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说。
    善良仿佛是这座城里最无用的东西,它无法让辛婵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也没有办法让她保护自己。
    “所以小蝉,”
    幻术制造出的那张属于女子的柔美面庞上神情稍滞,仿佛所有的笑意都在此刻淹没在了他深深的眼底,“你想做一个坏人?”
    但见眼前的姑娘点头,他忽然笑了一声。
    然后他便伸手去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站起来时,她怀里所有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辛婵本能地想要俯身去捡,却听他忽然道:“不许捡。”
    她抬头看他时,望见的仍是一张女子的脸。
    “你想修习术法,跟着我学便是,我能教你的,这世间千万宗门,未必能交给你,”
    他垂眸睨她,“你别忘了,娑罗星在你的身上。”
    “你想要变得比他们更坏,也可以。”
    他伸出手,在昏暗夜幕下胡乱指了一处,“去那儿,先将那户人家所有的银钱都偷出来,算作是我对你的考验。”
    “这……”
    辛婵看了看他所指的方向,听见“偷”这个字,便皱起眉,“这是偷盗……”
    可他却低眉笑她,“怎么?难道‘坏’字也有高尚与低贱之分?”
    大约是看出他眼底的嘲笑,辛婵心里莫名积聚着一股气,她甩开他的手,径自往他方才所指的那个方向去了。
    她却不知,身后那人到底看着她的背影有多久。
    直至热闹的夜市闭市,辛婵的身影方才从那一片漆黑里显出身形,从街市的另一边,慢慢地走过来。
    她似乎有些踌躇,双手背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
    “看来是得手了?”
    等在枯树下已经很久很久的他回眼看她,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拿出来罢。”
    辛婵站在那儿,眼见着他盯着自己,她犹豫了好久,方才从伸手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串糖葫芦。
    枯枝上挂着的灯笼的火光照得那层红红的糖衣更如琥珀一般。
    灯影里,她的脸色已经因为窘迫而开始泛着些薄红,一时间根本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半晌,她忽然听见了他清冽低沉的笑声。
    “那户人家便是方才的馄饨探子的摊主一家,他们夫妻方才都在此处,家中只有一个重病卧床的老妇,和一个七岁孩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慢悠悠的,“你却连一文钱都没有拿到,只是拿了一串糖葫芦回来?”
    “……他们家,”
    他听见眼前的姑娘小声狡辩,“还有一只大黄。”
    “刚出生三月的小狗你也怕?”他毫不犹豫地戳穿她。
    辛婵垂着眸子,不再说话了。
    “你之所以分文未偷,是因为你翻看过他们的微薄家底,闻到了苦涩不散的药味,也在窗外看见到了那个卧病在床,形容枯槁的老妇,”
    “你知道你这么做,会让这户人家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他再一次看向她,“但你没那么做。”
    当他如此直截了当地戳穿她的谎言,辛婵站在那儿,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句话也不肯说。
    他的神情变得疏淡起来,宽袖一挥,辛婵便看见那个被她拿了糖葫芦的七岁小男孩就已经站在那儿。
    金光凝聚成了一把长剑,灯火的光映照在上头,便成了凛冽的寒光。
    他将剑柄塞进辛婵的手里,然后握紧了她的手,凑在她耳畔低语,“若你觉得偷盗还不够你做一个坏人,那小蝉,我们便杀人,好不好?”
    他握紧了她的手,迫使她举起长剑,对准那个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眼神懵懂的孩童。
    “你,你要做什么?”辛婵终于慌了,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却被他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
    当她的肩颈触碰到他的胸膛,幻术便在淡色的光芒中剥落,使得他显露出原本的真容。
    而透明的结界无声设下,隔绝了这寂静街市上,偶尔提灯走过的三两行人所有的视线。
    “小蝉,我在教你。”
    他凑在她耳畔,轻声说。
    辛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握紧了手,然后剑锋直指那个孩童,似乎就要穿透小孩的胸口。
    “谢灵殊!”
    当剑锋距离孩童的前胸只有半寸距离时,他听到她崩溃失声。
    这大约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是如此嘶声力竭,惊恐难定。
    剑锋前的孩童在金光中破碎成了碎纸,瞬间便被火焰灼烧得没了痕迹。
    谢灵殊听见她崩溃的哭声,仿佛这一月以来,他还从未听她如此放肆的大哭过。
    她早已习惯于把所有的难过与脆弱藏起来,不让旁人看清分毫。
    他沉默地松开她的手,于是长剑落地,发出短暂的声响后,便破碎成了一道光影,消失不见。
    “都是假的。”
    他就在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哄,“小蝉,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可也只有这样,你才能记得今日的教训。”
    “小蝉,无论何时,你都不该为了那些为恶的人,去让自己变得比他们更邪恶,若你那么做了,你又同他们,有多少区别?”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你的不忍,便注定你不能成为同他们一样的人,”
    “多听听你自己的心,你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该它说了算。”
    他是如此温柔得用指节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不要再哭了……”
    辛婵却哭得更狠了。
    大约,是因为方才那般逼真的场景,令她真以为自己就要在谢灵殊的掌控下杀了那个孩童时,她内心里油然产生的一种极大的抗拒感,让她没有办法再逃避自己此刻的挫败。
    这便让谢灵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一遍遍耐心地哄她,甚至还把她之前交给他的那支糖葫芦从隐空袋里取了出来,给她吃。
    可她却哭着摇头,“不吃……”
    她吸着鼻子,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要,要还回去……”
    作者有话说:
    想要黑化的辛婵:我想……
    捂住小蝉嘴巴的谢灵殊:不你不想
    ——
    第5章 抵达禹州
    也不知谢灵殊凭着“简夫人”的身份,寻了什么门路,与那正清派的少陵长老搭上了关系,才使得辛婵与他能够跟随那些因贺寿来此的宗门人离开烈云城。
    烈云城最外层的城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辛婵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辈子会有机会走出这座城。
    极夜笼罩着这座城池,所有绚烂瑰丽的极光都在城廓之后形成了最为壮阔神秘的风景。
    风沙扬起,呛得辛婵咳嗽了两声,她掀着帘子最后望了一眼那渐渐在尘埃弥漫间隐没成最模糊的影子的烈云城。
    那一瞬,好像束缚在她身上多少年的枷锁,已经彻底断裂。
    放下帘子,辛婵坐正,听着马车辘辘声响,也始终未迎上坐在她身旁那人的目光。
    马车里只有谢灵殊与辛婵二人,他见她沉默垂首,坐得端正,便伸手去摸她的发,“还在生我的气?”
    辛婵反应很快地偏头,躲开他的手,仍不肯说话。
    谢灵殊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袖处的褶皱,如今幻术加身,他看起来仍是女子的模样,“你究竟是在同我生气,还是在同你自己生气?”
    他好像总是能如此轻易,且平淡地戳穿她的心事,且从不给她留有任何一丝余地。
    辛婵有些恼怒地抬眸望他。
    “想报仇吗?”
    谢灵殊却含笑递上一枚果脯塞进她的嘴巴里。
    辛婵一愣,下意识地咬住那枚果脯。
    风干稍硬的果脯上裹着一层糖霜,糖霜在她的舌尖化开,甜滋滋的味道席卷味觉,她盯着他片刻,乖乖地点头。
    谢灵殊仍然在笑着,那神态总是温柔的,他再一次朝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小蝉,总有一天,你会再回来这里的。”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六日的时间,马车行进至靠近碧晴海的小镇上,正清门的少陵长老便让众人换乘了玄鹤船。
    那玄鹤船出自正清门的千械阁,靠术法催动便可上天入海,犹如鲲鹏一般,展翅千万里。
    “那业灵宗的人可真是高傲,少陵长老也是好意,邀他们同乘玄鹤船,他们倒好,出了城门便一撩袍子走人了。”
    甲板上聚着一些各宗门弟子,站在风浪之上,他们倒也仍能立住身形,谈笑风生。
    “业灵宗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好似跟谁都不愿多来往似的。”
    “不过说起来啊,他们业灵宗的剑术还真是一绝,我此前在试炼大会上还见识过他们业灵宗大弟子赵毓锦的剑法……”
    有人不屑,“得了,那剑术再好,能比得过昆仑神殿的剑仙么?”
    辛婵站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听着他们七零八碎地说了些有的没的,又觉得没什么趣味,便回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小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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