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犀静静地站着,任由他慢条斯理地挑选比划着,心中漫出无尽的酸胀。
    他连衣裳都准备好了,是真的打算带她走……
    可是,他没考虑过他自己。
    正想着,宁殷总算选定了一身浅雪色的中衣中裙,搭在虞灵犀臂弯上。
    见她没动,宁殷抬起眼眸道:“不必担心,这些衣裳都是按小姐的尺寸估量的,想来应是合身。”
    一句话硬生生把虞灵犀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团了团臂弯里的衣物,环视房中唯一的一张床榻,半晌哼哧道:“我睡哪儿?”
    宁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了声:“这床挺大,我以为小姐看得见。”
    “我自然是看见了。”
    虞灵犀已经放弃和他争论“两个人应有两张榻”这样的问题了,反正,自己今日是他的“宠婢”,不是么?
    窗外传来翅膀掠过的声响。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落在对面屋脊,歪着脑袋打量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宁殷的眸色暗沉了些。
    他伸手抚了抚虞灵犀潮湿微凉的发丝,道:“换好衣裳乖乖躺着,莫要乱跑。”
    虞灵犀看着他黑冰般的眸子,点了点头。
    宁殷开门出去了,廊下灯笼将他的影子投在门扉上,凌寒冷冽。
    随着脚步远去,他的影子也消失不见,外头一片诡谲的静谧。
    虞灵犀想了想,前去落好门栓。
    刚换了衣物,便见另一道影子出现在门扉上,轻轻叩了叩:“二小姐。”
    虞灵犀认出了这个声音,立即起身:“青岚?”
    “是我。”
    青岚的声音压得很低,甚为谨慎,“属下奉大小姐之命,前来带小姐归府。”
    虞灵犀立即起身,先将门拉开一条小缝,确定没有可疑之人,方将门闩完全打开,放青岚进来。
    “出什么事了?”她问。
    “方才提督太监和户部侍郎奉圣上之命,领了甲卫登府,宣少将军一同核查七皇子身份并捉拿奸人逆党。”
    青岚言简意赅道,“后面的事属下也不清楚,大小姐说虞家正在风尖浪口,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故而不能亲自出府,只命属下定要将二小姐平安带回去。”
    闻言,虞灵犀心脏骤然一沉,未料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
    宁殷身边哪有什么奸人逆党?
    除非这只是一个借口,有人想趁宁殷未成气候,在认祖归宗前拔去他的爪牙罢了。
    特意让虞家的人领兵,亦是试探虞家的衷心,可谓一石二鸟。
    驿馆前院传来的喧闹打断了虞灵犀的思绪。
    人定时辰,这阵异样的热闹令她感到不安。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问道:“外头有人么?”
    “属下来时已经查探过,并无可疑之人。”
    青岚道,“请小姐跟着属下走。”
    虞灵犀想了想,拿起案几上那条浅绯色的面纱,五指握紧,将面纱戴在脸上,遮住容颜。
    走到长廊一角时,虞灵犀停住了脚步。
    一个时辰前,她与宁殷比肩站在此处,眺望亭台楼阁。
    而此时,她却清晰地看见驿馆前院围满了军中甲卫,刀剑在通明的火把中折射出森寒的冷光。
    他们抓住了两个人。
    虞灵犀瞪大眼,认出其中一名被捆着压在地上的血人,是白天给她传过信的宁殷随从。
    她记得他的名字叫“沉风”,很爱笑。
    “殿下流亡这些年,不知多少居心叵测的歹人暗中蛰伏,意图利用、谋害殿下。这不,今日便抓了两名贼党头目。”
    一名太监打扮的年轻人按着沉风的脑袋,看向宁殷道,“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这两人?枭首,还是分尸?”
    虞灵犀心都揪起来了。
    她知道,宁殷不能承认沉风是他的人,一旦承认,便坐实了他结党营私之罪。
    宁殷大概在笑,面容隐在远处的阴影中,晦暗难辨。
    下一刻,寒光闪现。
    太快了,虞灵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宁殷的手从沉风胸口松开的时候,袖口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
    沉风和另一人的身躯相继朝前扑倒,没了声息。
    崔暗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宁殷松手,任由沾血的刀刃坠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既是冲着本王来的贼党,当由本王亲自动手才合适。”
    宁殷语气无波无澜,问,“诸位护驾有功,是回去请赏呢,还是要夜审本王?”
    崔暗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首,半晌挤出笑来:“岂敢。”
    “很好,把这里清理干净,别碍眼。”
    宁殷动了动唇角,径直转身离去,没理会身后表情各异崔暗与薛嵩。
    “二小姐?”
    青岚忍不住出声提醒,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青岚,你先回去。”虞灵犀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这样说。
    “二小姐!”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虞灵犀望着满手鲜血独自走来的宁殷,嗓音沉了沉,“回去!”
    青岚看了眼走近的宁殷,又看了眼虞灵犀,终是略一抱拳,隐回了阴暗中。
    ……
    两具尸首被拖了出来,崔暗正在查验。
    死太监的脸色不太好。
    他好不容易抓了七皇子最心腹的两名下属,想敲山震虎,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想邀功都拿不出证据。
    虞焕臣在心里冷笑,面上维持着平静,按刀问:“崔提督可验明白了?”
    崔暗这才将手从尸首的颈侧收回,拿出帕子慢慢擦了擦手,阴声笑道:“确实没气儿了,辛苦少将军将他们拖去阎王山脚,埋了吧。”
    虞焕臣却是飞快抬眸,看了这太监一眼。
    八九年前虞家军还未建立,军纪涣散,作奸犯科之事常有发生,阎王山脚便是用来处置军中叛徒和死罪者的沟壑。
    也就父亲刚接手兵权的时候依律处置过几个人,外人并不知晓,这名太监是如何知道阎王山的存在?
    来不及细想,虞焕臣翻身上马,示意下属将那两名“贼党”抬上板车,朝城门外行去。
    夜色深沉,山峦如巨兽蛰伏。
    路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旁,背负重剑的高大男人默然伫立。
    男人朝马背上的虞焕臣一抱拳。
    “人带到了。”虞焕臣勒缰喝马,抬手示意。
    青霄领命,大步向前,一把掀开草席。
    ……
    宁殷缓步上了红漆木质的楼梯,抬起沾了鲜血的手缓缓转了转。
    将尽的灯火下,鲜血的红和他指节的白交织,触目惊心。
    他漠然皱了皱眉,一抬头,望见了藏在廊角阴影中的虞灵犀。
    宁殷的步履微不可察地一顿,将带着血腥气的手背到了身后,方继续缓步上来,拐了个角,站在虞灵犀面前。
    “不乖。”
    宁殷用温柔的笑意掩盖满身未散的狠戾,以及内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浅淡的慌乱。
    他明明嘱咐过不许她乱跑,明明不想让她瞧见方才的一幕。
    他想伸手捏捏她的耳朵,可瞧见手上的血,便又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虞灵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至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既是为沉风,也是为宁殷。
    她曾心怀侥幸,贪恋眼前的甜蜜。她只记得宁殷权倾天下的辉煌,却忘记了那俯瞰众生的位置,是他踏着无数尸骸与鲜血走出来的……
    包括堵上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血。
    以前的虞灵犀只羡慕宁殷的强悍狠绝,而现在的虞灵犀,却心疼强悍之下的蛰伏隐忍。
    虞灵犀忍住了泛滥的酸涩,垂眸将宁殷的手从身后拉了出来,握住。
    她一声不吭,拉着宁殷大步朝房中走去。滑腻的鲜血染红了她纤白的指尖,有些恶心,她却握得更紧了些。
    宁殷大概被她难得的强势惊讶到了,竟然忘了抽手,任由她气冲冲将自己拉入房中,按在榻上。
    虞灵犀打了一盆水搁在榻边的案几上,拉着宁殷修长的手掌,按入清水中。
    丝丝袅袅的血色晕染开来,水很快变成了猩红色。
    虞灵犀将水倒掉,复又打了一盆清水,拿起棉帕,默不作声地替宁殷将十根手指一点一点擦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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