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叔的目光在他和元幼杉身上来回扫过,咧着牙口,“出息了,从第十区里出去的娃娃都有出息,咱老头子出去也面上有光,能吹吹牛皮。”
    “杉丫头,你爹之前和我交情好,我知道你们出事儿的时候啥也做不了,把你妈的一点遗物拿回来了,你抽空就过来拿。”
    元幼杉真心实意道:“谢谢葛叔。”
    她听说自己原来的家已经被人占了,在安全区无主的房子是默认可以抢夺的,葛叔还能帮着收拾一些重要的物品,已经非常好了。
    老徐给葛叔点了根烟,问道:“葛叔我问你个事儿,最近安全区里失踪的人挺多的,你有没有听到点什么风声?”
    身后的钱惠含微微蹙眉,显然并不觉得他能从一个糟老头子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其实她也并不觉得安全区里有什么危险,毕竟这种混乱交接之处,常常因为党争斗殴而死的人每天都有,还有一些饮酒过度的酒鬼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巷子里了,收尸队的人发现时身体都僵了。
    她带着从上面过来的徐怀生和元幼杉在安全区里转了好几圈,愣是没什么发现,她心里想估计也是白折腾。
    果不其然,葛叔咂巴着嘴巴啧啧感叹,一脸享受,却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失踪?害,伢子你也是从这巷子里走出去的,不会不知道咱们这些‘贫民’过得是什么日子吧。有喝醉酒了摔死的、被打死的、被刀子绞了肠子的、治不起病咳死的……每天都在死人,失不失踪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老头儿很珍惜地品着嘴里的烟,浑浊的眼中露出一抹沉肃。
    但紧接着,他又道:“不过你要是非要折腾,我也不是没门路。”
    老徐和元幼杉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喜。
    “跟我过来吧。”
    穿过层层巷口,几人越走越偏,一直来到一处巨大的、正在分工运转的厂房。
    看到这里后,钱惠含道:“这边是安全区的垃圾场,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垃圾场,元幼杉微微挑眉,想到了那夜遇到抛尸的‘伪装者’时的情景。
    因为整个安全区非常大,人口也比绿级城池要密集地多,秩序混乱以及灰色产业合法,和追求‘基因’的‘贵族’不同,安全区中充斥着大量的意外产下的孩子,这也是因为安全区的医疗资源太稀缺,一般人如果怀孕了是很难打胎、只能选择在家生下。
    大量的人口制造出的生活垃圾,是非常可观的。
    这些安全区的垃圾场由机械车全自动运转处理,加工后会被运到沦陷区丢弃,平时很少有什么人来,要是真有意图不轨之人确实能将一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丢进垃圾场销毁。
    葛叔摇摇头,说:“问题不在这儿,跟我过来吧。”
    几人沿着下坡走到了处理厂下方的拱桥底,附近堆积的废弃物也就更多了,隐隐弥漫的腐烂气味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元幼杉踩着脚下的塑料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动了附近草垛里的老鼠,抬起头看了两眼来人后又悉悉梭梭地跑走了。
    她想到了一些往事,神情有些厌恶。
    老鼠这种东西,真是生命力顽强到让人反感。
    钱惠含并不觉得葛叔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查的,不过是安全区最近乱了些、死的人多了点,现在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这边都是废弃的空地,有什么好看的,别浪费时间了。”
    她话音刚落,葛叔便在一处塌陷的石桥附近找到了一个洞口,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处刑者,丢掉了燃尽的烟头,“跟我过来。”
    三人从破洞处下去后才发现,这里连接着安全区的地下,简直另有乾坤。
    看地下道的构造,过去应该是一个防空洞或是地下管道之类的用途,但因为地方太过偏僻、并且安全区地下道早就在沙漠化中改道,这里已经几十年不用了,估计在任的有关部门工作人员,也都不知道安全区还有这么个地方。
    钱惠含瞠目结舌,质疑的话说不出口了,她隐约觉得确实不太对劲儿。
    但五感更为敏锐的元幼杉和老徐,却暗暗摸上了腰间和兜里的武器。
    他们闻到了非常熟悉的味道。
    在腐烂的朽物和血腥中,他们嗅到了一股子夹杂在其中的特殊腥气,是‘异形者’身上独有的。
    常年废弃的地下道中没有积水,干燥宽敞冬暖夏凉,对于一部分可怜到连住处都找不到的‘贫民’来说,这里不失为一个好的居住地。
    也有一些暗中搞灰色交易的人知道此处,需要躲避处刑者的追查时,就选择到这个地方聚集。
    葛叔道:“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平时就在这里落脚,结果半年前的某一天,他忽然跑来投靠我,说是地下道里不能住人了。”
    老徐问:“为什么?”
    两人的声音在地下管道中回响,让人头皮绷紧,而随着深入管道口,血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腥味儿更重了,元幼杉给老徐打了个眼神,“师父,小心一点。”
    葛叔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他说地下道里多了一些死人,但这里以前也有死人,因为有些被帮派弄死的人就会丢在这里,那小子以前一直是和尸体睡一起的,他那时候还笑嘻嘻和我讲没什么可怕的,趁着臭了之前及时丢出去就行……可那次他吓得直哆嗦,和我说那些死人都破破烂烂的,不像是被人搞的……”
    钱惠含追问道:“然后呢?那个人现在还在你那边吗?叫什么名字什么样子?”
    葛叔缓缓摇头,“他没住两天总疑神疑鬼,不知道在怕什么东西,然后某一天他出去喝酒后就再也没回来,忽然消失了。我一直想来这里找找他,但我没这个胆子,我总觉得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能把那么胆大的人吓成这样。”
    “你觉得他死了。”元幼杉语气笃定。
    葛叔的脸又白了几分,“没错,他肯定死了。”
    说着,他佝偻的身子往老徐和元幼杉身后躲,“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们可得保护我啊,我是为了给你们带路才来的!”
    因为老人的直觉,让葛叔一直没有独自前往地下管道寻人,而这也是正确的。
    如果他来了,可能今天元幼杉和老徐就见不到他了。
    钱惠含问:“你不是说他失踪了吗,怎么就能确定他死了?说不定他离开这里了只是没告诉你。”
    葛叔摇着头,“那小子烟瘾酒瘾都大得很,平时固定一星期来我这儿买一次,因为我是自制的便宜,别的地方他都买不起,他不可能离开,我有预感,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能感觉到,那小子可能凶多吉少了,也能感觉到这件事隐约有些不太正常,但他不敢去找处刑者,一是觉得这些大人物不会搭理自己,二是怕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情他说不清。
    后来贩卖东西时,他偶尔能听到交谈的人说某个帮派的人忽然失踪,怀疑是不是对家下得黑手。
    想到这些帮派人交易的地点,葛叔莫名觉得这也和那朋友的失踪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他知道,只有知道得少才能活得长久。
    要不是这次身边跟着三个处刑者,并且在老徐的问话中他猛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友人,葛叔根本不会过来。
    现在在这阴森森的地下管道中,他浑身发毛,惶惶不安又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该这么冲动地带人过来,就该告诉他们地点让他们自己来,说到底他还是对这个地方好奇。
    周围的气味愈发浓郁,哪怕有些迟钝的钱惠含也感受到了,她额头渗出一些汗水,有些紧张。
    老徐脚步一顿,伸手挡在葛叔的身前,道:“葛叔就在这等着吧,丫头你敢看那些东西吗?”
    元幼杉平静道:“敢。”
    “行,那你跟我过来,小钱保护好葛叔。”
    钱惠含应了一声,“好。”
    于是两人又拐了两个弯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废弃的地下管道口的尽头,是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上面有一个闭合的管口,四周都被围墙封死。
    浓郁的腐臭混杂着腥气和各种难言的气味,让元幼杉胃中抽搐。
    空地的正中央,是一座堆叠的肉山。
    能辨别出来的腐烂程度不高的,几乎都是人类的躯干和一部分,血淋淋臭烘烘在安全区的地底不知存在了多久,最下方的一些肉块已经腐烂成稀血,被虫子蛀空,至少存在了半年;
    越往上越新鲜,各种手指、四肢和内脏都能看得清晰,让人恶心到最呕。
    难怪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股子味道。
    老徐声音冰冷:“还真是‘异形者’啊。”
    生食人类,还搞成这个样子的只会是寄生物。
    元幼杉点点头,有些忌惮,“这么大的规模,恐怕不是一个,我们要通知人手支援吗?”
    “通知,让上头加派人手尽快赶过来。”
    紧接着,老徐从兜里摸出一枚圆蛋,指尖一个用力将其捏碎,一个肉芽似的‘刑具’从中生长、膨胀,顶端分裂出一个口器,一看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就是‘异形者’身体的一部分。
    他忍着恶心,操纵着肉芽在尸山上吞噬了一块血肉,鼓胀的花苞蠕动着,片刻后将一滩粘液吐在了老徐的手心里,熟悉的腥气味道已经非常淡了,这是食人的‘异形者’身上留下的粘液和气息。
    而老徐的这枚‘刑具’,唯一的作用就是净化,可以提纯同类的残留物。
    元幼杉点点头,掌心中蔓延开绯红的丝线,腰间的竹筒内的‘异形’武器感受到了血液和孢丝的味道,从竹筒口钻了出来,又将那团粘液裹住。
    “追血。”
    她闭上了双眼,意识追随着这一抹淡淡的气息,开始飞快地穿梭回溯在整个安全区的上空。
    猛然睁开双眼时,‘刑具’哇啦一下吐出粘液,又缩回了竹筒,似乎很不满意它尝到的味道。
    元幼杉深深吐出一口气,“我看到了。”
    “友乐肉屠场。”
    第126章 屠户
    轻而急的脚步声伴随着积水被踩起的声音,像鼓点般在狭窄昏暗的巷内回响。
    肮脏腥臊的巷子里仅存的人中,有两个吸了过量违禁烟草而瘦成骷髅的,歪斜着躺在露天而潮湿的泥板巷中,身边是干涸凝固的秽物,嘴里喃喃呓语。另外两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一个脸颊被酒精熏地紫红,脚步虚浮到站都站不稳,大着舌头还在嘀咕什么话,将全身的力量压在旁边穿着粗布袍的女人身上。
    很显然,他们对于这细微的声响毫不在意。
    女人吃力撑着醉汉,抱怨道:“天天从早喝到晚,我要是不去酒馆扛你,哪天你就和外面的人一样跌破脑袋悄没声地死掉了!家里好不容易赚了些铜币,都被你……”
    在酒精的催化下,醉汉烦不胜烦一把抓住了女人的领子,一巴掌打了过去,“闭嘴!天天烦……”
    话音未落,有节奏的脚步声陡然变大,终于拨动了他迟钝麻痹的感官。
    醉汉扭头向身后看去,只看到一个一跃而起的影子,下一秒他后肩被重物狠狠一压,发出几近错位的’咔嚓‘声响,手一松撒开了攥紧的女人的领口,整个人被压着向前面仆地倒去。
    一声坠地的闷响后,衣角带风的年轻女人踩着他向下仆地的后背,腿弯一个用力,身子像燕子般再次跃起更高,滑翔似的向前窜出数米的距离。她单臂稳稳抓着斑驳墙壁上裸露的钢筋,甩身蝶翻时绣着处刑者队标的罩衫跟着旋转,直接翻上了一人高的巷墙。
    醉汉鼻管里流出两道血来,神情狰狞抬起脸,只看到视线中即将消失的纤细背影,“贱……”
    下一秒更沉的踩压落下,又把他抬起的脸直接按回了泥泞中,他还未脱口的话也闷在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粗喘;
    再次踩着他的人是个大汉,擦肩而过时语气嫌恶:“打骂照顾自己的妻子,什么东西!”
    说完,男人紧随其后,跟着前面的影子翻上了巷墙,几个蹦跃后便消失在的巷子里。
    醉汉挣扎了很久,才从地上爬起,他本就红紫的脸颊被鼻血染得更加恶心,挥舞着手想让旁边的女人搀扶他起来,嘴里叽里咕噜无能狂骂。
    “还不扶我一把……”刚说出口,他肿胀的脸颊上又狠狠挨了一鞋底。
    只见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脱下一只粗跟鞋子,眼含怒火忍无可忍,“老娘我忍你很久了!天天喝得烂醉不着家还敢打我?给我滚蛋,今天我就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丢出去!”
    说这,女人又用鞋底抽了这醉汉两个嘴巴子,而后穿好些拍了拍粗布裙子,整理好头发,气哼哼提着裙角走出了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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