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转身坐到梳妆镜前, 将发上的金钗、步摇等繁复的发饰都给卸下。
    眸光却微滞,看到那妆奁之下,压着一纸婚书。
    打开来看,上面的名字, 却是白蓁蓁, 与明尧。
    字体惊鸿般美, 是他一贯的凌厉笔锋。
    一只修长而美的手,忽然拿起那婚书。
    男子站在她身后, 捧着那纸婚书,火红纸笺衬得皮肤白皙。
    “自欺欺人, 有意思么?”
    “有人相信, 它就有意义。”白雨渐将婚书揣在怀中,俯身将手放在她肩膀,“我来帮你吧。”
    他小心翼翼为她拆开那不算复杂的发髻, 手指穿梭之间灵巧温柔, 没有让她感到痛楚。
    她却注意到他的皮肤少了一层血色,看上去透着几分病态。
    “你病了?”她淡淡地问, 他面色一僵,旋即把金钗放进妆奁,继续动作, “风寒而已。”
    “手伸出来, 给你把脉。”
    许是今夜的红烛太过明艳,营造了几分温情的氛围。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起话来。
    他却摇了摇头。
    “想是这里照不到阳光,才会如此罢。你放心,我并无大碍。”一贯的清寒嗓音。
    蓁蓁也不勉强。
    这地宫之下建造了专门的药庐,还配有各式各样的药材,就算生了病, 他一个郎中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体都调理不好。
    她坐的久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饿不饿?”他忽然问。
    她的发丝全都披散下来,摸在手里顺滑如水,他看向镜子里那红唇如焰的少女,唇角带了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意。
    蓁蓁皱眉,“怎么?”
    白雨渐道,“我给你煮一碗面吧。”
    说着他就走了出去,这地宫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灶房亦是有的。
    蓁蓁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往她的生辰,他都会破天荒地煮上一碗生辰面,可今儿又不是她的生辰,他怎么这般反常。
    一刻钟后,她盯着那碗热热气腾腾的面,抿着唇,说实话,她怀疑里面有毒。
    白雨渐被她关在下面,又用锁链捆着,又用鞭子打,想起来时哄一哄,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
    她实在不能相信,他心底一丝怨气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她没有丝毫动筷的意思,那双桃花眼里的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你……”
    “我不喜欢吃面了,”蓁蓁抬眼看着他,平铺直叙,“而且我也不饿,虽然是你做的,但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吃,不是吗?”
    他的脸色更加白了一些,眼珠子黑漆漆的。
    “是。”
    他抬起那碗面,不知道离开去了哪里,想必是端去倒掉了吧。
    她撑着腮,其实那碗面做的飘香诱人,几点葱花点缀着,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勾人食欲的很。
    这人即便不做官儿,不做郎中,做个厨子亦是极好的,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技多不压身。
    更何况还擅长雕刻、刺绣……
    看着那火红的,又被整整齐齐叠好在案上的嫁衣,她难免赞叹一下。
    然后发了会呆。
    等到白雨渐擦干净手,走回来的时候,少女就倚在门边,她的目光穿过他,看向那漆黑的尽头。
    “对了,灶房旁边,你应该看到了吧,还有一扇门,那是通往地窖的,藏了几坛好酒。”
    她好像忘记刚才拒绝了他,冲他弯着眼甜甜地说,“你若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去弄点酒来喝。”
    “只是那些酒里,有几坛我珍藏的佳酿,你要留点给我,不要全都喝光了。”
    她可不会忘记,白雨渐看上去清冷克制,骨子里其实是个酒鬼,一坛酒给他,没几下就喝光了。
    蓁蓁说完就要离开,却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何日再来?”他嗓音低醇,与生俱来的倾醉口吻,因为是背光站着,眸底有些晦涩难辨。
    “归期不定。”
    她没有说假话,后宫事务繁琐,光是处理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就占用了她大半的时间。
    何况姚玉书还时不时来碧梧宫坐坐,她待皇帝,总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的。
    她目光慢慢放平,“你知晓,今日陪你完成这场婚礼,只是谢谢你救了印朝暮。”
    “这并不代表什么。”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安静打量着,似乎想要找出一点说谎的证据。
    片刻后,他的眼中,浮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
    他低低地说。
    男子喜服还未褪,长身玉立,一团模糊的烛光之中,面庞若冰雪动人。
    地宫无风,撩不起那衣衫与墨发翻飞翩然,可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极了临凡的仙人。
    他的手脚之上,早就没有锁链限制他的行动。
    可他却定定地站在那里,脚下宛如生了根。
    整个人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束缚住了。
    她这一去,又是半月不见人影。
    ……
    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包括蓁蓁,她忙得焦头烂额,基本把白雨渐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前朝再度给皇帝施压,要求皇帝广纳妃嫔,为太行绵延后嗣,并暗暗指责皇后不贤。
    然而朝廷之中,以那位前不久刚刚拜将的印朝暮为首,组成了力保皇后的武臣党派。
    自古谁有军权谁是老大,手握丹书玉令与暗网两大军队势力,魏氏若有心效仿武皇,只怕无人能够阻拦。
    就连姚玉书偶然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掺杂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但是,他却向朝廷下旨,只道他在位一日,便一日不会废后。
    这道永不废后的旨意一下,民间不知又有多少传唱帝后情深的童谣兴起。
    这天蓁蓁正在修剪花枝。
    西域进贡了一种水晶瓶,往里插上各式各样的鲜花,当真是美的缭乱人眼。
    玄香匆匆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安宁公主求见。”
    “安宁公主?”
    蓁蓁想了起来,姚翩然,姚玉书那个便宜妹妹。
    与今上并无血缘关系,乃是在宫外抱养,深受已故太后喜爱的,安宁公主。
    虞氏死后,在宝仪宫的牌匾之后,皇帝发现了一封遗书。里面详细记载了她一生的憾事。
    包括当初明家被灭的经过,其中刻意提及,明家有一位幼小的女儿,名字唤作,明翩翩。
    “皇嫂。”安宁行礼,别扭地唤了一声。
    “安宁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蓁蓁依旧修剪着花枝,头也没抬。
    安宁却没吭声,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蓁蓁又喊了她一声。
    安宁这才回神,眼里却噙满了泪,“皇嫂,安宁听闻,丞相大人是在皇嫂宫中殁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那日的情形,皇嫂可能与安宁细细说说?”
    先是太后驾崩,又是心上人长逝。
    她这几日肝肠寸断,天天以泪洗面,嗓子都哑了。
    “本宫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安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皇后的眼睛道,“安宁派人调查过,那枚平安符,还有丞相的过去,安宁知道,他曾经收养过一个孤女,那个孤女,就是皇嫂吧?”
    蓁蓁终于放下剪刀,却是答非所问,“安宁,你知道,你为何能从母后那里,得到那么多的宠爱吗?”
    安宁一头雾水,“皇嫂这是何意?”
    为何忽然提及母后?
    看着她懵懂无知的样子,蓁蓁笑了。安宁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虞氏在遗书上说,收养安宁,是缘于心中的愧疚,将自己亲生女儿遗弃的愧疚。
    看着安宁健康成长,仿佛看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成长,所以,虞氏几乎是无条件地宠爱着安宁公主,什么都纵容着,满足着。
    渐渐地,从安宁身上,虞氏感受到了真正属于母女之间的温情。
    是安宁弥补了她内心的亏欠,让她得到了救赎。
    这些话,蓁蓁看到的时候,不知是该感到凄凉,还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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