自己,她便有了身孕。
    “身孕?” 太皇太后亦是惊讶,不声不响的,这孩子…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初一十五请平安脉,之前怎未诊出来?”
    “是真的,皇上这时候的赏赐都送到颐华宫去了!” 乐良人说话间不自觉带了几分焦急愤恨。自己才得意了没几日,父亲死了,嫡女庶女的,谁又尊贵得过谁去呢!谁知她肚子这般争气,有了这孩子,又在四妃这一…
    “乐主子,您先坐下定定神。” 郑姑姑见她一心都扑在自己的前程地位上,半点儿为萧家高兴的意思也无,出言提醒道。
    “多谢姑姑!” 乐良人瞥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定神道:“陈太医说了,是…是姐姐她原本就有月信不调之症,加之个人体质不同,也有妇人会在孕初期有少量见红。姐姐…偏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便未探出来。”
    “这孩子,来得好!来得及时!” 太皇太后神清气爽,笑道:“天不绝我萧家!”
    “老祖宗…” 乐良人咬了咬嘴唇,争强好胜道:“皇上这些日子,常来我宫里,说不定…”
    “贤妃有孕不能侍寝,你更要笼络住皇上!”太皇太后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正色提醒道:“你们都是萧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哀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第48章 玲珑 [v]
    今早,太皇太后召了各宫嫔妃巳时到仁寿宫请安,郑姑姑亲自到永和宫去请懿妃娘娘早个一时半刻过去,说是太皇太后有话要私下说与懿主子。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沈明娇掐算着时间,只早了一刻到仁寿宫。
    “懿妃来了,” 太皇太后坐在妆台前,挥挥手让正在服侍梳妆的宫女退下,慈眉善目与她道:“你来帮哀家绾发吧!”
    “臣妾粗手笨脚,怕弄疼了老祖宗。” 话虽这样说着,沈明娇还是上前接过木梳。
    “哀家听说前几日你在御书房门前大闹了一场?”
    “皇上顾及老祖宗的面子,不肯处置萧家。” 沈明娇面上挂了些许哀恸,意有所指:“事急从权,为人子女总要想法子替父亲伸冤。”
    “秋节那晚,哀家与你说的话,到了今日依然有效。” 太皇太后抬手,将凤钗递给她。 “贤妃有了身孕,萧沈两家联手,将这孩子扶上皇位。你沈家到时便是从龙之功,新帝肱骨,无人可撼动。”
    “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未知,老祖宗早早便打起了皇位的主意。” 萧家还真是不要脸,当日说放弃贤妃便放弃,见人有孕又扭过头来。沈明娇绵里藏针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也是这样想的…”
    “一定会是个男胎的。”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皇后保不住孩子,是因为她两面三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皇上对世家磨刀霍霍,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此时联起手来。我萧家,不计较萧岐的死,你沈家…也将你父亲这页揭过,可好?” 太皇太后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不过是在试探沈明娇罢了,看她到底知不知道瑶招山旧事的真相。
    “萧岐不过是个废物,哪里配与我父亲相提并论…老祖宗倒是越活越天真了,萧家手上沾了我沈氏的血,哪里能说揭过便揭过了。沈家,从来也不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门户。” 沈明娇巧笑倩兮,声音柔柔的,却是锋芒毕露。只是…这血,是指沈庭秋,还是指瑶招山,没得让人悬心。“您好好活着,总要亲眼看着血债血偿的那一日。”
    “哀家在镜中瞧着你的模样,恍然间竟以为是你姑母回来了。” 太皇太后泰然自若,专注地看着沈明娇在镜中的倒影…像!真的像!只是她的气度相较于沈英庄更加的疏朗冷硬,心…也更狠。
    “老祖宗说笑了,” 沈明娇眉目含笑摆弄着太皇太后斑白的长发,声音像是淬了寒冰一般。“姑母若是回来了,也定是找人索命的。”
    “她命好,早早去了享福。” 太皇太后拍了拍沈明娇的手,四两拨千斤道:“不像哀家命苦,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萧家、为皇上操心。”
    “命苦?” 沈明娇听着她的风凉话,忽然想起前日尉迟暄与她说的那番玩弄权术、忌惮贤良的混账言辞,心火顿起。缓缓道:“将士们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可怜?江南学子十年寒窗,却被人顶了入试的机会,可不可怜?”
    太皇太后闻言错愕极了,苍老皱褶的手指节用力泛起青白,玉篦掰断成两截。
    “断玉锋利,老祖宗仔细莫要伤了手。” 沈明娇探身将她手中断了的玉篦拿起,信手仍在一旁,附耳轻声慢语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一辈子,金尊玉贵地养着,却喂不饱你的野心,是可怜还是可笑?”
    “禀太皇太后,前厅各宫的主子娘娘都到齐了。” 小宫女入内回话,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
    “臣妾先去前面了。” 沈明娇见她犹未回过神来,规规矩矩曲身一礼,拂袖而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沈明娇到了前厅,福身,抬眼看着脸色青灰还挂着一条新伤的皇后,快人快语道:“娘娘看着,倒是比往日轻减了不少。”
    “起吧!” 皇后除了脸色不大好以外,精神看着倒是与平日差不多,没了心心念念的嫡子,也未见败落颓唐。“懿妃今日来得倒是早。”
    “是太皇太后,惦记着皇后在病中不能主事,德妃、慧妃姐姐又都养着孩子,贤妃姐姐又有了身孕,便想让臣妾这个最清闲的人替娘娘分担些宫务。”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挑拨了皇后与太皇太后,句句不落孩子,直戳皇后的心窝子。
    “本宫很好,懿妃还是多替沈家操心吧!”
    “是。” 沈明娇在慧妃身边坐定,看向对面的德妃,嘘寒问暖道:“听说大皇子前些日子受了惊,可缓过来了?”
    德妃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听见她的话如惊弓之鸟似的,如坐针毡地瞥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唯唯诺诺出声音:“多谢妹妹惦记,已…已经好多了。”
    “要说这大皇子从树上掉下来得真是时候,偏就砸中了皇后娘娘。” 乐良人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提点着皇后。
    “皇上都不计较了,哪有你在这多嘴多舌的份儿!” 许婕妤白了一眼乐良人,出言维护德妃。
    “德妃可要精细地照顾着大皇子,眼下,皇上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慧妃说得对!” 太皇太后梳洗穿戴整齐,由郑姑姑扶着出来坐到主位上。看着德妃道:“近来宫里事多,如今皇上膝下只这一个皇子,更要小心照料着。”
    “皇后,身子骨健壮,也还年轻。” 太皇太后安抚似的拍了拍皇后的手,郑姑姑将事先准备好的补品交给身后的沧伈。“彦儿到底是个孩子,又是无心之失,你这做嫡母的,可不能记恨。”
    “老祖宗说得哪的话,没能替皇上护住嫡子,是臣妾没福。” 皇后心里虽然膈应,但漂亮话谁不会说。“臣妾是国母,彦儿也与臣妾亲生的孩子一样的。”
    “到底是皇后娘娘大度!” 荣贵太妃言笑晏晏进来,福身给太皇太后见礼。长袖善舞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祖宗这真是热闹。”
    “出了那样大的意外,皇后娘娘可好些了?” 荣贵太妃关切道。招手让身后的宫人将准备好的药材交到沧伈手里。“小月子也是马虎不得,好好调养者,早日再给皇上生养个嫡子。”
    “多谢荣贵太妃关切。” 皇后淡淡的,收了礼。
    “这两样,是我特地准备给大皇子的!” 荣贵太妃八面玲珑,说笑着将锦盒亲自递到德妃手边。“皇家的孩子金贵,小毛孩子更禁不得吓,给他压压惊。”
    “臣妾谢过荣贵太妃。” 德妃受宠若惊般,接过礼盒,连连道谢。
    “这有什么的!到底也算是我的孙儿!” 荣贵太妃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开朗说笑道:“旭儿的儿子,连乳母动作大些都会吓得哭闹。到底还是大皇子这样皮实淘气的孩子,招人喜欢!”
    “哀家听说,皇上今日派了裕王去城外迎接北燕使臣团了?”
    “正是。” 荣贵太妃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八面玲珑道:“听说这次来的是北燕王大妃之子,敖登王爷。若是只打发礼部去接人,免不得说咱们轻视北燕。若皇上亲迎,更是不成体统。旭儿作为皇室宗亲,这差事由他出面最恰当不过。”
    “旭儿很好!很是长进!”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眼风扫过沈明娇,与荣贵太妃道:“哀家听说,你有意将镇远将军府家的嫡女,说与旭儿做侧妃?”
    “老祖宗说笑了,秦家的女儿可是先帝金口玉言赞过的,哪能委屈给旭儿做侧妃,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罢了!”  荣贵太妃一改之前乐见其成的态度,矢口否认。侧身对沈明娇示好道:“秦姑娘是懿妃娘娘的嫡亲表姐,那样的门庭人物,做裕王正妃都是使得的,哪里敢让人屈居侧妃之位呢!”
    “荣贵太妃抬举了!” 沈明娇笑笑,轻描淡写道:“本就是些流言罢了,当不得真。”
    “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各宫主子请安!” 宋诚进来,传口谕道:“请太皇太后和各宫主子,酉时到长乐殿赴宴,与皇上一起为北燕使团接风。”
    “皇后娘娘,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带话给您,请您为北燕的孟和公主,准备一处宽敞亮堂的宫殿,尽快差人收拾打理出来。”
    皇后闻言怔了怔,还是从善如流道:“本宫知道了,请皇上放心。”
    “荣贵太妃也在这儿,正好。” 宋诚面上带了几分恭敬笑意,与荣贵太妃道:“裕王殿下正在驿馆安置使臣,晚些会回宫复命。皇上请贵太妃一道留在宫中赴宴。”
    “多谢皇上!”
    孟和公主这阵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宋诚走后,庄修仪先是按耐不住道:“这孟和公主是何人,听皇上的意思,是要安置在后宫?”
    “孟和公主是北燕王宠妃所生,与如今在北燕带兵和我大周交战的查干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庄修仪,出言解释道:“既是让皇后在后宫安置,那便是北燕有意联姻求和了。”
    沈明娇听着太皇太后的话,心里盘算着。如此说来,带队入京的北燕大妃之子,与查干王爷是皆是北燕王储的有力人选。由敖登王爷带着孟和公主进京,想来这北燕王室也不太平。就是不知…姑母留下的玉佩,还有前些日子通过浣衣局送到她手里,写着 “玄武候启明” 的字条,是出自哪方之手。
    “既是如此,便都回去准备着吧!” 太皇太后开口,散了众人。
    沈明娇乘辇刚到永和宫门口,便见慈徽在门口等着,见她过来,迎道:“四表姐!”
    “慈儿怎么不进去等着?” 沈明娇握着她的手,将人带进宫里。
    “我想吃四表姐做的玉蔻糕便来了!” 慈徽面上笑意不改,仍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手指轻轻在沈明娇手心写字。
    沈明娇脚步微顿,压住心中的惊骇。不动声色,将人带入内室。“入画观棋,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沈明娇阖上门,茫然不知所措地背对着慈徽,仿佛是被钉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才回过身来。目光里漾出难以置信的犹疑神气,盯着慈徽的脸,张了张嘴,好像失音麻木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唤道:“慈儿?”
    “四表姐…” 慈徽的声音不复之前的稚嫩轻盈,上前握住沈明娇的手,目光清明。“我是慈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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