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前面几个皇子怎么死的呢?
    皇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手握重权的虞家和流亡在外的七皇子绑在一起,精准犯了皇帝逆鳞。
    “行了,平身吧。”
    皇帝摩挲着扳指,琢磨良久,起身道:“朕累了,皇后也早些休息。”
    “臣妾恭送陛下。”皇后躬身行礼。
    再抬首时,她脸上的恭顺褪去,平和得近乎冷漠。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
    早晨起来,青砖湿润,街巷里落着几盏祈愿灯的残骸。
    宁殷捏着一颗紫皮葡萄,对着天空看了半晌,嫌弃道:“沉风,下次别卖葡萄了,太酸。”
    望着主子喜怒无常的背影,沉风颇为委屈。
    这酸葡萄是他特意挑选的,若担子里的葡萄太甜,买的人多,不利于交换情报。
    宁殷拿着葡萄进了罩房,掩上门,将包裹葡萄的油纸夹层拆出来,淡然扫视一眼,搁到烛台上点燃。
    手一松,火光飘然坠地,转眼间化作黑灰飘散。
    案几上,放着那块粗略雕琢了一番的墨玉。
    巴掌大的墨玉,下面切割成齐整的四方,上面横卧一物,依稀能辨出起伏的轮廓。
    才粗雕过,还需细刻。
    宁殷将轮廓硌手的墨玉拿在手中,细细摩挲把玩着。
    待这玉刻好,他也该走了。
    那种眷恋不舍仅是冒了个头,便如气泡消散。
    那便,把人一起带走吧。
    宁殷撑着太阳穴,垂眸笑了起来:她答应过了的,不是么?
    第54章 姿势
    早朝后,文武百官自金銮殿鱼贯而出。
    “大将军,大将军请留步!”
    一名年迈些的太监躬身而来,堆笑唤住虞渊道,“圣上口谕,请大将军移步养心殿一叙。”
    虞渊压下心底的那点诧异,整了整冠帽,这才迈开大刀阔斧的步伐,朝养心殿行去。
    待内侍通传过后,虞渊入殿叩拜,才发现薛右相也在,正拄着光滑的紫檀手杖坐在左侧,朝虞渊微微颔首致意。
    而皇帝身边研墨的人,却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提督太监,崔暗。
    “虞卿请起。”
    皇帝命人赐座,这才沉声道,“二位皆为朝中文武肱骨重臣,宵衣旰食,这些年来辛苦了。”
    虞渊退至一旁,心里很清楚,皇帝诏见他们绝非闲聊那般简单。
    君王的每一个字落在臣子身上,都是刮骨重刀。
    虞渊肃然了面容,恭敬道:“承蒙陛下不弃,食君之禄,为主分忧乃是臣之本分。”
    皇帝摇了摇头,道:“昨夜朕梦见虞卿责怪朕给的担子太重,又是京畿布防又是协同大理寺查案,都没时间照顾家人……朕醒来后,心中惭愧不已。”
    虞渊刚要说话,便听皇帝长叹一声,戚戚道:“虞卿是我大卫百年难见的将才,若劳累至此,恐天下人谩骂朕苛待功臣。故此,朕与薛右相商议,可否命户部尚书及内侍崔暗帮衬虞卿,分担琐碎杂务?”
    闻言,虞渊忽的抬起头来。
    他如何不明白,皇帝让将军、文臣、宦官一同掌管军务,名为分担,实则释权。
    虞渊刚毅的腮肉紧了紧,抱拳道:“谢陛下体恤,臣惶恐!只是军务关乎国运,用兵养兵皆需谨慎,尚书与提督非内行之人,还望陛下三思。”
    “虞大将军请放心,臣虽为阉人,但年少时亦是军中行伍出身。”
    说话的是崔暗,眯着阴鸷的眼慢吞吞道,“军中事务,臣略懂。”
    虞渊听崔暗自报军营出身,冷冷打量了他一眼。
    是有点眼熟,也确实想不起来是哪支军队中的人了。
    行伍之人变成阉人,只有可能是犯了大错才被罚宫刑。
    不管如何,虞渊都瞧不起这种人。
    他没有搭话,而是侧首看向薛右相,不仅因为两家交好,更是因为这位老人有着一语定乾坤的能力。
    薛右相摩挲着紫檀杖柄,始终未发一言。
    “看来,这国事是解决了。两位爱卿的家事,也要解决才行。”
    皇帝笑了声,起身道,“听闻右相嫡孙谦谦如玉,与虞卿的小女儿郎才女貌,朕倒是有心撮合两家亲上加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虞渊听到这,已然明白了。
    虞家世代本分,最近唯一值得皇帝如此忌惮的,唯有七皇子的存在。
    皇上知道虞家与七皇子私下往来,故而借此警告敲点,亦是打压。
    宫城上,厚厚的云层遮住太阳,落下一片漂浮的阴翳。
    ……
    虞家家风刚正和睦,虞焕臣虽成婚立府了,但每日仍会携妻子过来主宅用膳。
    辰时,虞灵犀看着空荡荡的上座,问道:“阿爹呢?”
    虞焕臣刚换了常服,一边系着护腕一边道:“早朝后,皇上把父亲和薛右相留下了,应是有要事商量。”
    “同时?”
    “同时。”
    闻言,虞灵犀若有所思。
    眼下边境安稳,并无灾荒战乱,能有什么大事让皇帝同时诏见文武两大重臣?
    都说君心难测,虞焕臣也在琢磨此事,皱着眉匆匆扒了两口饭,便又换上官袍出去了,连苏莞亲手给他做的红豆糕都没心思品尝。
    看着案几上分毫未动的糕点,苏莞眼底的失落一划而过。
    虞灵犀知道嫂嫂刚嫁过来,最是需要陪伴的时候,便凑过去道:“嫂嫂做的豆糕甚是香甜,可否教教我?”
    苏莞也笑了起来,温婉道:“好呀。”
    红豆糕用料简单,只是需要多费些巧思。
    将糖水煮好的红豆馅包入白软可口的糯米皮中,再用模具压成桃花形态,再用碾碎的咸蛋黄点缀花蕊,一份粉白精致的桃花红豆糕便做好了。
    配上桂花蜜,虞灵犀尝了一个,甜了些,不过香味十足。
    苏莞用帕子替她擦净手上沾染的面粉,轻轻笑道:“都说‘洗手作羹汤’,岁岁突然学庖厨技巧,可是有心上人了?”
    虞灵犀两辈子没敢悸动过的心,蓦地一跳。
    “是给阿娘的。”
    她垂眸浅笑了声,将刚做好的桃花红豆糕分成两份,用食盒装了,“还有一份,留给我自己。”
    苏莞眨眨眼,笑笑不语。
    从西府回主宅需路过山池花苑,虞灵犀一眼就见宁殷站在藕池栈桥上。
    他正悠然扬手喂着锦鲤,扬手时指节在阳光下呈现出冷玉般的白。
    他近来似乎极少出府活动,虞灵犀知道,这样的安宁静谧反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按前世的时间来算,留给她与宁殷的时间不多了。
    正想着,宁殷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耀眼,虞灵犀有瞬间的恍神,仿佛前世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与面前的卫七重合,一样的优雅,一样的强悍。
    两府交界处侍卫来往频繁,这种关键时刻,虞灵犀也不想让宁殷太过惹人注意。
    她定了定神,吩咐胡桃道:“把上头的那份红豆糕取出来,给卫七送去。”
    胡桃应了声,提着食盒过去了。
    不知说了句什么,不到片刻,胡桃又提着食盒原封不动地回来了,苦脸噘嘴道:“那个卫七非说这糕点有些问题,不肯收。”
    “有问题?”
    虞灵犀蹙蹙眉,她明明尝过了,味道没问题呀。
    有问题的,恐怕是宁殷的小心思。
    虞灵犀转念一想,便明白他在打什么注意了。
    “胡桃,把这份豆糕给阿娘送去。”
    说罢,虞灵犀拿出宁殷的那份,然后将剩下的依旧用食盒装了,递给胡桃。
    胡桃看了那卫七一眼,终是福了一礼,听话地退下了。
    栈桥上,宁殷抛完所有的饵料,乜了虞灵犀一眼,负手朝后院罩房走去。
    呵,卫七之意不在鱼,分明是诱她上钩呢。
    虞灵犀小小腹诽了声,端着宁殷的那份豆糕,跟着宁殷的步伐转过月门,进了罩房。
    夏日的阳光总是明亮的,一半跳跃在树梢,一半映在虞灵犀的眼中。
    她将盘子重重搁在案几上,说话也带了点无伤大雅的娇气:“敢问,这糕点何处不妥?”
    她上辈子也就做到烹酒煎茶、刺绣宽衣这一步,还未曾亲自下厨做过糕点呢。
    谁知这位猫舌头的小疯子,竟然不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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