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进到屋内,原想在院中站站,没想到走到哪都躲不过,周围打理花草的下人更也在议论她的病情。
    “哎,这次娘子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别瞎说,我们娘子福大命大,怎么会不好,你这话要是让郎君听见,小心你的命。”
    “但我听说,娘子连药都喝不下了,都说药石无救,只怕传闻都是真的,要活不过十六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光是听步伐就知道气势汹汹。
    把那两个私下说闲话的下人给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议论的声音太大,被人给听见了,正脸色吓得惨白之时,一声重物击打的声音传来。
    下人偷偷地回头,就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沈郎君,此刻半边脸重重挨了一拳,嘴角鲜血直流,而打了人的林知许,正满脸怒意。
    他们不敢再多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处。
    杨意见此,担忧地想上前,沈放却抬了抬手,他也只好跟着退出去了。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你对七娘做了什么,竟让她病到现在。”林知许咬牙切齿地拎着他的衣襟,又准备一拳挥舞过来,但这次被沈放直直地拦下了。
    沈放嗤笑出声,他挨林知许一拳,那是他想清醒些,但一拳就够了。
    “我对她做了什么?”他自嘲又轻蔑的笑起。
    “七娘自小病弱,五岁之前甚至没法下地走动,吃东西也都只能用流食,我从不敢对她高声一句,便是怕她被吓着。我们全家将她视若掌心宝,轻不得重不得,好不容易她近几年病情稳定些了,你倒好,直接将她弄成这幅模样。”
    “我当初见你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不顾她的阻挠,一刀砍了你才是,免得叫她如今难过至此。”
    难过?她是难过再没办法取他的血了吧。
    沈放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之前不愿为难林知许,那是看在林湘珺的面子上,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林知许脾气冲,哪能忍得了这个,谁也不让谁,当即动起手来。
    可没想到竟是难分伯仲,沈放武艺虽不如林知许,但他招招狠厉,林知许也讨不到几分好处,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伤。
    若非后院的婢女跑来说娘子不好,林知许恐怕还不肯松手。但这会不是管沈放的时候,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放一眼。
    “那日七娘回来后,我让她不许见你,她竟头次与我顶了嘴,她说是我识人不清,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如今看来她的眼光不过如此。”
    “若七娘无事倒也罢了,她若出事,我必叫你偿命。”
    说完便再不看沈放一眼,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留下沈放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只剩下他那一句:“喜欢便是喜欢了。”
    她说喜欢他,他还会信这样的鬼话?
    沈放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御医的脚步,他是传旨的钦差替天巡视没人敢拦,他穿过庭院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内,屏风遮挡着,只能隐约瞧见她的模样。
    上次来时,她趴在窗台上明眸皓齿地冲他笑,可此刻的她却了无生气地躺着,就像是败落的花,苍白脆弱,风轻轻一扬便会碎裂。
    这几个月来,他被迫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听关于林家的消息,但还是有些许细碎的声音传进他耳中,说是林七娘病了。
    他听后嗤之以鼻,以为她是又在佯装生病,可没想到这次确实真的。
    按理来说,看见她如此痛苦,他该畅快才对,她也能尝尝他是何等钻心的痛苦,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的欢愉,甚至像是心口漏了个无底洞,有数万只虫蚁在他心上啃噬,比真的挨了林知许一刀还要疼。
    他只想让她离他远点,再别出现,却从未想让她死。
    -
    杨意担忧地来回转,你说这好端端的两人为何会置气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弄成这样,一个病倒一个能把自己别扭死。
    沈放不肯回宫,从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这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耽搁,再不进宫只怕太子都要得手了。
    “郎君?”
    屋内,沈放捏着手里的一叠信函,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纹丝不动,在烛火下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这是林湘珺写给他的信函,每一张他都仔细地收着,之前每日都要翻看,上次的事后,他把有关林湘珺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扔了。
    唯独这叠信他还留着。
    初春多雨,一场绵绵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满院子都是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杨意正在发愁地踱步。
    就听见房门突然被打开,沈放双眼满是狰狞的红痕,“那些东西呢。”
    杨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沈放让他拿去丢掉的,“都,都按您的吩咐埋了……”
    “哪里。”
    杨意被他此刻的样子给震住了,但沈放却连声逼问着:“我问你,哪里。”
    “后,后院。”
    而后便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擦过,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放浑身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
    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这会正宝贝地擦着上面的污泥。
    他坐回桌案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朵珠花,林湘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有一朵珠花落在他这了。
    此刻珠花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不过无妨了,只要它还在就够了。
    珠花的尖锐处刺进他的皮肉,沈放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其实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林湘珺不安好心,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只是后来他自己骗自己,任由她靠近。
    如今不过是将那些不堪给撕开了,虽然很疼,但比起她要死,她的算计又何妨呢。
    在安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要他的血取了便是,她的他的命给她便是。
    “杨意,走。”
    “郎君,咱们去哪?”
    “林家。”
    第50章
    林湘珺从未那么难受过,像是被人沉进了深不可测的湖底,全身皆是冰凉的,喘不上气也睁不开眼。
    她也没有做梦,唯有大片大片的黑暗,她以为这次是真的再也不会醒了。
    迷惘之余,甚至生出或许这样也好的想法,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死,祖母父兄所有人也都能解脱了,不必一直为了她的病而悬着心。
    况且,她若是死了,沈放也会高兴的吧。
    她这个骗子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她好疼啊,就像是不慎上岸的鲛人,被人生生拔下一片又一片的鳞片,落泪成珠滴血凝河。
    林湘珺疼得迷迷糊糊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个声音好熟悉,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皮,直到有人抓着她的手指。
    那滚烫湿热的手掌让她冰冷的手指,好似有了温度。
    她记得这双手,温暖宽厚,果真是要死了,在弥留之际才会听见他的声音。
    他是绝不会出现的,他恨透她了。
    最难过的事情,大约是想要哭的时候落不出泪来吧。
    她恍惚间好似感觉到那个人在她跟前站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不是梦的时候才消失。
    而后她身上的刺痛感也跟着消失了,她努力地睁了睁眼,这回竟然真的朦胧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好似还没死,她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春喜正抱着她,“娘子,您再忍一忍,大师已经云游回来了,他那定有医治您的法子。”
    她的思绪漂浮着,大师啊,是给她断命的了悟大师吗?他几年前便去云游四方了,一直没有消息,他是算着她的命数快尽了,竟然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吗?
    她太累了,虽然恢复了些许神智,但还没办法开口说话,只能闭着眼感知着身边发生的事,跟着马车一路到了白马山。
    说来也是巧,去年刚入冬那会她上山祈愿,以为自己的病好了,没想到不过半年光景她又来了,而这次则真是来续命的。
    护送她上山的是林知许,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凝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辛苦住持,七娘便交给您了。”
    “林施主言重了,娘子尽管在这静养便是。”
    林知许恭敬地向住持行了个敬礼,才来到春喜旁边,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林湘珺。
    “好好照顾七娘,我过几日便来接你们。”
    “郎君放心,奴婢一定伺候好娘子。”
    林知许眉头紧锁,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若是可以,我定会亲自留下守着七娘,如今我把这两队将士留下,他们跟随我多年出生入死,定能护着你们周全。”
    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看了眼林湘珺,才带着人往山下去。
    林湘珺便被安置在往日常住的厢房内,春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畔,喂药擦洗皆是亲力亲为。
    很快夜色降下,院子里是婢女和僧人们来往走动的声音,屋内点起了淡淡的熏香,春喜正在给她擦拭身子。
    盆里的水有些凉了,她去换水,脚步渐渐远去。
    她迷迷糊糊地好似听见脚步很快又回来了,只是回来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沉,且夹杂着些许风雨的味道。
    还有股让她瞬间安定下来的冷香,不等她闻仔细,便是水盆哐当落地的声音,“谁?谁在那?”
    话音很快就落下,那人走到了她的床榻前,她感觉到一道深幽的目光。
    林湘珺心头涌起阵阵不安,正想挣扎着醒来时,那个身影弯下身,一手牵着她的手腕搭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后腰,眨眼间,便将她连着被褥打横抱起。
    出去前,还不忘将她的浑身上下包裹着,不漏出丝毫的缝隙。
    再然后她便没了知觉,什么事都不清楚了。
    沈放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女,眼底翻涌着各种思绪。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看见林湘珺满身银针的模样,她上次笑着没心没肺问他有没有见过刺猬,还说自己小的时候就像只小刺猬。
    那会他只觉得心疼,真正瞧见了,才震得他手脚发麻。
    她这般娇弱,连被用力抓一下都会留红痕的人,是如何能忍下这疼痛的。
    沈放曾以为,她这样娇生惯养的人,是不可能明白别人的切肤之痛,总对她的示好不屑一顾,如今方知,她所承受的并不比他少。
    他轻轻撩开她散落在额角的碎发,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不带任何的情/欲,只有安抚和亲近,神奇的是,她拧紧的眉峰竟然因为这个吻慢慢地舒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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