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长案还未被贴出来,在外等待的就已是人山人海。
    穆老二实在闲不住,这会儿连儿子都顾不上。
    他虽不识字,可自己儿子的名字长什么模样,他还是认得的。
    将穆空青交给周勤之后,穆老二便埋头向人堆里扎去了。
    那一去不回头的果决劲儿,叫穆空青好一阵哭笑不得。
    穆空青考了这些日子,也在龙门前听过不少学子议论考题,心中对自己的水平已然有了几分把握。
    周勤在外头看着,心里头也难免有几分紧张。
    他看穆空青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端得住,也不由调笑了一句:“也不知这下场考试的人,究竟是我们还是你。”
    穆空青耸肩道:“横竖结果已有定论,这会儿我便是再着急,也急不出个结果来了。”
    “我看是知晓自己考不上,所以就直接省下了看榜的力气吧?”
    又是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那锦衣学子自个儿考到二十多还在考县试,见了年纪小的考生之后,就如同一只乌眼公鸡一般,时不时便要凑上来冷嘲热讽两句。
    类似的话,穆空青这些日子听了无数次,已是烦不胜烦。
    之前还要顾虑不能扰乱考场秩序,现在左右也考完了,穆空青便直接回了他一句:“这么说起来,兄台前头怕是得有个十好几回未曾看榜吧?”
    “你这黄口小儿!”
    苦读至今,连个童生功名都未考中,本就是那学子心头大刺。
    这番叫穆空青直接戳了出来,他岂能不恼羞成怒。
    眼看着那学子的手都要戳到穆空青的脸上了,周勤直接一把将人推开,拦在了穆空青前头,喝问道:“你这书生也是奇怪,自个儿没本事考不中,冲我家小少爷撒什么火气?”
    周勤个头大,嗓门也大,这一声喊出来,除了那头等着看榜的,候在四周的人的目光,大多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锦衣学子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得烫。
    考不中!
    这三个字,便是纠缠了他近十年的梦魇。
    “我考不中?我再考不中,过个小小的县试也不成问题!岂如你这黄口小儿一般,怕是连卷子都未填完!”
    其实稍有些理智的人,见穆空青已经连考了四场,也应当知晓他确实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轻易跑来得罪人。
    可惜这学子自诩有几分文采,可考了这么多年,却还要同个……同个比他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孩子一同下场!
    一想到这茬,那学子哪儿还能去想穆空青的学问好坏。
    若不是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他都想问问穆空青是不是给了考官什么好处,这才让他混到了现在。
    穆空青冷笑:“我填没填完,等发案不就知晓了。只是不知我若是过了,这位兄台可会为自己口出恶言而躬身致歉了。”
    那锦衣学子旁的都不在意,唯独听到“躬身致歉”四个字,叫他整个人都激愤了起来。
    “向你一个黄口小儿躬身致歉?你也不怕折了寿数!”锦衣学子闹出的动静不小,他身后已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闻声跟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盯着穆空青与周勤二人。
    穆空青也不是真想要他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说那话不过是激他一激罢了。
    正如这学子所说,他虽考不过府试,可到底也学了这么多年,过个县试应当不成问题。
    若是这人过了县试,那之后再去考府试时,两人难免又要遇上。
    穆空青也不想被他像个臭虫似得黏上,索性借这个机会将麻烦解决了去。
    “说得也是。”穆空青道:“你这般年纪,怕是孩子都同我差不多大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为难你。”
    穆空青对着即将张贴出榜单的地方一指:“若我考中了,那今后你再见到我,便需得闭口不言、绕道而行。若我没中,我便站在那龙门前向你行礼致歉。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这些日子发团案,都是周勤来看的成绩。
    他心里清楚,只要穆空青第四场将卷子好生交上去了,就必不可能落榜的。
    因此,周勤也是半点都不担心,直接提了嗓子,又问了一句:“你这书生,先前那般言之凿凿,现下该别是怕了我家小少爷?”
    看榜可是个体力活,这些文弱书生们哪里挤得进去。
    现下能在前头等着的,不是考生的家人,便是书童家丁。
    真正下场考试的考生,反倒多是聚在外围这片。
    在场有人觉得穆空青下场太早不假,可瞧不惯这锦衣学子的人却似乎更多。
    当下便有人开口道:“你不是成日里说旁人学问不扎实吗?现下来了个最不扎实的,你怎的还不敢应了?”
    有了个带头的,旁人也没了顾虑。
    一时间,连什么“别输给子侄辈”这样的话都有人说了出来。
    那锦衣学子早被穆空青气得双目通红,再加上四周的人这么一撺掇,哪儿还顾得上那许多,想都没想便应下了。
    穆空青连个顿都没打,直接向四周拱手道:“诸位可都听到了。今日在场之人皆是才俊,若是空青侥幸得中,一月之后免不得要同诸位在府城相见。届时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这位兄台再见空青,可是要绕道而行的。”
    “好!”
    “小兄弟有志气!”
    “届时我等必当盯着这人!”
    穆空青这话说得漂亮,在场学子哪个不想一月之后同人府城相见?
    当下便有不少人出声应下了这个“见证”。
    这头话音刚落,便听前头有人高呼:“放榜了!”
    霎时间,什么热闹都叫人无心再看了。
    无论是里头的身强力健的,还是外头文弱的,都一气儿地向着长案的方向挤去。
    就连那锦衣学子也无心再同穆空青置气,一把将身后的家丁推进了人群里,口中还喝骂道:“你在这儿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看榜!”
    只不多时,便听里头传来惊呼:“穆空青!案首叫穆空青!”
    后又听有人问道:“穆空青是哪个?”
    随后便是穆老二狂喜的声音:“是我儿!是我儿啊!我儿是案首!我儿得了县案首!”
    第40章 一点疏忽
    案首?
    这倒是穆空青未曾想过的!
    他只觉自己答得不会差, 却未想过能拿个案首。
    现下往里头挤是挤不进去了,可想要出来却是容易一些。
    穆老二一个做惯了农活的汉子,狂喜之下更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左推右搡地逆着人群便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往里挤, 唯独他一人要出来, 这番动作招眼极了, 更别提穆老二一边向外挤着,一边不住地高呼:“我儿考中了案首!”
    当下便有人忍不住暗暗关注起了穆老二, 欲要瞧瞧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县案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穆空青怕他爹这么在人群中推来挤去得出事,忙拉着周勤就向穆老二的方向迎了过去。
    待与穆老二当面,还未说出什么话来, 穆空青就被一把举了起来。
    穆空青眼睁睁看着自己突然腾到半空,然后被他爹用一个羞耻的、彷如逗弄婴儿般姿势抱在怀中。
    方才的喜悦全都被这一刻的羞赧掩盖,穆空青禁不住红了脸, 赶忙拍着穆老二的背, 在他耳边唤道:“爹,你快将我放下来呀!”
    可穆老二这会儿已经叫惊喜冲昏了头, 满口念着:“我儿出息。”哪儿还听得见穆空青在说什么。
    旁边有意要瞧瞧案首真容的人也惊呆了。
    这个往常从未见过, 一朝便拿下案首的人,竟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自个儿只是来长长见识的孩子?
    穆空青叫不动穆老二,只能无奈地由他抱着。
    穆老二这个一贯老实到带着几分憨气的汉子, 此刻抱着儿子,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竟是有些红了眼眶。
    直到周勤见盯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才上前将穆空青从穆老二的怀中摘了出来, 温言劝道:“穆老哥,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穆老二方才也是一时高兴昏了头,待反应过来,立刻觉察到这般行事不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儿子的肩,又是止不住地夸。
    而那锦衣学子,便已然呆愣了。
    “不可能的……这定是假的!定是假的!”
    他面上尽是不可置信,身旁那家丁看完榜回来,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本该让他欣喜的消息,却在穆空青得了案首之后,叫他变得茫然。
    一旁应是有人与他相熟,见他这副表情似是有些不忍,便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好言劝慰到:“能得第十也不错了,府试多半是能过的,这不是你多年心愿吗?”
    却没想到这话再一次戳了他的痛脚。
    多年心愿!
    穆空青拿了第一,他却只拿了第十,届时还须得同那小子同坐提堂号!
    这叫他如何欣喜得起来?
    穆空青只是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叫那锦衣学子如芒刺在背。
    现下已有不少学子都知晓了成绩,也重新有了看热闹的心思。
    这人考了这么多届,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今日道这个后辈心浮气躁,明日言那个同辈得志猖狂。
    甚至在场有些年纪不大的考生,也曾被他冷嘲热讽过。
    他们自个儿学问不精只能认了,可这人却自己踢到了铁板上,叫人当头对脸地给了一巴掌。
    那他们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有一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满脸兴奋,看穆空青从人群中挤出来,便扬声唤道:“小兄弟!这儿呢!我们可都盯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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