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才会有机会待在父母的院子里,这其又多是留在母亲那边的院子里, 很少会有一个大男人会将自己孩子的房间安置在自己院子里。
    只要孩子大了些, 那些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会给他们另外分拨院子。
    苏凌然不按常理出牌, 林乱就更不知道这些琐碎事儿了,周烟的院子小,要说起来,他从小就跟周烟碎衣他们在一个院子里, 觉不出什么来。
    只跟着苏凌然的那些老部下们看在眼里, 早早承认了林乱这个小主子。
    *
    苏凌然在上京不要处理边塞事务, 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职位,清闲的很,这几日就天天跟人打听那里好玩些,要带着林乱去, 连黑甲卫都疏于管理了, 所幸他们那群人本就纪律严明, 用不着人多说。
    这日天气有些阴, 苏凌然把上京几乎翻了个遍, 今天终于找不到借口带林乱出去玩儿,正有些漫不经心的摆弄着一盆小叶槐,细细的修剪它的叶子。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也没人通报,好似凭空出现一般,来人,相貌平平无奇,走起路来连个声响都没有,像只猫。
    他走到台阶下,低声道。
    将军,查到了。
    那人显得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苏凌然瞧了他一眼,那人才赶紧又开口。
    查出来那袖剑原是被三皇子送了人。
    苏凌然觉得这帮人越来越不像话,做事婆妈的很,什么都要开口问一句 ,他就带了几分不悦道。
    谁?
    那人不再犹豫,横了一条心豁了出去。
    正是小主子。
    苏凌然手下抖了抖,不小心剪掉了手下那株小叶槐的主干,整个盆栽好像被拦腰砍断一般。
    那人连忙退后一步,屏息凝神,心暗暗叫苦,他也是倒霉,他们抽签决定来禀告的人,平日里抽不着,这会儿偏偏就他抽了个独一份儿。
    他们就是手下办事儿的,大老粗一个,知道的少,脑子也笨,不像将军和军师这些人,不管什么,瞅一眼就知道个大概。
    但他们也知道,儿子手里头的袖剑,出现在了刺杀老子的刺客手里,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三皇子手里头的袖剑好查,要不是将军笃定说不是三皇子,要他们接着往下查,谁能知道这三皇子随手就将这袖剑送了人呢?
    这事儿偏偏还私密,知道的人不多,连三皇子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差点就断了线索,还是从当日一个目睹此事的小太监嘴里撬出来的。
    换了旁人,指不定就以为这袖剑就是三皇子手里头的。
    现在这么一看,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栽赃嫁祸吗?若是刺客得了手,早晚得查到三皇子头上,若是没得手,将军也得查到三皇子头上。
    这得跟三皇子多大仇多大怨啊。
    还有,现在算是查到了林乱头上,这算什么?儿子算计老子?
    那人惊了一下,连忙收了心绪,不敢再想。
    *
    天气阴沉沉的,林乱这天难得很消沉,他该玩儿的都玩过了,一天从睁眼开始就很闲,除了睡觉就没别的了,无聊的很,还犯懒,不愿意起床。
    他现在还窝在床上,把被子铺在了地下,自己只着单衣躺在上面,周烟就在旁边,拿了针线篓子,她本来是来给林乱缝他昨天挣开的裤腿的,结果缝好了林乱还是赖着不起,她索性就坐在床边做起了针线。
    一边做一边跟林乱说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正说着,林乱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周烟跟林乱一起朝外看去,碎衣从外头走进来,脸色难得有些苍白,他进来就跟周烟道。
    夫人,该走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现在去收拾东西,只拿家伙什和银子,其他不用管,不用拿太多东西。
    他这话没避着林乱,周烟下意识就看向林乱。
    碎衣走过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笑道。
    懒鬼,现在还不起,快些穿衣服,我们回老家一趟。
    林乱一头雾水,倒是很乐意,他巴不得有些什么事儿发生,兴奋道。
    怎么突然要回去了,回去做什么?骑马回吗?我要骑着我的马。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匹马还在姜子瀚府上。
    碎衣给他递过去衣服,道。
    不骑马,骑马太显眼,出不了这儿的。
    林乱听的迷迷糊糊的,不明白骑马怎么显眼了,一脸茫然的哦了一声。
    碎衣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
    周烟刚刚匆匆出去又回来了。
    外头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了,这几日都准备着,用不着费心思。
    好,您先跟林乱上马车先走,我带人随后就到。
    周烟忍不住问了一句。
    急吗?
    碎衣一边从林乱屋里顺了条鞭子,将缠在腰上,一边往外走,听了周烟这话才回头 ,勾了勾唇,勾出几分野性难驯来。
    急,当然急,一群家犬闻着味跟着身后头咬呢。
    周烟也不多话,刚刚还有些慌,现在听了碎衣这么一说,她反倒不慌了,心里有个底,就算这底低到没边了,她好歹有点数。
    眼看碎衣就要出了院门。
    周烟再三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她想说林乱八成带不走,想要留下林乱,左右苏凌然会护着他。
    到底林乱她养了那么些年,说留下林乱这不是生生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主子行事素来有主意,兴许,能成呢?
    第69章 林家幼子
    他们的马车停在林府后门门口, 几个菜农正从后门往林府里运菜,他们的马车就靠墙放,马车是那种很常见的轻便马车, 车厢很窄,黑色的马车很不起眼。
    有些稀奇的是这马车套了两匹马, 这种马车小,一般都是套一匹马。
    而且更稀奇的是这两匹马都是皮毛光滑、四肢修长强健的好马,这种马没人舍得拿它们来拉马车。
    碎衣出去的时候, 林乱正在坐在车辕边上, 无聊的晃着腿。
    碎衣走到那边, 林乱坐的位置正好堵在车口边,撇了撇嘴,刚想给他让开,碎衣就直接跳到了车上, 正好站在林乱分开的两腿之间和旁边的车辕上, 贴着林乱的腿。
    碎衣是微微弓着腰的, 这时候他一低头就能看见林乱的一截脖颈,再往下一点就能与他呼吸交缠。
    林乱下意识的抬头,扶住了碎衣的小腿,皱着眉抱怨道。
    你要上来先跟我说一声啊, 就这么跳上来吓我, 碎衣好烦人。
    碎衣脚下一挑, 用小腿的力量将林乱往前一送, 林乱就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毡毯,林乱进去就习惯性的扶住了车壁。
    低低的抱怨了一声。
    又来了。
    碎衣就喜欢将马车驾的跟骑马一样,反正都是越快越好,林乱轻易不上他的车,碎衣驾的车一般都是放行李的马车。
    这回不知怎么回事儿,周烟偏要他上碎衣的马车,说他们不走一条路,自个儿带着人就先走了,林乱耍赖撒泼都没用,只好讪讪的坐在门口等碎衣。
    那边的碎衣将鞭子在腕上饶了几圈,坐在车前,勒紧了缰绳,还在墙边的马车极其灵巧的掉了头。
    这本就是个小巷子,进车本就有些逼仄了,一般人都小心翼翼的下车,引着马进来出去,碎衣不管这些,他仗着自己力气大,马方向一不对他就用蛮力拉住。
    碎衣走了专供马车的大道,不过三刻就已经出了城。
    城里道路还平坦些,等出了城,道路不平,马车一直颠簸,林乱就不干了。
    他一手抱着车门一手拉住碎衣的腰带,他不舒服,早饭还没吃,被马车晃的肚子疼,头还晕,就没什么好气的喊碎衣。
    你慢点!
    碎衣连头都没回,手下用力攥了攥缰绳,没有动,他抓的很紧,这样长时间的驾车,缰绳都勒进了手里,留下几道很深的勒痕。
    你且忍一忍,等回去了
    他没接着往下说,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
    林乱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这段路又实在颠簸的厉害了,他屁股都颠的疼,就用脱了鞋的脚抵住碎衣的腰背,双手抱着车门边。
    我不管,你快慢些,我都快坐不住了。
    碎衣还是没回头,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次不行,林乱,真的不行,你且忍忍,忍一下。
    碎衣没说更多,语调也没什么变化,连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重复之前的话,但林乱偏偏听出了话里隐隐的哀求,碎衣很少这样,在林乱印象里,他遇见什么都不会慌,好像能做到一切。
    就算以前他们遇见劫道的山匪,碎衣还是那样云淡风轻,上一个车队镖师的尸体还没凉透,林乱往外看了一眼,看见几辆马车旁边有几滩血红,还没等那些山匪反应过来,碎衣就先提了一柄长刀,对周烟笑道。
    夫人,看我为夫人开道。
    说完就一夹马腹窜了出去,林乱被拘在马车里,没能往外看一眼,但是他们停了不过半刻就过了那条山道,走过去的时候周烟不许林乱往外看,但是整段路都是寂静的。
    自从那件事以后,林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儿是碎衣做不到的。
    但碎衣竟也有一天会这样哀求一样的跟人说话。
    这样的碎衣叫林乱有些害怕,林乱不再言语,也不再缠着碎衣叫他慢些,他缩进了马车,忍着颠簸。
    晚上的时候他们停了一会儿,碎衣拿了干粮,管饱,但是很干硬,咽下去喉咙都会疼。
    他原本给林乱带了些绵软的点心,但是午的时候林乱吃了些,又全都吐了出来,林乱胃里没有东西,只有酸水,胃液把点心都浸湿了,碎衣只好把点心都扔了。
    现在林乱苍白着脸色,窝在车上不动,他头晕的厉害,肚子也不舒服,林乱向来胃不好,午饭跟早饭就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就开始隐隐的疼了。
    碎衣把干粮递到他嘴边,他也只咬了一口,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只好又吐出来,任碎衣再怎么诱哄也不张嘴了。
    *
    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层层堆叠。
    城门已经关了,在城墙上守城的士兵还在,晚上守夜无聊,正跟旁边的同伴说着闲话。
    哎,老李,你看那边是不是来了一队人?我怎么听见了马蹄声?
    你疯了吧,大半夜的那有什么马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他们对视一眼,十几个人分散开,搭弓引箭。
    城下何人!
    还隔着老远,城下就已经有人喊了起来。
    黑甲卫急令,快快开城门。
    一个士兵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老李你快去通报大人,能多快有多快。
    一边又道。
    令牌何在?
    这事儿吃力不讨好,要是没检查令牌就放了人,追究下来就是他们办事不力,要是要了令牌,耽误了人家办事还是他们的错儿,虽然觉得这事儿麻烦了些,那士兵还是忍不住羡慕的看着城下一排十几个黑衣侍卫,喃喃道。
    我的个乖乖啊,这可是黑甲卫啊,能看见这么多黑甲卫一起出来,这辈子都值了。
    黑甲卫虽然这官小,不过武将品,但是个个都配着御刀,手里有权,三品大员见了照样不敢怠慢。
    个个武艺高强不说,哪一个都是能直接面圣的,那个当官儿的能拍着胸膛说自己是绝对的清官?
    逮住一个错处把你告上去,皇上再仔细追究一下,你就翻不了身。
    平日里这些黑甲卫一个都少见,哪像现在,一群十几个都在城下。
    他往下看了一眼,十几个黑甲卫勒着缰绳在城下,个个冷着脸,一脸严肃。
    第70章 林家幼子
    他们几个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下面一个都尉装扮的人带着几个士兵快步过来了。
    下面的黑甲卫对那个都尉亮了亮手里的令牌。
    都尉连忙叫人开门。
    快去开门,莫要耽误大人们的公务。
    几个士兵上去吃力的慢慢推开城门。
    城门刚开了一小半,将将能容下一匹马进出, 就有黑甲卫迫不及待的一夹马腹,出了城门。
    其余的人也不甘示弱, 陆陆续续都出去了。
    那门开到一半,门前除了都尉和几个士兵就已经没人了,几个士兵面面相觑。
    开门没有开一半的道理, 一个心眼比较实在的新兵挠了挠后脑勺。
    大人, 这门还开吗?
    还开什么了, 这都跑远了,要不说人家是黑甲卫来着,这行动力。
    都尉一阵唏嘘。
    又张开手像赶小鸡一样赶着他们。
    走走走,这大半夜的睡不安顿, 都起来了, 请你们喝酒去。
    一群人都哄笑了, 这都尉平日里就没什么架子,平易近人的很。
    城墙上的士兵们就喊。
    这可不行啊头儿,光请他们我们咋办?
    话音刚落,城墙上一个士兵眼睛就直了。
    等等, 都尉别走别走啊!那边又来人了。
    那都尉刚走出了两步, 听了这话忙又调头回去, 刚站定就觉得脸前一阵风。
    还没开口要令牌, 最前面那个人就把令牌甩进了他怀里。
    快开门。
    接着又到了几个人, 连马都不耐烦的不停踢着蹄子。
    都尉不敢磨蹭,忙开了门。
    等人都走远了,抹了一把汗,才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令牌。
    上面刻着一个苏字,都尉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刚刚那群人不是黑甲卫,衣服都是穿的各式各样,但他扫了一眼,记得里面就有好几个有名的战将。
    都尉一边吩咐人关城门,一边想。
    这得去干什么才能这么大阵仗。
    *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碎衣还是在驾车,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的下颌流了下来。
    这段路不再那么颠簸,林乱不知什么时候撩开了帘子,探出头来,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是吐过一回之后就好些了,现在路又平稳些,他也不像午的时候窝在马车里怎么样也不肯动一下了。
    他出来看了一眼才知道外边下雨了。
    撩着帘子跟碎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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