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北地之人都生的高大些,栾昇都已经是数一数二的身材颀长了,而这位孟公子的身量甚至与栾昇的身量颇为相近,不过肩宽稍稍窄了些,想来这孟公子因为疾病,没有栾昇身体健壮。
    栾昇这场病来得快好的慢,他原本专门嘱咐了手下,让修缮孟岚厨房的工头动作慢些,好让孟岚能多在府中吃几次饭,他也能多同自家娘子说说话。可没想到当自己的病好的差不多时,厨房修缮也快结束了。
    孟岚听闻邻居的病好了,匆匆提着做好的灰狐斗篷来看他,将礼物交给侍从之后便坐下来同他闲聊道:“您还是要注意身体啊,此地马上就要下雪了,到时候只会更冷的。”
    下雪?栾昇沉吟了片刻,下雪的话似乎会对他的屋顶大计有所阻碍啊,不过他是个不惧困难的人,之前生病是他疏忽大意,下次他一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去屋顶守夜。
    栾昇用手势对孟岚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同时也谢谢了她送来的灰狐斗篷。
    孟岚见这财主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大碍了,于是提起了自己来的真实目的:“孟公子之前同我说过,想要将北地的产业托付于我。过几日便要下雪了,我正好得了闲余,可以帮孟公子理一理产业,也便于在开春后上手。”
    他这娘子,真是时时刻刻不忘生意啊,栾昇心中感叹着,很快便做手势回应她,说今日吩咐下去后,明日让人将账册送到她宅子里。
    孟岚想谈的不仅是这个,还有自己的劳务酬劳。一般来说,像她现在为孟公子做的这些,都拿的是盈余分利,可她受了人家这许多好处,一时也开不了口。
    栾昇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妮子咬着唇在想些什么,心里暗自发笑,不过他可舍不得那樱唇被贝齿咬出印子来,很快便告诉孟岚,他可以将盈余的二成利分给她。
    这个分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极为公道。孟岚更加确定她这神秘的邻居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行情呢。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和她说得上话的同行,孟岚来了精神,同孟公子聊起了自己来北地的所见所闻:“我是第一次来西北大地,原先家中都是父亲出门行商,如今自己出来看看,感受大不相同。”
    她看孟公子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便接着道:“北地贫瘠,但百姓热情、淳朴,可似乎越是淳朴的百姓便越困顿,因为他们不怎么知道帮助自己。”
    说着,孟岚叹了口气:“我前些日子遇见一个猎户,遇见奸商压价的时候无计可施,明明他的货物很好,但却没有门路。”
    栾昇思索了片刻后回她:“许是北地人口凋敝,所以商业不兴。”
    孟岚连连点头,眼睛一亮:“确实如此,但人也需要商业来引,二者相辅相成。您的产业想来规模不小,能为北地引来的人便更多了。”
    她继续道:“您是此处的人,要是此处日后人多了起来,能为您带来的好处,不就更多了吗?”
    也不知道财神娘娘在这卖什么关子,同他说了这么多,怎么听也不像是邻里间单纯的闲聊。
    终于,孟岚说出了自己真实的目的:“您同我是邻居,您又如此信任我,不如我们一起合伙,在此办个商行吧,您以手中产业入商股吗,我再以一些银两入商股,名头挂您的,经营是我的,届时盈余五五分成。”
    栾昇明白了,娘子心中仍然有着宏大的梦想,只是苦于身份,不想暴露人前,所以想扯“孟公子”的大旗在北地经营。
    想通此处后,栾昇心中微微酸涩。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孟岚明明答应了要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却又要偷偷离开他,难道真的是因为觉得自己会影响她做别的事吗?还是担心自己日后会遗憾错失皇位,从而与她产生嫌隙?
    不过他还是果断答应了孟岚的请求,做手语道:“好啊,有萧小姐在,想必我们的商行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
    话毕,栾昇尽可能不着声色地试探着询问:“只是萧小姐还带着孩儿,怕是精力有限吧,若是您的夫君能来协助,您也能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商行运作了。”
    孟岚脸色僵了一下,打哈哈道:“我夫君平时也极为忙碌,实在没有时间照料女儿。”
    她没否认自己有夫君!
    栾昇刚刚酸涩的内心又熨帖了几分,本以为按照孟岚的性子,可能会直接说她丧夫,没想到自己在她嘴里还能活着。
    栾昇趁热打铁,继续试探:“话是这么说的,但作为男子,还是提醒萧小姐一句,长久分离容易多生事端啊,若是枕边人变了心,那对孩儿可是极为不利的。”所以快回来快回来,回到他身边来。
    孟岚闻言细细皱了眉头,不过觉得他说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确实是在好心提醒自己,于是还是温和地回道:“谢谢孟公子提点,不过我们早已没了什么感情,估摸着再过些日子就要和离了,您说的那些,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栾昇的心瞬间凉了一片。
    他怎么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感情?没感情他扔下朝事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干嘛,还估摸着快和离了,问过他了吗?当他死了吗,他一天没死就不可能同意和离。
    不知为何,领居的呼吸急促了些,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孟岚好意出声提醒道:“孟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风寒所以有些喘不上来气?”
    栾昇腹诽,不是喘不上来气,是被你气的。不过他还是要尽心尽力的扮演好身患哑疾的形象,顿了一会儿才打手语道:“无事,刚刚有些气促,现在已经无碍了。”
    这大财主果然是身娇体弱,坐着都能喘。
    孟岚默默地在心中记了一下,以后可得注意些,别碰到财主了,不然说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听孟岚说了那冷心冷肺的话之后又关心男子身体,栾昇开始吃起飞醋来,明明女儿才那么一丁点大,都没让他见过,却想带着女儿找后爹了。
    就算她是自己的财神娘娘又如何,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栾昇心里难受,看见她那张芙蓉玉面就忍不住幻想她离了自己,同别的男子欢声笑语的模样,实在不想再和她闲聊了。于是便作势不舒服,让孟岚回去了。
    结果孟岚刚走出院子没多久,栾昇又后悔了。多久都没能见着她,更难得有这样面对面坐着闲聊的机会,他竟然一时不高兴就把岚儿赶走了。
    可惜栾昇苦于找不到由头再叫她回来,只能上前两步,巴巴地倚着门边,想寻一缕她留下的倩影。
    侍从看皇上这情形,感觉自己的牙都要酸掉了,不过他作为侍从,必须得解决皇上忧愁的问题,于是赶忙询问道:“陛下,要么说您病重了,再请娘娘回来照顾您?”
    栾昇冷冷地瞥他一眼,无语道:“她凭什么照顾外男?你以为她是没规矩的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说完,自个又开始看着那堵隔开他和孟岚的院墙发呆。
    侍从当初亲眼看到了栾昇毫无波动地将自己的亲叔叔斩杀马下,一直觉得自己跟着的新帝是个冷酷无情的铁血帝王,可自从来了这西北边陲,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看不懂皇帝了。
    明明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一个字可定人生死的九五至尊,看见隔壁的娘娘,或者是想到隔壁的娘娘,怎么就跟那害了相思病的小姑娘一样。
    也许这就是帝王的任性而为吧。
    侍从见自己的主意被皇上否定了,急忙往回找补:“那咱们干脆再找个机会把这堵墙弄倒吧,这样您就能日日见到娘娘了。”
    栾昇听到他这么说,倒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摇头道:“不可,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朕怕她再遇见什么意外的事心里会更加难受,先这样吧。”
    反正他夜里也能见到自家娘子的娇颜。
    到了夜晚,为了防止风寒加重,栾昇特意注意了一下,给自己身上穿了两件棉袄,头上也带了顶毛毡的帽子,还在棉袄外又批了件毛毡的斗篷,隔寒又挡风。
    一切就绪后,才终于起身落到他朝思暮想的屋顶上去,准备开始今日的守护。
    可是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娘子的屋顶换瓦片了?
    看着脚下那一片片硕大的瓦片,栾昇恨不得全部踩碎。
    这么大的瓦片,他该如何做,才能毫无声息地挪出一条缝来,又该如何做,才能让岚儿无法从那硕大的缝隙里发现他呢?
    到底是谁吃饱了无事可做,把这屋顶的瓦片更换了?换瓦片的人哪里知道,他换的不是简单的瓦片,而是一个茹素的年轻男子,想要吃上肉的美好愿望。
    栾昇因为孟岚屋顶换了瓦片的事翻来覆去糟心了一夜,去西北大营见谢御风时,还是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
    不过谢御风已经长了记性,不会上赶着再问皇上的烦心事,只与他谈公务:“自从您前些日子下了令,臣就立刻着手缴收官员财产的事宜,可效果甚微。”
    栾昇挑了挑眉毛:“为何?”
    谢御风有些尴尬道:“许是臣的措辞太轻了些,想着这些官员有许多都是前朝臣子投诚的,当初为拿回西北边陲立了大功,便不忍心太过严厉。”
    栾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攘外必须安内,谢御风,你对前朝那些老僵尸如此温和,实在让朕很难相信,你能扛得起这西北大营啊。”
    对于谢御风来说,这话无异是在重重的敲打他,他心中惶恐,正要跪地求罚,就听皇上平心静气地说:“走吧,今日朕去教教你,如何对待这些老僵尸。”
    西北地域广袤,再贫瘠也贫瘠不到县令这些土皇帝身上。
    都护府下曾有一个以节俭著称的县令,在为儿子捐官时眼睛都不带眨地拿出了万两白银。
    想当年,栾昇入赘孟家的聘礼是万两黄金,足以解了他的兵马之急。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官员到底把百姓压榨成了什么模样,区区一个县令,便能从北地穷困的百姓身上,捞到如此多的银两。
    栾昇一直都想结结实实把这些穷山恶水上的贪官污吏整治一通,如今正好有了由头。
    沧源如今的县令是前朝县令的亲侄子,同宗同源,收到谢御风所下的令后便去请教自己的伯父。
    他是个胆小的,可伯父是个胆大的,让他勿在意此事,谢将军初来乍到一时兴起,过不了几日此事便会过去了。
    可沧源县令没想到,谢将军居然亲自来了他家中,同行的还有一位容貌俊美,面色冷漠的年轻人,瞧谢将军恭敬的模样,似乎,似乎是……
    “吾皇万岁万万岁。”沧源县令赶忙跪下,叩拜行礼。
    栾昇对于沧源县令有如此眼色并不奇怪,他原本就是进士出身,有些才气在身上,只是因为娶了□□当正妻,被谏官骂掉了官帽,回了老家才又捡起来的。
    “平身吧。”
    得了这话,沧源县令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弓着腰,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栾昇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冷然道:“你伯父把这些年贪墨的银两放在何处了?”
    沧源县令又“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喊道:“陛下,微臣与伯父虽是同宗,却不熟悉,您问的问题事关重大,可为了陛下圣名和伯父清誉,臣无法作答啊!”
    还真会说话,栾昇嗤笑,上来就碰见一个硬茬子。
    栾昇懒得与沧源县令废话,给谢御风使了个眼色,让他来问。
    谢御风会意,厉声斥道:“你若不知,他缘何保荐你为县令?据我所知,在你回沧源前,同自己伯父的关系可并不好啊。”
    那县令并不答话,只一个劲的磕头,磕的头上血迹斑斑。
    栾昇见状,冷声道:“行了,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带谢将军去把银子拿出来,还能保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你与你那伯父,都是一个下场。”
    听到栾昇发话,县令总算有了些反应,抬头仍是那副委屈的表情:“皇上,微臣实在不知啊。”
    “你不知?那你千辛万苦带回家的枕边人总会知道吧。”
    话音刚落地,县令神色一变,慌张道:“皇上,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就是你知道了?”栾昇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呷了一口茶道:“说吧,你自己说尚有活路,谢将军替你说就只有死路了。”
    沧源县令面色发白,只得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帮伯父藏匿银两的,伯父又是如何同之前的都护保荐他当了沧源县令的。
    “说的不错。你应该知道,贪墨如此多的银两是什么罪名吧?”栾昇撇了一下茶沫 ,轻声问道。
    “微臣知道。”
    县令抬起满是血迹的额头说:“臣但求放过妻儿性命。”
    “还是个情种呢。”栾昇言语中却并无嫌弃之意,反而有几分赞赏在:“除了把你伯父贪墨的银子都找出来以外,朕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办完了,便可保你妻儿性命。”
    沧源县令不知究竟是何事,但栾昇吩咐的,他只能照做。
    待交代完了,离了那沧源县令府上,谢御风有些不安的问询道:“陛下,这么做当真行吗?会不会给娘娘带来什么危险?”
    “你不了解她,她巴不得做些事儿呢。”栾昇不假思索道:“再说了,朕就守在她身旁,能有什么危险。”
    孟岚浑然不知栾昇给自己揽下了一桩大买卖,还在盘着栾昇让人给她送来的账本。
    看着那成箱成箱的账本,她再次惊叹于隔壁邻居的财大气粗,在北地能有这么多产业,着实不太容易啊。
    孟岚哪里知道,栾昇是让人将西北都护府的部分产业划走了,交于她的手里,等待她的妙手,让这贫瘠的西北大地,生出一两朵小花来。
    邻居产业多,对孟岚来说自然是好事,她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账本分门别类的理出来,心里对这些产业也有了一个详细的了解,接下来就得亲自去这些有产业的地方看看了。
    霄鸾已经到了可以吃一些软烂汤粥的月份,比之前要好带一些。孟岚舍不得将她留在家中,便在马车里铺了软软的地垫,又点了银丝炭,弄得暖暖和和的,准备一路上都带着霄鸾。
    邻居的风寒应当是好了,她这几日去隔壁用膳都没见到过他,听侍从说是出门办事去了。
    孟岚又礼节性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关心,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手边的事上。
    她带着霄鸾要出发时,那好几日没见到的孟公子带着人手出现在院门口,披着她送去的斗篷,仍旧带着兜帽和面巾,看不见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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