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齐整出门,虞灵犀看见立侍在马车旁的青霄,愣了愣神。
    往常都是宁殷随行送她出门,今日却不见他。
    虞渊亲自送女儿出门,欲言又止,终是长叹一声,郑重叮嘱道:“乖女,你姐姐会陪你一同入宫。切记千万要谨言慎行,以大局为重。”
    “女儿省得。”
    虞灵犀又看了眼角门的方向,这才定神,跟着虞辛夷一同上了马车。
    坤宁宫庄严肃穆。
    久闻冯皇后礼佛,连立侍在殿前的宫婢亦是宛如泥塑般,井然安静。
    待女官通传后,虞灵犀随着姐姐入殿,见到皇后身边的薛夫人时,虞灵犀心里一咯噔,心中不安更甚。
    “都起来吧。”皇后倚在坐榻上,手搭凭几,握着一串佛珠慢慢转动。
    她的目光上下扫视虞家二女一眼,落在虞灵犀身上:“都说虞将军两个女儿一刚一柔,恰似烈焰之于春水,今日细细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虞灵犀与虞辛夷路上通过气,齐声道:“娘娘谬赞。”
    皇后道:“尤其虞二姑娘温婉淑仪,端庄娴静,与温润如玉的薛二郎乃天生良配。又闻二人青梅竹马,皆为文武肱骨重臣之后,难怪陛下如此挂心,嘱咐本宫好生安排这桩婚事。”
    虞灵犀抿了抿唇,被虞辛夷不着痕迹地拉住袖边,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薛夫人,这个小儿媳,你可还满意?”皇后稍稍起身,望向一旁静坐薛夫人。
    薛夫人慈善,含笑道:“陛下和娘娘体恤,促成良缘,臣妇感激还来不及,焉能有异词?”
    “既如此,本宫便做主保这个媒。待陛下赐婚旨意定下,便可为两家完婚。”
    皇后看向虞灵犀,“虞二姑娘,你的意下如何?”
    虞灵犀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皇后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按捺住紊乱的心跳,蜷了蜷发凉的手指,温声道:“回娘娘,臣女婚姻大事,自然应遵父母之命。”
    能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唯有礼教。
    这是虞灵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回答,既未当面应允,又不会得罪皇后。
    “甚好。”
    皇后给了身边宫婢一个眼神,宫婢立刻会意,将早备好的一柄玉如意呈上,递到虞灵犀面前。
    那一瞬思潮迭起,虞灵犀深吸一口气,方提裙跪拜,抬起沉重如灌铅的双臂,摊掌举过头顶。
    她面色沉静,道:“臣女,叩谢娘娘赏赐。”
    待薛夫人和虞家姐妹退下,宫婢将殿门掩上。
    屏风后的阴影中转出一人,赭衣玉带,正是提督太监崔暗。
    “恭喜娘娘!虞将军手里的兵权一分为三,臣得一份,薛家得一份。”
    崔暗慢吞吞道,“若太子殿下能争气些,娶了虞大姑娘为太子妃,则兵权尽在娘娘手中,当是千古以来第一人。”
    皇后虚着眼,淡声道:“本宫只是深宫妇人,要兵权何用?不过是替太子谋划罢了。”
    知道一切内情的崔暗扯了扯嘴角,躬身敛目道:“娘娘英明。”
    宫外马车颠簸,摇散一路心事。
    虞辛夷长松一口气,握住虞灵犀冰冷的手指道:“岁岁,你没事吧?”
    拜见皇后的那短短两刻钟,她时刻担忧妹妹的反应,冷汗硬生生浸透了朱红的戎服。
    “没事。”
    虞灵犀摇了摇头,弯起温柔乖巧的笑,“皇后的意思亦是皇上的意思,他们要分阿爹的权,唯有顺从婚事才能表明衷心,使皇上放下疑虑……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阿姐。”
    她唯一庆幸的是,如今距离前世宁殷掌权只有半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快点见到宁殷。
    虞灵犀深呼吸,握紧了手指,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无比迫切地想见到宁殷。
    马车回了虞府,还未完全停稳,虞灵犀便迫不及待地弯腰钻出,跳下了马车。
    今日入宫,她绾了小髻,金钗花颜,杏红的裙裾宛若芙蕖灼然绽放。
    她索性提起襦裙,迎着雨后潮湿的风不管不顾地朝后院罩房跑去。
    推开门,罩房空荡荡的,不见宁殷。
    她定了定神,又去了藕池栈桥,去了水榭,都不见宁殷。
    出去了?
    正迟疑着,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虞灵犀心下一喜,忙转过身……
    笑意一顿,她有些失落地唤了声:“兄长?”
    “见到哥哥就这么不开心?”
    虞焕臣挑了挑英气的剑眉,颇有些幽怨。
    “哪有?”
    虞灵犀平复了一番急促的呼吸,终是没忍住问,“卫……殿下呢?”
    虞焕臣没有说话。
    虞灵犀便猜到了,一颗心便像是坠入池中的石子,慢慢地往下沉着。
    “他去哪儿了?”她轻声问。
    得是走得多匆忙,才会连与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岁岁,眼下情形紧迫,虞家不可能藏他一辈子。”
    虞焕臣道,“不过他在宫外有一定的势力,总归有去处。只是那势力没有触及朝堂核心,在宫外再顺风顺水,入了宫也会寸步难行。阿爹同意交权,亦是弃卒保车,如今虞家处于风口浪尖,他离咱们越远便越安全。”
    眼下形势,不是宁殷会连累虞家,而是虞家会连累宁殷。
    “我知道的,兄长。”
    虞灵犀垂下眼睫,低声道,“皇上若是抓住了他与虞家交好的把柄,便会猜忌他掌握了虞家兵权,对付虞家的同时亦会连累他。”
    她只是有些失落,前日他还笑着坐在榻边,欣赏她困倦的睡颜,今天便空荡荡不见了人影。
    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起起落落,不该这般草率告别。
    “今日入宫面见皇后的事,虞辛夷已经仔细同我说了。”
    虞焕臣试着岔开话题,“小不忍则乱大谋,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沉得住气,你做得很好。”
    荷叶上的积雨滚了两圈,吧嗒滴落水中。
    虞灵犀认真道:“我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可是兄长,我不想嫁薛岑。”
    虞焕臣讶然,很快定下神来,皱眉问:“因为……他?”
    虞灵犀点点头:“因为他。”
    “你们都说我与薛岑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的确,薛二郎在遥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心里少有的慰藉,但我很清楚那不是男女之情。”
    虞灵犀眼中蕴着温柔的光,没有愤世嫉俗和矫揉哭闹,只是安静的、坚定地告诉兄长,“我最是惜命,无论被逼到何种绝境都会好好地活着,虽救过薛二郎,却从未想过要和他一起死。唯有宁殷,我情愿以命相托……”
    虞焕臣倏地睁大眼。
    “岁岁!你不可以做傻事。”
    虞焕臣面容少见的严肃,双手按住虞灵犀的肩,制止她脑中那些危险的想法,“何况赐婚是皇上决定的,无论真死还是假死都是抗旨,你明白吗?”
    “我知道呀。”
    虞灵犀笑了笑,安抚道,“所以,现在还没有到绝境,不是么?”
    虞焕臣看着妹妹,半晌不语。
    ……
    虞灵犀独自去了宁殷住过的罩房。
    雨光浅淡,她纤细的指尖缓缓拂过窗台案几,最后停留在那张齐整的睡榻上。
    房间看起来和以往一样,案几上还摆着没有饮尽的凉茶,虞灵犀实在看不出宁殷带走了哪样东西。
    明明答应过,能送一样东西给他饯行的。
    心中酸酸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团厚重的棉花。
    宁殷在时尚未有太大的感觉,直到他走了,她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心中的绵长的苦涩来。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
    连着两日,虞灵犀都会独自去罩房中坐一会儿,仿佛这样便能让她定下心神,应对即将到来的婚事。
    既然假死是为抗旨,总有别的办法延误婚期。
    正想着,她蓦然一怔。
    今日罩房中出现了一口红漆包金皮的大箱子,就突兀地摆在宁殷的床榻前。
    虞灵犀分明记得,昨日来时房间里并未有这口箱子。
    而且她吩咐过仆从侍婢,不许任何人动宁殷的房间,不太可能是别人搬来的。
    莫非,是宁殷回来拿落下的东西了?
    虞灵犀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忙小跑进屋,四下环顾了一番,按捺着欣喜唤了声:“卫七?”
    没有回应。
    她咽了咽嗓子,又唤道:“宁殷?”
    “就这么想我?”
    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虞灵犀心尖一颤,回过头去。
    醒来时,虞灵犀正躺在狭窄黑暗的密闭空间内。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昏睡前的一幕浮现脑海。
    她记得听到了宁殷的浅笑声,刚惊喜地回过头去,却见眼前阴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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