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那群人便配合地嬉笑出声。
    甚至还有一人假做邀约,说是既然大伙儿都还闲适,不如请穆空青喝上几杯,更是引得众人哄笑。
    穆空青轻飘飘地看了那邀约之人一眼,有些眼熟,应当正是他在乙班的同窗。
    穆空青也露出一个笑来,对着那人意味深长道:“兄台若是要宴请乙班同窗,那怕是请错人了,应当请我二位兄长才是。”
    语毕,又对李成拱手道:“不过我同李学兄之间,倒是可以寻个空档,喝上一杯的。”
    他就是个半大孩子,说什么喝一杯,自然都是在胡扯的。
    不过李成却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很快便不在乙班,要同他李成做同窗了。
    李成冷笑道:“一年的时间便想从丙班横跨到甲班,看来我这位未来同窗,是欲要比肩项橐呢。”
    项橐七岁为圣人师,提起早慧孩童,这位必然首当其冲。
    可惜天不假年,项橐不过十岁就死于非命。
    穆空青也不恼,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学兄谬赞。学兄十二稚龄考取童生功名,亦有曹冲之才。”
    曹冲乃曹操之子,亦有早慧之名。
    除了成就他早慧之名的称象一事外,世人谈论最多的,便是曹冲的死因了。
    《三国志》中虽有明文记载曹冲十三岁死于急症,然后世之人多番考察史料后,得了多数人认可的,却是曹冲乃是因夺权之争,死于兄弟之手。
    说罢,穆空青便拉着穆云平和穆云安绕开了。
    李成先前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倒也确实是给穆空青提了个醒。
    他是愿意再多刺李成几句,可今日的考核对穆云平和穆云安来说,却是实打实地影响前程的大事。
    李成敢拦毫不犹豫地拦下穆云安,可现下在面对穆空青时,却要多了几分顾忌。
    就是这几分顾忌,叫穆空青直接拉着人走了。
    待走远些了,穆云安忽然道:“你今日同李成置气,若是升班不成,日后怕是会传出难听话。”
    穆空青同穆云安的视线对上,哂笑道:“今日之后,难听话必是有的。只是究竟是谁的难听话,就未可知了。”
    穆云安闻此言,便知穆空青心中有数,当下微微颔首,带上还欲聒噪些什么的穆云平,向着丙班的课室去了。
    乙班的年末考校便同正式的科考无甚差别。
    有帖经、墨义、四书文、骈文、制帖诗五项。
    前一年新入乙班的学子,大多是连五经都未学完的,自然没法考过。
    可穆空青却是个异类。
    帖经墨义这类纯看记忆力的题,在他眼中便如同送分一般。
    四书文与骈文更是这些时日来,周秀才同他所讲的重点。
    若是他此时处在考场上,那水平兴许还差写火候。
    但同乙班的同窗比起来,穆空青依然是毫不逊色了。
    至于制帖诗。
    炎朝文人重名,诗词一道是扬名的手段之一,自然也颇受文人追捧。
    可先前便提过,周秀才这私塾,要的便是功名二字。
    无论是夫子所教,还是学生所学,都当以科举为重。
    制帖诗在科举中所占比重极小,周秀才自然也不会费大心思去教,向来都只求个工整中庸罢了。
    所以,穆空青的诗虽然通篇都刻着匠气二字,可好歹是占了前世饱读经典诗词的便宜,放在这私塾中,也算说得过去。
    要知道在清溪县这般文风不盛的地方,十来岁的学子能粗浅学完四书五经,便已经能赞上一句聪慧了,哪儿还有时间去读名家诗词。
    周秀才一向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今日之后,私塾便要停课。
    直到十五之后方才重新开课。
    他们上午完成考校,周秀才下午便当堂批阅。
    一张张答卷从周秀才手上过,都是看上几眼后,便直接用墨笔划出错处,而后道“过”与“不过”。
    若是偶尔遇上写得太过离谱的,周秀才还会直接给人兜头一阵好骂。
    这场景,当真比穆空青前世高考查分都要刺激些。
    而此时的课室里,自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穆空青的卷子不知怎的,被压在了最下头。
    周秀才对着他的卷子沉吟片刻后,在答卷上划下了一个圈。
    “穆空青。”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个身影。
    穆空青听到自己姓名,起身上前,一礼过后,接过自己的答卷。
    待听到周秀才说出那个“过”字时,整个乙班的课室中,都有了些许躁动。
    这小子半途升入乙班,还叫夫子看中,收入门下,已经足够招眼了。
    现下他考校又过了,这岂不是说,他在乙班还未待上半年,便又要升入甲班了?
    这叫他们这些在乙班待了好几年的人,心中怎能过意得去?
    有个青衣学子当下便有些失控,直接嚷出了一句:“我不服!”
    周秀才抬眼望去,平静地问道:“不服什么?”
    那学子在乙班已经读了五年,方才又被判了不过。
    这便意味着,他已然注定要离开私塾,另寻别处求学了。
    可旁的私塾又怎会愿意收下被劝退的学子呢?那不就明摆着地说,我家私塾不如周家吗?
    哪怕这是众人心中默认的,也不会有人愿意将其摆到明面上来,叫人笑话。
    青衣学子方才那一声叫出,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悔意。
    虽说这清溪县中怕是没有私塾愿意收他了,可他若愿意离得再远些,也未必找不到求学之地。
    若是因着一时激愤得罪了夫子,被扣上个不尊师长的帽子,那才是前途断绝。
    可再看看穆空青那稚气未脱的模样,心中到底还是不忿。
    青衣学子咬咬牙,起身冲周秀才行了一礼,话说出口时,却不是方才的那般说辞。
    “夫子见谅。学生自知学问不精,日后怕是无福再受夫子教导。眼见穆兄惊才绝艳,学生亦是心生敬仰。”
    那青衣学子名叫王启敬,这番话语间,已经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
    他在提及穆空青时,不仅尊称了一句“穆兄”,甚至还不忘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手,后才继续道:“学生想着,今日已是学生在私塾中的最后一日,想求夫子允学生一观穆兄的答卷,日后也好激励己身。”
    这话说得漂亮。
    可说的再漂亮,话中隐含的意思也是同一个。
    我不信他穆空青能在一年之内从丙班升入甲班。我要看他的答卷。
    甚至再深究一些,亦有暗指周秀才判卷不公的意思。
    周秀才倒是不恼,只望向的穆空青的方向,问了他一句:“你意下如何?”
    穆空青也清楚,今日这话若是不说清楚了,后头怕是还有数不清的酸言酸语等着他。
    他平日里倒是不在意这些,可也不想凭空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周秀才的名声。
    旁的不提,只这半年来,周秀才对他这个弟子,可以称得上尽心竭力了。
    穆空青自然不能允许有这等谣言传出。
    穆空青半点犹豫也无,直接便起身应道:“王兄谬赞,空青愧不敢当。若王兄不嫌弃,空青自是不介意的。”
    王启敬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矫情。
    得了穆空青应允,当即便上前从穆空青手中接过了答卷。
    他知晓穆空青记性好,也不在帖经墨义上多费功夫,只从四书文开始看起。
    王启敬不出声,旁人心中虽也好奇,却也抹不开脸皮凑上去看,便只能坐在那儿等着。
    一时间,这屋内竟是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王启敬放下穆空青的答卷,恭敬地将答卷交还给了穆空青。
    “穆兄高才。”
    穆空青的文章,要说有多出彩,那当真说不上。
    可若是有人想要从中挑出什么错处来,也实在挑不出。
    至少王启敬觉得,以自个儿的水平,是挑不出错处的。
    王启敬的这句话,便如沸水入滚油。
    即便是周秀才还在上头坐着,也有不少学子禁不住地惊呼出声。
    这王启敬的学识在乙班学子中,也能算是中上游水平。
    只是他少了几分急智,且性子略显急躁,最易忙中出错,这才连考五次都是不过。
    若是穆空青入学一年写出的文章,就能得他真心赞叹,那岂不是说明他们旁的人……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夫子见谅,能得王兄这般评价,在下对穆兄的文章亦是好奇不已。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观?”
    穆空青转头,说话那人还挺眼熟。
    可不就是早晨说要请他喝一杯的那位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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