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移动后,胤礽这才看到了那个冷汗涟涟的官员,打开车窗探出脑袋,安抚道:“这是意外,你不必担心。汗阿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斥责你,他心胸可宽广了。”
    胤禔也探出脑袋,大声道:“真的吗?我不信!汗阿玛不是最小气了吗?”
    “闭嘴吧大哥!”胤礽赶紧捂住胤禔的嘴,把胤禔拖回了马车。
    听到胤禔的话的众人:“……”
    请给我们一双没有听到大阿哥的话的耳朵,谢谢!
    大阿哥害我!!
    皇宫中,康熙自然很快得到了太子和大阿哥的车架被一辆坏掉的马车堵住的事。
    “倪满?”这个人是康熙亲自圈点进京的人,他自然有印象,“他……运气可真差。”
    顿了顿,康熙补充道:“他们那一支运气都很差。”
    现在在大清朝廷中,旺吉努那一支富察氏很显赫。但在历史中,莽色都朱乎那一支富察氏才为清廷立下了大功劳,导致莽色都朱乎的近亲几乎全部被大明屠戮。
    莽色都朱乎的小女儿衮代嫁给努尔哈赤。她所生的大贝勒莽古尔泰死后被人告发谋逆,一家人都除了宗。衮代也被移出皇陵,抛尸荒野。
    这谋逆是真是假康熙不好评价,反正为了收拢八旗军权,削弱贝勒们的权利,皇太极和顺治必须这么做。这一家只是被牵连了。所以这一族中有能用的人,康熙仍旧会重用。
    虽然倪满纯粹无妄之灾,康熙为了自家宝贝儿子的面子,仍旧准备小惩一下。
    传话的侍卫立刻把太子和大阿哥给倪满说的话告诉了康熙。
    康熙听到太子所说的话时,微笑道:“太子仁善,罢了,就不罚他了。”
    康熙又听到大阿哥所说的话,微笑立刻变成了狰狞:“胤禔这个混账!”
    朕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气死人的儿子!!!
    康熙捂着胸口,惩罚倪满的心思没了,现在只想快马加鞭亲自冲出京城把大儿子揍一顿。
    倪满回到京城租赁的院子,忐忑不安地等来了康熙安抚的旨意,松了一口气。
    他对妻子和儿女道:“若没有太子当众说的那句话,我可能就要受罚了。”
    倪满的夫人也叹气:“怎么运气就这么差,车轴断在了半路。”
    倪满的女儿闺名为“彤”,现在正举着一幅图,不悦地看着她的父亲,图中俨然是车轴构造。
    倪满侧目,不去理睬女儿。
    李彤气得小脸胀红。
    “好了好了,阿玛知道了,彤彤早就发现车轴松了,是阿玛不好,急着赶路,以为可以支撑到回家。”倪满把女儿抱起来,反省道。
    李彤点头,被忽视的气消了。
    她拉了拉倪满的胡须,道:“那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哥哥好好看。”
    倪满立刻严肃道:“那是当今太子,不能说好看。”
    李彤愣了愣,呆呆道:“那……不好看?”
    倪满黑线:“也不能说不好看……唉,是不是该教你些礼仪了?”
    “阿嚏!”马车里的胤礽连打三个喷嚏。
    胤禔立刻道:“肯定是汗阿玛念叨咱们。”
    胤礽揉了揉鼻子:“有可能。”
    阿玛要念叨也念叨大哥啊,我又没说你坏话。
    “哇哇哇,出城啦!”胤禔惊喜大叫,把脑袋又伸出去一些。
    这一看,他脸就黑了,忙把脑袋缩回来。
    胤礽问道:“怎么了?”
    胤禔蔫哒哒道:“你自己看。”
    胤礽拉开帘子,无奈耸肩。
    去年京城大地震,虽灾后重建快一年了,但封建时代的赈灾效率也就这样,灾民们还是沿着京城一线搭棚子住着。
    康熙听常泰的意见以工代赈,先从京城里开始修缮,所以京城中有许多吃饱饭的机会,那些灾民们便不肯走了。
    他们白日进城做工,晚上回棚子睡觉。京城重建需要人手,官员们不会驱赶他们。
    胤礽道:“你不是早听教书的师傅说过这些事,怎么突然生闷气?”
    胤禔闷声道:“看了心情不好。”
    胤礽拍了拍胤禔的肩膀:“你这话可不能被其他人听到了,否则肯定会有人借着让你心情好的名义,把这群人全部赶走,那这群人就没活路了,你也会被人说残暴。”
    胤禔往胤礽身上一倒:“好复杂,不想思考。”
    胤礽失笑。
    他笑完之后,再次拉开帘子,看往车窗外。
    巍峨的北京城城墙越来越远,面黄肌瘦表情麻木的灾民们依附在城墙下,随着车队的远离缩小成虫蚁。
    阳光落下,虫蚁被隐藏在城墙的阴影下,很快便看不见了。
    这个时代啊。
    胤礽突然觉得,自己纠结于前世亲情的可怜模样很是矫情。
    这么一想,他心中的黑暗淡去了不少,前前世的怨念都被冲散了。
    只是冲散前前世怨念的是更强烈更沉重的感情,让他胤礽的心情更不好了。
    这些感情只有胤礽独自品味,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无法听胤礽述说,都无法理解胤礽的痛苦。
    他只能自己勉强将感情封锁,把注意力转移到沿路景色上。
    胤礽描述着路途中的景象,偶尔还引用一两句诗句。
    胤禔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景色吸引,重新恢复兴致勃勃。
    两人一路笑闹,到巩华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他们在马车上用了许多点心肉干,现在并不觉得饿,先去殡宫前上香。
    胤礽目视着殡宫深处,那里停放着他额娘的梓宫。
    胤禔静静地陪着胤礽,见胤礽久久不动弹,才小声道:“弟弟,你想哭就哭吧,哥哥陪着你。”
    胤礽摇摇头。
    他对额娘的思念,上上辈子的几十年已经耗尽,现在想起来,只是怅然。
    他上上辈子想过念过也恨过,在死亡之前更深深地怕过。
    胤礽不敢死,怕在地底下见到仁孝皇后,仁孝皇后也说出和康熙同样的话。
    生而克母。
    胤礽闭上眼。
    上上辈子的太子生涯就这样过去吧,好不好?
    胤礽脑海里又浮现胤禔赏赐馄饨的路边乞丐,想起城墙下缩在阴影中的“蝼蚁”。
    翻腾的不甘被更深的不甘压下,胤礽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处,咧嘴笑了笑,道:“大哥,别担心,我没事。”
    “好,好,你没事。”胤禔把胤礽抱怀里,轻轻拍了拍,“不哭也好,免得皇额娘担心。”
    胤礽蹭了蹭胤禔:“嗯。额娘看到大哥陪着我,肯定不担心。”
    当晚,胤礽做了一个梦。
    他那两辈子都无缘见面的额娘露出了脸,脸居然和他在现代社会的母亲一样,搞得胤礽十分混乱,不知道是该道歉自己让仁孝皇后难产,还是该道歉见义勇为的时候英年早逝。
    听着他胡乱的道歉,他的母亲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然后给了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拥抱。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但能让人的心立刻静下来的拥抱。
    胤礽似乎还听到耳边有人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
    往前看,是做一个嚣张的穿越者的意思吗?
    胤礽醒来时,盘着小短腿陷入沉思。
    额娘是这个意思吗?她是不是认为我穿越一辈子束手束脚,不像她儿子?
    如果两辈子的额娘是同一个,那么咱额娘脾气风风火火,可喜欢冒险可喜欢说“为了梦想无所畏惧”了。
    嗯,额娘天天鸡娃。
    胤禔问道:“弟弟,你愣在那里干什么?今天不是要去逛庙子吗?”
    “哦,来啦来啦!”胤礽赶紧起床。
    算了,等玩够了再想吧。
    皇宫中,康熙听到胤礽在殡宫前呆立了许久,然后扑胤禔怀里无声大哭(胤礽:并没有……),也愣了许久,忍不住落下来泪来。
    康熙又听到胤礽哭过之后,性格活泼不少,和胤禔一起调皮捣蛋,去找驻军的麻烦,揪出几个吃空饷的人,无奈扶额:“他们俩没受伤吧?这种事告知朕就行,哪还需要他们亲自出面?”
    报告的侍卫道:“大阿哥先冲上去,太子便也挥舞着小皮鞭冲上去了。”
    显然,侍卫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因为大阿哥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大阿哥居然挨个找侍卫打架切磋?!我们能和八岁的小孩切磋吗!!
    康熙笑不出来了。
    他开始让人整理折子,准备熬夜批改奏折,早点去巩华城陪伴两个儿子,免得宝贝儿子被大儿子带坏。
    寝食难安的惠嫔也得到了儿子的消息——康熙可不能自己一个头疼,总要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吐槽。
    惠嫔一边听来人的叙述,一边脑袋越来越歪。
    如果这个时代有问号,那么惠嫔的脑袋上一定会有很多小问号。
    我儿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惠嫔开始反思,自己生胤禔的时候,是否吃错了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辛苦了。”惠嫔心好累。她想,如果没有太子护着看着拦着,她儿子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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